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林暘早早叫醒林執，帶著他在院子裡練習引氣入體。

　“吱嘎”一聲， 顧恆的臥房門被推開， 顧恆頂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走了出來。

　林暘看著顧恆眼下淡淡的青黑， 欲言又止：“顧恆你昨晚……”

　自從他覺醒玄蛇的血脈後， 對周圍的動靜就很敏銳， 尤其是在夜間。他記得小顧薄昨晚也去了顧恆的臥房，要是顧恆半夜出去了，就算能瞞得過小顧薄，應該也瞞不過他。

　顧恆心情不太好地瞥了他一眼，聲音淡淡：“沒睡好。”

　他沒想到自己小時候睡相會那麽差。一個晚上的功夫，把他壓醒了七次。

　每次都在他快入睡的功夫，要麽伸過來一隻胳膊，要麽壓上來一條胖腿。一翻身， 還能整個壓他肚子上。

　顧恆昨晚都準備拿繩子把小胖墩捆起來， 給小時候的他糾正糾正睡姿了。結果被子一掀， 看到吧唧著小嘴，縮成胖胖一團的小胖墩， 心一軟，又沒舍得下手。

　就一晚上沒睡好。

　林暘理解錯了顧恆的意思， 他以為顧恆是第一次和這個時空的小顧薄睡， 心情太複雜， 神經繃緊了才導致一夜沒睡好， 笑著道：“我懂我懂。”

　他每每看到這個時空的林執， 心裡也是那麽一種奇異的感覺。

　顧恆用頭髮絲兒想想就能知道林暘心裡在想些什麽，想說“你懂什麽”，但又沒臉告訴林暘這個時空的自己睡相有多慘不忍睹，冷著臉，轉身就走了。

　林暘在他身後問：“你去哪兒？”

　顧恆沒回頭：“修煉台。”

　廖雲峰的修煉台不在主峰，而是在主峰不遠處的一個次峰。顧恆記得父親每個清晨都會去那兒修煉，他也一樣。

　在修煉台被他失手毀掉前。

　不過今天父親好像沒來。

　顧恆看著空無一人的修煉台，單手一撐，坐到了台上。

　這裡雖然不是最高峰，但視野卻很好，群峰盡收眼底，還能看見小小的湖泊。

　是一處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地方。

　顧恆看著下方的景色。眼前的景色漸漸和他記憶裡的廖雲峰重合。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那個時空的廖雲峰。

　孤零零的一座主峰，以及主峰下像群峰屍骸般的、滿天滿地的沙塵。

　自從廖雲峰變成那樣子後，他就很少回廖雲峰了。

　最近一次回去，還是因為娘親要回去……顧恆想起娘親跟他說過的話。

　——“回家後，阿爸帶你去看廖雲峰最大的秘密。”

　——“小薄……阿爸騙你的，其實廖雲峰根本就沒什麽大秘密。”

　那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他也沒來得及多想。但現在看來，後一句才是娘親在說謊。

　……

　林暘看著複又折返的顧恆：“不是說去修煉台嗎？”

　努力學習引氣入體的林執也睜開眼睛看向顧恆。

　顧恆沒搭理他們，一聲不吭推開臥房門，林執想到胖崽弟弟還在裡頭睡覺，連忙從石桌上跳下來，跟了過去。

　林暘也跟了上去。

　小胖墩裹著被子，呼呼睡得正香。

　顧恆伸手推了推他：“醒醒。”

　啵崽胖臉一皺，看起來很不舒服。

　林執連忙拉住顧恆袖子：“小恆哥哥，你不要這麽用力。”

　他輕輕推了推胖崽弟弟：“啵崽弟弟，該起床啦。”

　啵崽吧咂兩下嘴，往被子裡一縮，拿被子捂住小耳朵，睡得更沉。

　“讓我試試。”林暘伸手戳了戳胖崽的小肥臉蛋，剛戳了一下，手就被顧恆重重拍開。

　啵崽在睡夢裡感覺到癢意，伸手撓了撓小胖臉，翻了個身，裹著小被子撅著屁股睡。

　顧恆想把他連著被子抱起來，結果發現抱不動，黑著臉變回成年的樣子，雙手架起小胖墩，抖了抖，然後把人放回床上。

　啵崽小肥臉蛋顫顫，“吧唧”一下睜開眼。坐起來打了個呵欠，對面前三人道：“小恆哥哥、小執哥哥、小暘哥哥早。”

　大概是眼皮子太沉的緣故，他又閉上眼睛，伸出小胖腳去夠地面，迷迷糊糊地問：“是要開始晨訓了嗎？”

　林執和林暘都不知道顧恆這麽早把小胖崽叫起來是為了什麽，紛紛看下顧恆。

　顧恆沒理會他們，抱起小胖墩又抖了抖，問他：“廖雲峰最大的秘密是什麽？”

　啵崽被抖得睜開眼睛，仰著小胖臉，呆乎乎看顧恆：“什麽蜜？早膳吃蜜？”

　身後傳來吃吃的笑聲，顧薄黑著臉問：“秘密。父親和阿爸沒跟你說過嗎？廖雲峰的最大秘密。”

　啵崽搖搖頭。他從來沒聽說過什麽秘密。

　搖著搖著，清醒過來，小胖手揪住顧恆衣袖，神情有些緊張：“父親和阿爸和你說過嗎？”

　他都不知道！

　顧恆點點頭：“阿爸和我說過，但沒告訴我是什麽秘密。”

　啵崽小胖臉垮了下來。

　阿爸都沒跟他說過。

　小胖崽覺得自己被比下來了，有點難過。攥緊小胖手，從床上跳下，蹬著小短腿就要往外衝：“啵崽去問阿爸！”

　沒跑兩步，就被拽住衣領。顧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先去洗漱。你這樣去見阿爸像什麽樣。把自己打理好，我跟你一起去。”

　主院大門緊閉。

　啵崽是四個人裡最有經驗的一個，推開門，先伸出小胖手試探了一下，又伸出小胖腳蹬了蹬，確認門口沒有什麽他看不見的陣法，才回頭看向其他三人，神神秘秘：“可以進。”

　一眼就看出沒有陣法的顧恆：“……”

　他下意識看了眼林暘，覺得自己在林暘面前丟了個大臉。

　林暘倒沒覺得小啵崽蠢，他覺得顧恆小時候還怪可愛的。

　但林暘很快也笑不出來了，他看到這個時空的自己跟在小啵崽身後，都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往裡頭走。他也下意識看了顧恆一眼，顧恆別過頭，倒也沒笑話他。

　啵崽和林執已經走到謝亦舒的臥房門口。

　啵崽朝顧恆招了招手，顧恆大大方方走了過去，聽見小胖墩壓低聲音對他道：“小恆哥哥，你看看房間，父親和阿爸在不在？”

　他太矮了，要站在小椅子上才能從窗戶外看見臥房內的情景。

　顧恆的身高剛好。

　顧恆朝裡頭看了一眼：“父親不在，阿爸還在睡……”

　他本來想阿爸在睡，那他們就在院子裡等阿爸起床，或者去書房看看父親在不在，沒想到小胖墩眼睛一亮，躡手躡腳推開房門，要朝裡面衝。

　顧恆連忙拉住他衣領，低聲問他：“你要幹嘛？”

　啵崽努力去掰他的手：“啵崽要去阿爸床上睡個回籠覺……”

　他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他已經好久沒和阿爸一起睡睡了。阿爸被窩暖暖，身體香香，他最喜歡和阿爸一起睡了。

　顧恆一愣：“和阿爸一起睡覺？”

　小胖崽趁機掙脫開，對林執道：“小執哥哥，我們快進去。再拖下去，父親就要回來了！”

　他還以為父親是去修煉台了。

　林執基本事事都順著他來，點了點頭。

　顧恆就看著兩個小孩子蹬掉了小靴子，輕手輕腳地爬上了父親和阿爸的床。林執還規規矩矩睡在床側，小胖墩倒好，都要拱阿爸懷裡了。

　顧恆準備把這倆家夥提出來，不讓他們打擾阿爸睡覺，但看著躺阿爸懷裡閉上眼睛的小胖墩，又有些動搖。

　他從記事起，就是一個人睡的。

　林暘很有眼力見：“你進去吧，等顧叔叔回來，我跟他解釋。”

　顧恆點點頭，走了進去。輕輕爬上床，在裡側貼著謝亦舒躺下。

　原來和娘親一起睡覺的感覺是這樣。

　顧恆閉上了眼睛，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

　林暘看著屋裡溫馨的場景，心裡為顧恆感到高興，回過頭就看見顧延之站在他身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顧、顧叔叔……”

　林暘的第一想法是，他居然沒有察覺到顧叔叔的靠近。

　第二個想法是，顧叔叔的神情，絕對稱不上高興。

　沒有哪個男人在起床喝了杯水，準備回房抱著戀人繼續舒服地睡，結果發現不過起床喝杯水的功夫，戀人身側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就被別的男人佔了後，還能保持好心情。

　哪怕佔了他位置的三個人還算不上男人，只能算男孩。而這三個男孩裡，還有兩個是他親兒子。

　顧延之鐵面留情地叫醒了剛閉上眼的三孩子，帶他們和林暘去晨訓。

　謝亦舒睡醒發現身側沒人，去書房找顧延之時，看到的就是在書案後看書的顧延之，和圍著小方桌抄書的四個孩子。

　“今天怎麽上午就開始抄書了？”謝亦舒有些驚訝，“小恆和小暘怎麽也在抄？”

　謝亦舒走近看了看，發現四個孩子在抄不同的書。

　啵崽苦著小胖臉：“父親考啵崽，啵崽沒回答上來。”他這些天都在玩，沒溫習父親之前叫他背的東西，今天父親突然考他，他就沒背出來。

　林執也低下頭，他這段時間也懈怠了。顧叔叔問他時，他也沒回答出來。

　“……那小恆和小暘？”

　“我和林暘是自己主動抄的。”顧恆小聲解釋，“阿爸，父親和你出事後，我就再沒進過家裡的藏書閣……”

　顧恆知道父親是出於其他原因突然考他們，但當他發現自己完全回答不上父親的問題時，還是有些無地自容。

　啵崽也很羞愧：“阿爸，我和小執哥哥、小恆哥哥這樣是不是玩物喪志？”

　謝亦舒一愣：“你從哪裡學到的這個詞？”

　顧延之也放下書看了過來。

　幾個孩子都想起了昨天蕭意給來的信，啵崽連忙從袖袋中將信掏出，遞給謝亦舒看：“啵崽差點忘記了……”

　謝亦舒掃過信的內容，無所謂地將信折起，對啵崽道：“不算。我們這應該叫勞逸結合。”

　“啵崽回信的時候記得叫蕭意不要擔心，就說阿爸已經想到辦法了。”謝亦舒頓了頓，揉了揉幾個孩子的腦袋：“加油抄，這遍抄完阿爸帶你們去遊樂園玩。”

　他擔心啵崽和林執會被蕭意叔母的話影響，小小年紀就給自己背上太大壓力。

　顧延之輕輕咳了一聲。

　謝亦舒想起自己昨晚答應顧延之今天一天在書房陪他，改口道：“或者在書房裡玩人生之旅、地契大贏家？正好小恆、小暘還沒玩過。”

　也不會打擾到顧延之。一個隔音訣能解決全部問題。在室內，他也能抽空想想辦幼兒園的事。

　不和顧延之獨處，他們各自效率反而更高。

　謝亦舒這樣計劃著，卻沒想到幾個孩子都搖了搖頭。

　“啵崽下午要去和小執哥哥尋寶。”小胖崽想到這個扁了扁嘴，“阿爸告訴小恆哥哥廖雲峰有秘密，都沒告訴啵崽。”

　謝亦舒下意識去看顧恆，顧恆放下毛筆：“父親已經告訴我了，廖雲峰最大的秘密就在群峰裡……”

　小胖崽急急忙忙搶回娘親的注意力：“父親給了我們一個提示，‘歸’，讓我們比賽，看誰最先找到廖雲峰的秘密。啵崽和小執哥哥一組，小恆哥哥和小暘哥哥一組。”

　“所以啵崽不能陪阿爸去遊樂園，也不能陪阿爸玩人生之旅了。”小胖崽有些惋惜，小大人般歎了一口氣，對謝亦舒道，“阿爸，啵崽解開秘密就回來陪你。啵崽不在的時候，你讓父親陪你玩吧。”

　謝亦舒：“……”

　看著眼前像被洗腦了一樣的小胖崽，想到昨晚借題發揮，吃孩子醋的某幼稚男人，謝亦舒有種幾個孩子都被顧延之忽悠了的感覺。

　廖雲峰的最大秘密的確實在群峰裡，但單憑一個“歸”字，也解不開吧？

　果不其然，傍晚時分，四個孩子無功而返。

　倒是謝亦舒在和顧延之度過一段久違的不被打擾的二人午後時光後，把簡易的小書包給搗鼓出來了。

　他往裡頭放了幾本書，讓小胖崽試背了一下。

　啵崽挺了挺小胸板，背著小布書包，好神氣。

　“再布下一些防水、減重的陣法，就能拿來裝書了。”

　工於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謝亦舒扯了扯書包帶，對幾個孩子道，“等做出來給王朝、唐棠他們也寄一個去，下次邀請他們來做客，他們可以把功課也帶過來。你們就能一塊兒做功課了。”

　小胖崽眼睛一亮，歡呼道：“阿爸好厲害！”

　這樣蕭意的娘親、叔母也不能說他們玩物喪志了。

　“這不算什麽。”只是優化了書囊的樣子，連幼兒園的第一步都算不上。

　謝亦舒被小胖崽的反應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想到寫在宣紙上的那些計劃，揉了揉四個孩子的小腦袋瓜，“過幾天給你們看更厲害的。”

　還有更厲害的？

　啵崽和林執期待起來。每天尋寶的時候，都在討論謝亦舒說的“更厲害的”是什麽。

　在這樣的氣氛下，顧恆和林暘也被帶動了情緒，忍不住期待起來。

　半個月後，謝亦舒把他們帶到了一間嶄新小院前。

　看著牌匾上寫著的“廖雲峰附屬幼兒園”，饒是什麽都見過的顧恆和林執，也有些好奇。

　“阿爸。”啵崽看著眼前一張張小桌椅，覺得心跳在加快，“什麽是‘幼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