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悠悠轉醒,發現竟然已經過了晌午,謝言將我從被子裡撈出來,給我喂了幾口水,我才意識模糊地吵著要沐浴,聲音因為哭了一夜,已經徹底啞了。
洗漱沐浴完畢,謝言又陪著我吃了一頓午膳,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俊醫的聲音悠悠響起,“太子殿下,老夫方便進來嗎?”
“進來。”謝言淡聲道。
軍醫雖然年紀老邁,但精神頭一直很好,進來的時候眼睛明亮,唇瓣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朝著謝言俯身作揖,“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
軍醫看著我像沒骨頭似的粘著謝言,又笑著問道,“太子殿下您找老夫過來,是小公子又哪裡不舒服嗎?”
我羞得低下頭去,掙扎著從謝言身上起來,而謝言這次居然也沒有攔我,讓我像條泥鰍一樣溜走。
什麽嘛,怎麽每次做了這事都要找軍醫來看看,明明這次就沒有受傷,根本用不著軍醫,謝言真是小題大做,我在心裡暗暗腹誹。
謝言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局促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隻低著頭看著波斯毛毯上奇異的花色,冷不丁聽見一句,“是孤要看腿。”
我猛地抬起頭,便見到謝言的視線從未移開,鳳眸中藏著深沉的暗色,像午夜裡翻湧著的無人問津的海,看似平靜,滾滾的巨浪卻從來不曾停歇。
謝言他終於願意治腿了,光是這個認知便能讓我眼圈通紅,淚眼婆娑。
“很好。”軍醫捋著長長的胡須點點頭,頗為讚同,“這腿的確是應該看看,諱病忌醫是大忌,若是耽誤了治療的時機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略一沉吟,又保守地說道,“就算是最壞的結果,也要做好腿部的護理,這膝蓋位處很要緊,到了濕冷天氣,若不好好看顧,這膝蓋啊,就會疼得跟針扎一般,那時候就不是不利於行的問題了,而是如附骨之疽的刺痛都能讓人心情鬱卒,痛不欲生。”
“是的是的,”我聽了這話,急急地站起身來,來到軍醫身側,輕聲道,“那就麻煩軍醫好好看看了,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吩咐我。”
軍醫他沒做半分猶豫就蹲下身來,抬頭說了一聲“得罪”,便將謝言的褲腿掀到膝蓋處,我也跟著一並蹲下,追逐著軍醫的視線,心臟跳得很快。
謝言的兩條小腿很修長,松松地耷拉在地上,膚色透著病態的蒼白,肌肉萎縮得很厲害,不論軍醫是針灸還是敲擊,都沒有出現任何反應,而謝言的反應就更為淡漠,抿著唇,時不時搖頭,點頭。
“這樣敲擊,沒有半點感覺嗎?”
軍醫曲起拳頭叩擊膝蓋骨凹陷的一處,皺著眉頭問道,“小腿半點也不想抬起來嗎?”
謝言搖頭。
“那這樣扎針呢?可會感覺到半分疼痛?”
軍醫將許多細長的銀針扎到謝言小腿的穴道上,“一點痛感都沒有嗎?”
謝言搖頭。
軍醫失望地將扎在謝言小腿上的所有銀針都收了回去,又伸出手仔細地摸索膝蓋上的骨頭,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太子殿下,您試著用膝蓋施力。”
話音剛落,我緊張的視線便跟著落在了謝言的膝蓋上,可是我一絲動靜也沒有看見,蒼白的皮膚包裹著精細繁冗的骨頭,但沒有一塊骨頭挪動過一處,我的心逐漸往下沉,直到砸了個稀碎。
都怪我。
我能看到,軍醫自然比我更懂這其中代表的含義,長歎口氣,盡責地確認道,“太子殿下,您已經盡力了吧?”
謝言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看見他光潔的額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輪椅的兩邊扶手也登時出現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凹痕,那是因為謝言太過於用力而留下的抓痕,他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膝蓋以下的小腿透出病態與畸形,偏執憤怒的情緒在他眸中一閃而過,隨後又恢復成了一攤死水般的沉靜。
“軍醫,你跟我出來說吧。”
我拉著軍醫的袖子,想與他串通好口供,謝言這副模樣看得我心碎,若是軍醫再說什麽刺激到他,我真的原諒不了自己。
“就在這裡說。”謝言淡淡地開口,語氣裡沒有崩潰與恐懼,如同在討論別人的病情,可是我知道,這是他預算了千百次的結果,他自己的身體,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再加上他又那般博學,又怎會不知道被砸碎的膝蓋骨永遠不可能站得起來呢。
軍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囁嚅著乾涸的嘴唇,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最合適的說辭,“太子殿下,您的膝蓋骨碎了,老夫醫術不精,回天乏術,不過這類病症的護理,我倒是了熟於心,定能減少太子殿下在濕冷天氣遭受的苦楚。”
“你已經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夫,太醫署最有威望的醫者,薑國上下,舍你其誰,你也不必自謙,孤都明白,下去吧。”謝言的話滴水不漏,卻聽得我手腳發涼,恨不得敲碎了我這膝蓋骨給他換上。
對啊,這也不是一個法子?
思及此,我緊張地抓住軍醫的胳膊,急切地問道,“軍醫,你說太子殿下的膝蓋骨碎了,那能不能用我的膝蓋骨給他換上,這樣他是不是就能重新站起來了?”
軍醫看著我,蒼老的臉上難掩動容與感動,眼神慈愛地拍拍我的手,“小公子,你莫要著急,這換膝蓋骨之事老夫聞所未聞,不過人的身體對其他外來事物是具有排斥性的,就算小公子你願意剔骨贈給太子殿下,殿下的身體也不一定吃得消,且退一萬步說,太子殿下也不舍得你遭那些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