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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孤鷹墜落 - 第47章字體大小: A+
     
    第四十七章 雪夜遇險

      電話接不通,秦軒文一掌拍在方向盤上。

      雪越來越大,前方山石崩塌,道路已被堵塞,繞是沒辦法繞過去了,只能沿著來路返回。這一片山林路況極差,若不是越野吉普性能不錯,恐怕早就開不動。

      此處是盤山路,雨雪天氣下隨時有整體塌方的可能,而且路面極滑,若是車輪抓不住,後果不堪設想。

      他雙眉緊擰,猛一打方向盤,正打算先離開這鬼地方,就想起自己還有一人可求助。

      單於蜚。

      後視鏡映出他眼中的猶豫,眉間的褶皺愈發深刻。

      這兩年他與單於蜚在別人眼中是無話不談的上司與下屬,關係好到引眾多好事者竊竊私語——兩個外表極為出眾的精英出入成雙,一人冷若冰霜,一人笑裏藏刀,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但他最為清楚,自己與單於蜚日常談論的唯有工作。

      作為第一助理,他兢兢業業,事必躬親;作為個體,他與老闆幾乎沒有私交。

      誕下小雀那件事除外。

      掙扎片刻,他再次拿起手機。

      小雀也許有危險,他顧不了太多,只能請單於蜚幫忙。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撥打”鍵時,一束刺耳又詭異的聲響從斜後方傳來。

      那聲音令他登時心頭一寒,扭頭望去,瞳孔驟然緊縮。

      一輛中型貨車刹車失靈,竟朝著吉普疾馳而來!

      他反應迅速,立馬丟下手機,轟下油門的同時飛快打彎。

      貨車像一枚失控的炮彈般射來,車輪攪碎冰雪的聲響異常滲人。

      他的眼皮與太陽穴猛跳,卻不得不沉下一口氣,竭力避開貨車。山路太窄,路面嚴重打滑,吉普在外側,速度一上來,就極有可能撞開隔離護欄。但若是放慢速度,則必然與貨車相撞。他緊抿著唇,目中似有閃電滑過——

      “嘶!”

      吉普幾乎是擦著貨車飆過,兩車之間的空氣被撕裂,點燃,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響聲。

      貨車朝著裏側的山壁沖去,他額頭與脊背冷汗淋漓,瞳孔收壓到極限,竭力止住吉普的去勢。

      剛才加速極快,與貨車擦過之時,車身左後方似乎還是被磕了一下,這一下的慣性足以將吉普當場甩出去。他緊咬牙關,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暴突,手背上泛起鼓脹的青筋。

      “呲——呲——呲!”

      車身重重擠壓在護欄上,一路碾壓而過,將那墨綠色的鋼鐵撞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車速在減緩,但急彎就在眼前,若無法在撞向急彎之前停下,吉普必然沖下懸崖!

      他屏住呼吸,猛烈跳動的心臟泵出沸騰的血、窒息的恐懼,以及清醒的責任。

      絕對不能撞出去,不能耽誤在這裏,小雀還等著他回去!

      喉嚨像含著一團火,火光烘亮了他的眼眸,他悶聲低吼,眼白充血,車身在欄杆上撕出火星,在這冰天雪地上尤為醒目。

      “嘭!”

      千鈞一髮,吉普將彎道處的護欄撞裂,半個車頭都擠了出去,幸而車速已經減緩,沒有直接沖下山去。

      他渾身都麻了,緊張與恐懼起初瑟縮在尾椎,如今像是被孵化了一般,聲勢浩大地湧向心肝脾肺,沿著脊柱直上天靈蓋。

      整個身體好似被按入了煮沸的辣油。

      他微垂下身體,半闔著眼,深呼吸了好幾下,那種極為濃烈,極為鼓噪的麻意才漸漸退去。

      裏衣被汗水浸透,貼在皮膚上非常難受。他往旁邊瞧了瞧,手機已經不知道滑到哪兒去了。

      雪下得更大,塌方就是分分鐘的事,幹等救援不現實,他心神一定,準備將吉普從護欄裏拔出來。

      然而還未來得及啟動,忽聽一聲山崩地裂的震響!

      那中型貨車悍然撞向崖壁,山上的積雪、砂石如洪流般滾落!

      他倒吸一口氣,連忙打火後退,可還是遲了,貨車油缸炸裂,巨響撼天,火光頃刻間吞沒風雪,山林震顫,碎雪與揚塵遮天蔽月,世界彷彿只剩下灰敗與烈火兩種色調。

      完了——

      這一瞬間,他心中僅有一個想法,完了。

      再好的車,再快的速度,也逃不過自然的怒吼。

      他額角猛跳,燒灼的血彷彿要刺破那單薄的皮肉。

      忽然,一陣更加令人膽寒的響動挾風而來,他往上一看,驚恐陡然凝固在腥紅的眼中。

      一塊巨石正與坍塌的雪一同從天而降!

      來不及思考了,吉普退不出,避不開,他猛轟油門,將護欄徹底撞開!

      就在巨石撞向地面的瞬間,吉普從彎道上飛出,在狂亂的暴雪、嘶吼的颶風之中,墜入比黑夜更陰沉的深淵。

      風在耳邊馳過,某一時刻,他竟是不再感到害怕。

      人在突如其來的天災中,渺小如同螻蟻,一瞬一息就會灰飛煙滅。可那些本該有的恐懼漸漸變幻,莫名成為令人安心的溫存。

      他想起來,自己正墜向深淵。

      深淵會要了他的命。

      可他從來,就不想離開深淵。

      深淵就像柏先生的眼睛。

      他熟悉、眷念、依賴。

      “哐——”

      吉普不知磕在了什麼東西上,下墜的趨勢減緩,開始來回翻轉、倒騰。他被撞得頭昏眼花,卻精神一凜,好似抓到了一線生機。

      風雪仍在肆虐,吉普在持續翻滾後,墜入了下方的湖泊。

      落水之前,他就已經解開了安全帶。入水瞬間,精悍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從下沉的吉普中沖了出來!

      冰水如針如石如手,紮進他的每一個毛孔,又狠狠擠壓著他的胸膛,撞擊他的頭顱,掐住他的咽喉。

      他幾乎窒息,拼著最後一口氣破水而出,精疲力竭地倒在泥濘的湖邊。

      嚴寒如一件殮衣,包裹著他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

      他動彈不了了,只有手指時不時抽搐兩下。想要撐開眼皮,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慢慢隔絕了他的視線。

      他感到難過,又無可奈何。

      當年在集訓營裏,幾十公斤的負重說扛就扛,還能扛著跑二三十公里。現在怎麼就連眼皮都撐不開了呢?

      經過改造的身體,不應該強若鋼鐵,永不倒下嗎?

      怎麼就……像現在這樣了?

      黑暗終於徹底降臨。他籲出一口氣,劇烈起伏的胸膛塌了下去。

      不動了。

      古堡狀的別墅遠離市區,是單於蜚的私產。槍聲只能驚飛鳥雀,不會惹來別的麻煩。

      努蘭的屍體被拖走,存在的痕跡將與那些膽大包天的“蛇膽”成員一併被抹除。而後,“孤鷹”的利爪將撕碎伏於邊境的“蛇膽”老巢。

      不過這並非當務之急。

      柏雲孤來到別墅大廳時,單於蜚已經在那裏等待,神色嚴肅,一雙久無波瀾的眼像飄著漆黑的浮冰。

      “秦軒文在從原城回來的路上失聯。高速封路,他一定走了山路。”單於蜚道:“是我派他去原城,我把他找回來。”

      柏雲孤的黑色襯衣與西褲染了血,現下已經換成執行任務的勁裝,黑色皮帶束著窄腰,便於行動的長褲收於與皮帶同色的牛皮靴。

      “不用了。”他邊走邊說。

      寒風從大敞的門刮入,嗚咽作響。

      單於蜚眉梢淺動,“你打算親自去?”

      柏雲孤眉間有一縷不易察覺的狠厲,但語氣仍是平靜的。

      可這種靜很容易讓人想到山雨欲來,想到暴風雨的前奏。

      “這件事與你、你的明氏沒有關係。”

      單於蜚聞言側身,“我沒打算攬不屬於我的責任。不過這裏是C國,我比你熟悉。”

      別墅外,四架搜救直升機正在待命。

      柏雲孤投去一瞥,勾唇,“那就謝了。”

      “你沒有必要自己去。”單於蜚冷靜得近似無情,“我會將他安穩地帶回來。”

      柏雲孤搖了搖頭,“不,有必要。”

      “孤鷹,我必須提醒你。”單於蜚說:“你在打亂你自己擬定的計畫。”

      柏雲孤腳步一駐,回頭笑了笑,“不至於。”

      搜救直升機即將起飛,旋翼割裂冰塵。

      “秦卻就留在你這兒。”柏雲孤擺弄著通訊儀,面容在緊窒的氛圍下,更顯華美冷峻,“照顧好他。”

      單於蜚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你所謂的‘必要’,不過是讓他在困境中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柏雲孤半眯起眼,笑容危險而冷酷。

      兩人視線相撞,糾纏,僵持,繼而各自收回。

      須臾,單於蜚後退兩步,點到為止,“有需要隨時聯繫。”

      四架直升機撞入夜色,朝原城與皎城之間的崇山峻嶺飛去。

      單於蜚在空曠的平臺上佇立良久,長長地籲了口氣。

      商人重利,再複雜的事沾上“利益”二字,都能化繁為簡。

      但那些在刀鋒上行走的人,卻偏要將簡單變得複雜。

      他眼中的暗光沉靜下來,待到徹底聽不見直升機的響動,才轉身回到別墅中。

      一場搜救正在進行。

      中型貨車已被燒成了空架子,積雪崩塌,山石狂飆,蜿蜒山路嚴重損毀。

      秦軒文感到自己的魂魄已經脫離了軀體。太冷了,血與骨頭彷彿都被凍硬,靈魂被生生擠了出來,明明就快要被吹得支離破碎,卻執拗地攀附著身軀,不肯消散。

      周圍漆黑黏稠,什麼都看不清,卻模糊聽到許多聲音。

      好似隔著水面,原本清晰的聲音成了重低音,莽撞地撞擊著耳膜。劇痛的頭像一面破鼓,被捶得隆隆作響。

      他想掙扎,想呼救,但不行,哪里都動不了,唯有魂魄如無頭蒼蠅般亂撞。

      轉刻,他感到有人正靠近自己,將自己冰塊一般的身體抱了起來。

      懷中炙熱,他像是被灼傷了,不停掙動,想脫離“火海”。

      人在極度的嚴寒中,有反常脫衣反應。他想,自己也許就正在脫衣,待脫完之後,就真的要死了。

      他不想死,吭吭呼呼地掙扎,但好像沒有用,身體好燙,像要融化了一般。

      半醒半暈,後背似乎被人撫摸,是一只有槍繭的手,手指修長,彙集著無盡的力道。

      那人在他耳邊說著什麼,但他聽不清,腦中像有一片荒原,唯一能聽清的是風的呼嘯、雪的轟鳴。

      可奇異地,在那只手的撫慰下,他竟是感到安心。恐懼消退,寒冷褪去,就連墜落時渾身的傷好像都不痛了。

      他感到胸膛在震顫,肺中被注入了氧氣,被凍至死去的心臟又跳了起來。

      噗通,噗通。

      好像正貼在一人的胸口,感受到的不止自己的心跳。

      近旁的熟悉心跳、彌散在周圍的熟悉氣息,還有那粗糲的熟悉槍繭令他不自覺地往前靠了靠,想要貼得更近、再近一些。

      柏雲孤扶著他的後背,任由他枕在自己頸窩。

      這個姿勢,竟與不久前抱秦卻入睡有幾分相似。

      搜救直升機抵達出事地點時,火光照亮了小半天際,幾十人沿途搜尋,最終在山下的湖泊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秦軒文。

      爛泥融雪中,秦軒文緊閉著雙眼,臉頰烏青,沒有分毫血色。

      所幸心跳還在。

      擔架已經抬過來了,柏雲孤卻獨自將人抱起來,登上直升機。

      秦軒文尚有一息意識,虛弱地掙扎,不少淤泥蹭到了他身上。

      直升機已經起飛,但抵達醫院還需不少時間。

      他將那濕透,甚至凍結的衣服一層一層剝下來。

      整個過程中,秦軒文軟綿綿地伏在他懷裏,任憑他動作,唯有鼻腔發出細小的聲響,也許是害怕,也是只是本能反應。

      除去衣物的身軀冰涼,更顯如玉。肌肉時不時抽搐,肩膀不斷打著寒顫。

      他拿來一條烘熱的羊絨毯,將人整個裹了起來,摟在懷裏。

      起初,秦軒文抖得厲害,呼吸也有些急促。但漸漸地,體溫回升,皮膚有了熱度,就不怎麼顫抖了,心跳與呼吸也平緩下來。

      折騰一宿,雪已經停歇,天邊泛白,就要破曉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秦軒文的背,感到噴灑在頸窩的呼吸越來越熱。

      懷裏的人扭動幾下,羊絨毯往下滑,露出赤裸的肩背。

      他微皺眉,將毯子往上扯了扯。

      秦軒文又動,毯子再次下滑。

      天際金光乍現,朝日即將躍出。

      秦軒文眼皮抖動,感到凍硬的骨血融化,攀附不去的靈魂終於回到了體內。

      艱難地睜開眼,焦距在盛大的金光中漸漸收攏。

      紅日照進機艙,光芒勾勒萬象。

      他看到了霞光,繼而看到了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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