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之挑了挑眉。

　他還以為很多天前自己跟兒子就已經在“小舒/阿爸晚上到底和誰睡”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了。

　謝亦舒察覺到懷裡的小胖墩身體一僵， 下意識回過頭， 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顧延之。

　他抱著小胖墩起身，對顧延之道：“兒子發現你這些天是在騙他了。”

　啵崽配合地抬了抬小下巴， 不滿地“哼哼”了兩聲：“父親騙啵崽，哼！哼！”

　謝亦舒給了顧延之一個“你看怎麽辦吧”的眼神。

　從他第一次聽到顧延之忽悠啵崽“毒還沒解好”起，他就知道啵崽總有一天會發現他那沉穩嚴肅的父親是在忽悠他。

　與其被啵崽發現， 還不如早早告訴啵崽“毒已經解好了”， 讓啵崽和小執他們回主院住。

　謝亦舒會這樣想， 也是有私心的。

　他覺得有啵崽他們在， 顧延之在某些事情上會節製一點。

　所以這次哪怕啵崽會鬧，他也不會幫著顧延之哄小胖墩。

　讓顧延之自己來吧。

　然後他看見顧延之走了過來，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瓜，淡定道：“終於發現了。”

　謝亦舒：“……”完球。

　謝亦舒低頭看懷裡的小胖子， 希望兒子能爭氣點， 可那張開始變得茫然的小胖臉清清楚楚地表明：

　薑還是老的辣。

　兒子又被顧延之給忽悠過去了。

　啵崽一琢磨，就知道父親是什麽意思了，恍然大悟道：“父親是在考驗啵崽。但是……”

　啵崽撓撓小耳朵：“父親為什麽要考驗啵崽？”

　“父親希望你能對一切事物有自己的判斷， 不要別人說什麽， 就信什麽。”顧延之淡定地忽悠兒子，把話說得跟真的一樣，“而且你也的確該自己一個人睡。王朝他們也是一個人睡的吧？”

　“可我們為什麽‘的確該一個人睡’？”小胖崽摟著謝亦舒脖頸，奶聲奶氣地撒嬌， “啵崽想跟阿爸睡。王朝他們肯定也想和自己娘親睡。安安就是還跟自己娘親睡。”

　謝亦舒提醒：“安安已經說要改掉這個習慣， 努力學會自己一個人睡了。”

　啵崽有理有據：“安安想學會自己一個人睡， 是因為他父親娘親說，我跟王朝他們都是自己一個人睡。他要是還跟娘親睡，就會被別人笑話。要是我們都重新和娘親睡，就不會有人笑話他了。”

　小胖崽頓了頓：“而且啵崽也不怕別人笑話。”

　他就是要和阿爸睡！

　顧延之看著一臉堅定的小胖墩，反問：“那啵崽覺得為什麽你和你的朋友們都得自己一個人睡？”

　啵崽想了想：“嚴然說，是因為我們的娘親不想和我們睡。比起我們，娘親更想和父親睡。因為我們不能給娘親安全感……”

　小胖墩說到這件事，又有些委屈了。

　“啵崽以後會變得最最厲害、最最聰明，能給阿爸安全感的。”

　顧延之鐵面無情地指出：“你也說了，是‘以後’。”

　啵崽小胖臉憋得通紅。他畢竟還小，說不過他父親，只能道：“啵崽比父親小時候聰明，也更厲害！”這是父親以前自己說的。

　可他也知道拿父親小時候和自己比是沒用的。

　不如他來考考父親。

　小胖墩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難倒了父親，阿爸就能跟自己睡了，自信地問父親：“兩大兩小打一字，父親知道是哪個字嗎？”

　“……秦。”顧延之看向謝亦舒，“你今天教他們識字了？”

　謝亦舒點點頭。他從每個孩子的名字裡挑了點字來教，啵崽課上一直低著頭，他還以為沒聽進去。

　啵崽沒想到父親這麽快就能猜出他說的是哪個字，他當時想了好一會兒，才猜出是“秦”。

　這讓小胖墩有些泄氣，但還是執著道：“父親，你考啵崽。”

　顧延之拿他沒辦法，想到前幾天謝亦舒給幾個孩子講“兩個小胖童賽跑”的故事，問啵崽：“快快和慢慢賽跑，笨笨判輸贏，誰會贏？”

　啵崽回答得很快：“快快！”

　他前些天剛聽阿爸給他講這個故事，快快驕傲自滿，中途跑去廚房吃小點心了，結果輸掉了比賽。

　故事裡是慢慢贏，可笨笨很笨，所以會判快快贏。

　父親也沒難倒他。啵崽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膛，像他養的小銀信啾。

　謝亦舒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顧延之也勾了勾嘴角。

　小胖墩還沒反應過來。仰起小胖臉，看看父親，又看看阿爸，直覺自己回答錯了，被父親和阿爸笑話了：“啵崽說得不對嗎？父親，笨笨會判誰贏？”

　顧延之搖頭：“父親不知道，要去問笨笨。”

　頓了頓，低沉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不過笨笨好像已經做出判斷了，他判快快贏。”

　啵崽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半晌，反應過來了，小胖臉猛地一皺。

　他聽出來了，父親在拐彎抹角地說他笨笨。

　小胖墩想不出反駁的話，又想不出其他能難倒父親的問題，小眉頭越皺越緊。

　他要是在阿爸面前輸給父親，就不能跟阿爸一起睡了。因為他不能給阿爸帶來安全感……啵崽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

　他老氣橫秋地咳了一下：“雖然啵崽輸掉了，但還是能跟阿爸睡。因為‘足夠厲害、足夠聰明才能和娘親睡’是嚴然他們說的，啵崽不信他們說的。”

　小胖崽還是很會活學活用的。

　謝亦舒捏了捏他的小肥臉蛋，笑道：“這次對了。父親和阿爸之所以要啵崽自己一個人睡，是想培養我們啵崽的獨立能力。這樣等啵崽長大，和小執兩個人去南溪學院上學，阿爸也更放心。”

　小胖墩松了一口氣。

　“所以阿爸不是不想跟啵崽睡。而是因為想讓啵崽學會獨立，不得不讓啵崽一個人睡。”

　謝亦舒點點頭。

　下一秒，聽見兒子問：“阿爸，如果不考慮讓啵崽學會獨立的問題，阿爸更想和父親睡，還是更想和啵崽睡？”

　謝亦舒毫不猶豫：“當然是和啵崽。”

　其實應該是顧延之，畢竟小胖墩的睡相他也不敢恭維。但顧延之都多大的人了，肯定不會在乎這些。相比之下，還是小胖墩更需要人哄著。

　謝亦舒想著反正不管自己怎麽說，都還是會跟顧延之睡。既然結果一樣，那他多哄哄小胖崽，也沒關系。顧延之應該也不會和自己兒子計較。

　“啵崽又可愛，又會跟阿爸撒嬌，抱起也軟乎乎的。尤其是在這種天，抱起來就像個小暖爐，阿爸當然是更想和小暖爐睡。”

　小胖崽聽到了想聽的答覆，心情終於好起來了，樂呵呵道：“啵崽就知道是這樣。”

　顧延之不動聲色：“為什麽啵崽早就知道？”

　啵崽用一副“父親連這個都不懂嗎，父親真笨笨”的欠揍樣子看顧延之，矜持道：“因為啵崽又可愛又會撒嬌，肉肉又多，抱起來很舒服。而且只要啵崽努力，等啵崽長大，就是最最厲害的天下第一。”

　說到這裡，小胖墩停頓了一下。瞥了自己父親一眼，安慰地拍了拍他：“雖然小恆哥哥沒和啵崽說父親是天下第幾，但父親肯定也很厲害的。”

　只是肯定沒他厲害，因為他是天下第一。

　謝亦舒想到顧恆在另一個時空狂霸拽的樣子，讚同道：“是這樣，只要啵崽努力，以後肯定比你父親厲害。”

　顧延之挑了挑眉，沒說話。

　啵崽得到阿爸的肯定，更開心了。在謝亦舒臉上親了親，就出去找小夥伴們了。

　謝亦舒看著小胖墩屁顛兒屁顛兒地離開，這才有工夫去問顧延之怎麽突然過來了。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被人從後面抱住。

　顧延之都一上午沒抱到自己媳婦兒了，現在兒子什麽的都不在，自然是能抱就要抱著。

　謝亦舒意思意思地掙扎了一下，沒掙扎開，也就隨他抱著：“怎麽這個時候來了？用過午膳了嗎？”

　“還沒。”顧延之的聲音傳過來，有點發悶，“你和孩子們都不在，我有點不習慣。”

　所以就沒吃午飯，來幼兒園找他們了。

　謝亦舒楞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姿勢的問題讓顧延之的聲音有點悶，還是因為剛剛提到啵崽比顧延之更可愛更會撒嬌的緣故，他覺得顧延之的聲音裡帶著點委屈。

　像是在撒嬌一樣。

　這也太要命了。

　謝亦舒忍不住去伸手覆蓋住顧延之圈在他腰上的手。

　平時沉穩端莊，甚至不苟言笑的人，現在在跟他撒嬌，這也太可愛了。

　“這樣啊，那我陪你吃吧，我中午也沒吃多少。”

　正好菜都還剩了點，乾淨的食盒碗筷也還有幾套。

　抵在肩上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謝亦舒覺得這沉默點頭裡都蘊含著無盡的委屈與可愛。

　太致命了。

　謝亦舒紅著耳朵尖拉著顧延之去拿食盒，都沒發現這個“委屈極了”的男人看他的眼神裡帶著滿滿的笑意。

　啵崽走出屋子，知道些內情的小夥伴們就關切地圍了上來。

　他們猜出啵崽是因為什麽才會心情不好，見啵崽出來了，紛紛詢問：“顧薄，謝叔叔告訴你為什麽你得自己一個人睡了嗎？”

　“是不是因為你不能給他安全感？”

　“他訓你了嗎？還是答應以後陪你睡覺了？”

　啵崽搖搖頭，依次回答小夥伴們的問題：“沒訓我。也沒答應。不是因為我不能給阿爸安全感。”

　他頓了頓，看向被自己的回答弄得有些納悶的小夥伴們，告訴他們：“阿爸說他們讓我一個人睡，是想鍛煉我的獨立能力。他其實是想跟我一起睡的。”

　他看向之前說“娘親不跟他睡，是因為他沒辦法給娘親安全感”的小男孩。

　“嚴然，你娘親肯定也想跟你一起睡。但是為了讓你能學會獨立，才那樣跟你說的。這是大人們的……”啵崽頓了頓，繃緊小胖臉回憶，半晌，嚴肅道，“這是大人們的良苦用心。”

　安安問：“那顧薄，你以後還自己一個人睡嗎？”

　“當然。我要學會獨立，才能讓阿爸放心。安安你也是，要盡快學會一個人睡，學會獨立，讓你娘親放心。畢竟我們是懂事的孩子，不能讓大人擔心。”

　啵崽很有自己的一套，把小夥伴們都說得一愣一愣的。

　但大家都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連安安都被鼓動起來，小臉上寫滿了堅定：“那好，我今晚回去也一個人睡。”

　用餐室的門再次被推開，謝亦舒和顧延之走了出來。

　謝亦舒帶孩子們叫過來，帶他們去午休，顧延之把顧恆叫走了。

　啵崽發現午休的時候，阿爸也會給他們講故事。雖然不能在阿爸懷裡睡，但好聽的故事也彌補了他以後都不能跟阿爸一起睡的遺憾。

　小舟一樣的床睡著很舒服，被子枕頭松松軟軟香噴噴，小胖墩很快睡著了。

　他以為“阿爸晚上到底和誰睡”的事已經翻了篇，直到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睜開眼看見了顧恆。

　小恆哥哥不知道去哪兒了，衣服被劃得一條一條，有些狼狽。小暘哥哥正在低聲問他去哪兒了，啵崽輕手輕腳爬下床，好奇地湊過去聽。

　顧恆瞥了眼沒穿外衣就過來湊熱鬧的小胖墩，讓他把衣服穿好，然後壓低聲音對林暘道：“是我父親。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帶我去後山，說要看看我現在的水平。”

　啵崽穿外衣的動作一頓。

　他突然想起來，小恆哥哥是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小恆哥哥說自己是世界第一，是因為他那個時空的父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和小恆哥哥比，其實就是在和長大的自己比……

　啵崽僵硬地穿好外衣，小心翼翼地問顧恆：“小恆哥哥，你和父親比了嗎？是你贏還是父親贏？”

　“當然是父親贏。”顧恆的語氣理所應當。

　他是很厲害，比大多數人都厲害。但不論他也好，林暘也好，都還沒到能觸發雷劫的地步。

　這個時空的父親，雖然比他那個時空的父親的巔峰時期要差一些，但修為還是比他要高出一截。等再過那麽個十年，他或許能到達父親現在的水平。

　林暘低聲稱讚道：“不愧是顧叔叔。”

　顧恆很仰慕自己的父親，喜歡聽這樣的話，抬了抬下巴道：“那是自然。”

　本來該加入他們一起討論的小胖墩卻罕見地沉默了。

　顧恆覺得有些奇怪，掀起眼皮子看向啵崽，發現小胖墩臉上有些有心虛。

　顧恆眯起眼睛，半晌，親切開口：“小……啵崽，告訴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