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遇的小院子就在路的盡頭。
小胖子遠遠看到院前的銀桐樹, 停住腳, 不肯再往前挪動了。
雖然下定決心要舍命陪娘親了, 可真看到小院子時, 小胖子又有些膽怯。
“阿爸, 就是那裡。”他抬起小胖手,指了指遠處的院子,趁謝亦舒順著他手指看過去的工夫,踮了踮腳,目測了一下從這兒到小院子的距離。
好遠哦。
小胖子腳尖偷偷碾了碾地面,在心裡許願阿爸可以知遠而退。
可惜這種逃避式的幻想總是不切實際且容易被打破的。
下一秒, 小胖崽就聽見謝亦舒道:“好,我們走吧。”
謝亦舒牽著啵崽, 邁開腿就朝小院子走,走了兩步才發現啵崽跟在地上生根了似的, 每走一步都步伐沉重,很艱辛。
這個要是發生在一個成年人身上,可能會讓人感慨生活不易,可發生在一個矮墩墩的小胖童身上,就顯得特別有趣。
謝亦舒失笑:“啵崽,怎麽了?”
小胖子支支吾吾,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阿爸,啵崽有一點點累了……我們要不、要不坐樹下休息一會兒吧?”
他們剛從書房出來, 才走了幾步路。累是肯定不會累的, 小胖子騙不過謝亦舒。
不過謝亦舒也能猜出啵崽說“走不動”的原因, 沒有戳破小胖子的借口,只是點了點頭:“好。”
啵崽暗暗呼出一口氣。
他不是不願意陪娘親去,他只是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小胖子一屁股墩坐在石頭上,背對著謝亦舒,面對著大樹,給自己洗腦。
他很乖,也沒有生病,沒有生病是不需要吃藥丸子的,他只是陪娘親去。
他扭過頭,再三向娘親確定:“阿爸只是去借丹藥爐嗎?”
謝亦舒點點頭,想了想補充道:“可能還會借些草藥,再問方神醫借個火。”
還要借草藥,還要借火。啵崽小耳朵尖尖抖了抖,又問道:“用草藥給啵崽做好吃的嗎?”
謝亦舒很肯定:“用草藥給啵崽做好吃的。”
小胖子委婉道:“草藥真的可以做成好吃的嗎?”如果娘親是想騙他吃藥丸子的話,不用那麽麻煩的。給他點準備時間,他會乖乖把娘親喂給他的藥丸子吃下去的。
謝亦舒看出小胖子的想法,樂了。他忍不住想逗逗小胖子,垂了垂眸,裝出有些難過的樣子,輕聲問啵崽:“啵崽是不是不相信阿爸能用草藥做出好吃的?”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最不經逗了。
啵崽一下子信以為真,騰得從石頭上蹦了起來,慌慌忙忙抱住謝亦舒的大腿,小胖臉搖得似撥浪鼓,生怕謝亦舒傷心:“沒有沒有,阿爸我們快走,啵崽都迫不及待……”
小胖子有些艱難地把話說完:“啵崽都迫不及待想嘗嘗草藥做成的好吃的了。”
謝亦舒身子顫了顫,努力忍笑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啵崽看到娘親笑了,頓時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放下心來的同時也嘟了嘟嘴:“阿爸騙我。”
謝亦舒笑著親了親胖崽鼓起來的小肥臉蛋:“對不起,對不起。阿爸錯了。”
他牽起小胖子,一邊往前走,一邊允諾道:“給啵崽的那一份,阿爸隻用冰糖球和麥芽糖漿。”
糖球和糖漿!小胖子被甜得吧唧了下嘴。
他抬起胖臉看向謝亦舒,小心翼翼地問:“那之前阿爸說的草藥呢?”真的不會偷偷加上嗎?
謝亦舒看出啵崽的小心思,笑了笑,道:“薄荷豆、涼冰草、龍蘇香、軟蓮俏。這些給顧……給你父親的那一份裡會用上。”
原來是給父親用的。
小胖子有些同情父親。但想到自己不用服用那些苦不拉幾的藥丸子,又有些開心。
他覺得剛剛那幾樣草藥有些耳熟,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把謝亦舒先前報的草藥名重複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歪頭問謝亦舒:“阿爸是不是打算做清神丹?”
方子遇隔三差五會把小胖子提留過去分辨草藥、背藥方。
小胖子雖然還不能控制靈力,但在方子遇的幫助下,也能煉製兩三種低階丹藥。
清神丹就是其中之一。因為簡單,小胖子的成功率還挺高。
謝亦舒點點頭:“對。”
“那啵崽的那份先往後挪挪,阿爸先給父親做。”
啵崽笑眯眯道,“清神丹啵崽也會。過會兒啵崽跟阿爸一塊兒煉製清神丹。”
雖然得在方叔叔的幫助下,才能成功煉出低階的清神丹,但小胖子還是想在謝亦舒面前展示一下。
他想把自己這五年來學的所有東西都展示給娘親看。
他想被娘親引以為傲。
謝亦舒跟啵崽踏進小院子時,方子遇正在院子裡曬草藥。
謝亦舒笑著打招呼:“方師兄。”
方子遇看到他和啵崽有些驚訝,第一想法就是:“小胖子又不舒服了?”
啵崽搖搖頭,難得沒跟方子遇拌嘴,很歡快道:“阿爸跟啵崽想給父親煉點清神丹。”
方子遇了然,彈了下啵崽的腦門:“又是你的主意。”
誰知小胖子又搖了搖頭,背著手:“是阿爸的主意。”
小胖子不放過任何一個讓別人知道他父親和阿爸有多恩愛的機會。
方子遇一愣。抽出一絲靈識探過去,謝亦舒依舊是靈氣鬱結的狀態。
“謝師弟你……”
煉製丹藥考驗的是對靈力的細微掌控,跟炒一手好菜需要精準控制火候是一個道理。
他想問謝亦舒修為還沒恢復,打算怎麽煉製丹藥,但看到小胖子,想到在場還有一個身為丹修的自己,連忙一拍腦袋道:“懂了,我幫你們。”
謝亦舒眉眼一彎:“謝謝方師兄。”
方子遇擺了擺手:“小事小事,這還要道謝就跟我生份了。”
他把他們帶進煉丹室,拿出兩隻樨甲製的藥爐,一人一個,卻聽謝亦舒有些不好意思道:“方師兄這兒有烏金爐嗎?我想借用一下那個。”
藥爐的材質種類萬千。尤其是在製作高階丹藥時,有時候為了充分發揮某些罕見靈植的藥性,甚至一種丹藥就要搭配一個特製的藥爐。
以樨甲為主要材質製作的藥爐算是藥爐裡最基礎的,能應對大部分低階丹藥,比如低階清神丹、低階辟谷丸。以烏金為主要材質的藥爐則要高了兩個層次。
對過去的謝師弟來說,烏金爐肯定能使,可現在謝師弟修為暫失……方子遇遲疑道:“謝師弟可是要做中階的清神丹?我這兒三年的龍蘇香可能不太夠。”
以過去謝師弟的水平,肯定是要做中階丹藥的。可他這兒的靈植草藥兩極分化確實有些嚴重。
普通的多,稀有罕見的也多。能做實驗、能給小胖子拿去練手、能給廖雲峰的眾人做些高階丹藥……但能拿去做中階丹藥的、等級有些不尷不尬的靈植草藥,庫存的確是有些少。
方子遇提議道:“要不用鸞金的?”
索性就做高階的,反正有他在,也不怕出錯。
謝亦舒一聽“鸞金”就知道方師兄誤會了。
他連忙擺擺手道:“不是不是,就是想煉低階的清神丹。”
謝亦舒頓了頓,笑著賣了個關子:“方師兄有沒有試過拿煉製低階丹藥的方法,用烏金爐子煉製清神丹?”
煉製不同階級的丹藥,除了有藥爐材質、靈植藥效等種種不同,跟施用靈力的精準度也有關系。
越是複雜的丹藥,對靈力的精準度要求也高。什麽時候需要均勻輸出,什麽時候需要拆絲入裡,一步錯都出不得,幾天幾夜不合眼,只能得到幾小枚。
低階丹藥則與之相反,只要靈力持續輸出,一爐亂燉,時間一到,爐蓋一掀,就是一爐子丹藥。
謝亦舒想給顧延之煉一份清神丹,以感謝他贈了自己一瓶高階清神丹。
以他現在的狀態,沒辦法還以高階的丹藥,只能在其他地方另花心思。
他從001那兒兌換了一份跳跳糖的製作方法。
據001的說法,玄真大陸的空氣裡不僅含有靈氣,還含有很多無色無味的氣體,其中一種叫做二氧化碳。跳跳糖的製作原理就是在糖漿凝固前注入高壓的二氧化碳。
含有大量二氧化碳氣泡的糖果在冷卻後會碎成小塊,含進嘴裡氣體釋放,就會有種糖粒在舌尖蹦蹦跳跳的錯覺。
這讓謝亦舒想起煉丹失敗時碎成渣的丹藥。
001肯定了他的想法。那些丹藥之所以會碎成渣,就是因為在煉製時沒能精準控制靈力,爐內的空氣流動不均,導致多余的氣體被注入進了丹藥裡。
若注入的氣體再多一些,且都恰好是那名為二氧化碳的氣體,那“跳跳丹藥”說不定早就被人發現了。
可玄真大陸沒誰知道“二氧化碳”,也沒人會刻意讓藥爐內的氣體流動不均。
根據001檢測,以烏金為主要材料的藥爐在高溫下自身就會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碳,是最適合用來做“跳跳丹藥”實驗的藥爐。
所以謝亦舒才會想向方子遇借烏金爐。
不僅要用烏金爐,還得用最粗暴的煉丹方法。
可這些東西解釋起來太複雜,謝亦舒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什麽是“二氧化碳”,自己又是從哪兒得知“二氧化碳”這種氣體的,只能對方子遇神秘地笑笑。
好在方子遇是廖雲峰上好奇心最重的,一下子就被勾住了,二話不說拿出烏金爐,按他說的,用最粗暴隨意的方法點燃了爐下的靈火。
謝亦舒將薄荷豆側碾,將涼冰草去根,把龍蘇香切成等長的小段,將軟蓮俏搗碎成汁。
按順序將材料放進烏金爐裡,蓋上了爐蓋。
方子遇看著守著藥爐的謝亦舒,碰了碰小胖子的胳膊,想讓小胖子給他透點口風:“你娘親想做什麽?”
方子遇都沒看出的東西,啵崽更看不來了。
他想了想,扯了扯方子遇的袖子,讓他彎腰:“昨天,父親給了阿爸一瓶清神丹。”
方子遇點點頭,表示自己正在認真聽。
“然後阿爸今天來給父親做清神丹。他們兩個交換清神丹。你知道的,他們兩個交換東西,這個東西就會被叫做、叫做、情、情……”小胖子撓撓臉蛋,卡詞了。
方子遇急著聽後續,提醒道:“定情信物。”
“對對,定情信物。”小胖子腦袋點點,附在方子遇耳邊特別小聲道,“阿爸是要跟父親交換定情信物。”
小胖子松開方子遇的袖子,表示發言結束。
方子遇:“……”
他不應該對小胖子會知道些什麽抱有期待。
樨甲爐下的靈火漸漸滅了。
啵崽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手快地揭開了爐蓋。看著藥爐內一枚枚清神丹,小胖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娘親,娘親藥爐下的靈火也滅了。
一枚枚圓滾滾、金燦燦的清神丹被盛放在白瓷盤裡,特別可愛。
娘親的頭號小馬屁精立刻放下自己的丹藥,啪嗒啪嗒跑過去,捧場道:“哇——”
不知道為什麽,同樣是清神丹,他就覺得娘親煉製得更加滾圓更加棒。
啵崽長長讚歎一聲。
剩下捧場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看見一枚枚渾圓的丹藥突然在他面前碎成了渣渣。
非常非常小塊的,比米粒子還要小的,渣渣。
啵崽被嚇壞了,胖胖的小身體頓時僵住,呼吸都屏住了。
他沒能把這事聯想到娘親操作失誤、煉丹失敗這個層面上,只能聯想到自己那一聲震天響的“哇——”。
滿腦子都是那一聲“哇——”。
把娘親給父親做的清神丹給震碎了的“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