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也把我們查到的一切告訴他了,不過,”嶽魚七道,“他也無能為力。”
“為何?”青唯問道。
先帝是皇帝,遇到這樣的大案,難道不該第一時間徹查揪出罪魁嗎?
也無怪青唯有此一問,她生於江野,是不明朝中局勢的。
謝容與眸色微黯,安靜地道:“先帝當時……身子已大不好了。”
先帝勤於政業,在位多年常常夙興夜寐,於龍體上本來就有所虧欠。洗襟台坍塌的噩耗傳來,先帝一路勞苦奔波趕到陵川,見到那般慘像,更是一病不起。
帝王之軀事關國祚,每一回新舊皇權的更迭,都是朝政最敏感的時機,甚至會注定許多大員一生的沉浮。這個時候,任何一個決策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遑論彼時樞密院掌著沿途的巡防大權,哪怕是昭化帝,亦只能按下不表。
青唯道:“那先帝回到上京以後,不就可以徹查此案了嗎?他為何不查?”
嶽魚七道:“先帝的確是打算一回到上京,立即徹查洗襟台名額買賣案件的,甚至在離開陵川前,他欽定文柏為陵川新任州尹,就是為了方便日後查案。可是在回京的路上,發生了三樁事,先帝不得不將計劃擱置。”
“哪三樁?”
“其一,朝中有將軍擅權,借由洗襟台事變,意圖扶植年幼皇子上位;其二,先帝病情加重,太醫私下斷言,余下壽數已不足一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嶽魚七說到這裡,看向眾人,“還記得沈瀾的死,是巡夜的軍衛做的嗎?我們雖然查不出來這個軍衛當夜是受誰調遣,先帝卻查得出來,調遣他的這個人,正是章鶴書。”
齊文柏接著道:“彼時先帝已立了當今官家嘉寧帝為太子,而章鶴書之女,正是早就挑好的太子妃,兩人親事已籌備了一年,隻待先帝一回京就完婚的,如果要徹查洗襟台名額買賣,勢必要從沈瀾入手,從沈瀾入手,很快就要查到章家,章家一旦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不管會不會波及太子,那些意圖扶小皇子上位的,都會利用此事做文章,把太子從東宮之位上拽下來,繼而扶上一個傀儡的年幼帝王,以掌大權。洗襟台坍塌,朝堂人心浮動,民間四處惶惶,這個時候皇權大變,一旦見了兵戈,往最糟糕的情況想,危及的就是整個天下,所以,先帝能在這個時候徹查此案嗎?他不能,或者說,也不敢。他甚至得利用章鶴書之力,讓太子坐穩東宮之位,甚至在知道何家不乾淨的情況下,仍是讓何氏認作太子母妃,借用何拾青這個中書令,為太子保駕護航,即便他知道將來太子登極,會成為一個空殼皇帝。”
謝容與聽了這些,垂下眼來。
他是在深宮長大的,那些年若說與誰走得近一些,便只有趙疏了。
趙疏與章元嘉青梅竹馬,情意甚篤,可是這一切在洗襟台坍塌後就變了,他二人日漸疏離,甚至連謝容與這個隔了一層的表兄都有所覺察,原來緣由竟是這樣。
想來趙疏在昭化帝從陵川回到上京時,在得知章鶴書可能犯下的罪行時,已經身處兩難之間。
“再者,先帝雖然懷疑章鶴書,證據呢?我們查了那麽多,沒有一樣實證是指向章鶴書的。且憑章鶴書彼時之力,不可能調動得了軍隊,所以竹固山山匪之死,絕不可能是他一個人做的。”齊文柏道,“也是到了五年之後,昭王殿下才為我們解答了這個困惑。真正販賣名額的人是曲不惟,而章鶴書,是他的同謀。”
於是在那之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蟄伏起來,竹固山中幸存的山匪,東安府那名叫漱石的畫師,留守陵川等待還事實真相的州尹大人,曾經叱吒風雲爾後消失無蹤的嶽小將軍,被雪藏的玄鷹司,以及那個處境艱難的,被架得空空如也的年輕皇帝。
所有人,都在暗無天日中靜待一個時機。
而嘉寧三年的春,這個時機終於來了。
朝中諸大員以章鶴書為首提出要重建洗襟台,年輕的皇帝首肯後,作為交換,複用了被雪藏的玄鷹司,洗襟台疑案重新得以徹查,嶽州崔氏被緝捕,藏在崔家的溫氏女護送崔家小姐上京,並借此做掩護,救下了洗襟台下工匠薛長興。而與之同時,陷在深宮的皇帝,召見了那個終於自心疾中轉醒的小昭王,這個他認為,最有能力查清一切真相的天之驕子,並把先帝臨終的托付告訴他,唯願他能散去無盡雲霾,還過往以昭昭。
第148章
……
“那師父呢?”青唯問,“這些年,師父究竟去了哪裡?您跟著先帝的禦輦回京,途中被人劫了囚車,這是真的嗎?”
嶽魚七沒吭聲,齊文柏說道:“真的,且這一場劫囚,本身就是先帝策劃的。”
他解釋道:“嶽小將軍如果正正經經地跟先帝回到京師,等待他的將是無盡的審問,朝廷嚴苛的定罪,往後豈有自由可言?還不如借一場‘劫囚’掩去行蹤,匿藏暗處靜待時機。”
青唯道:“那麽劫囚之後呢?師父又到哪裡去了?”
“劫囚之後……”嶽魚七淡淡道,“我自然就離開上京了。四處走了走,去了不少地方。”
“師父離開上京了?”青唯問道。不知怎麽,她竟覺得嶽魚七在騙她。
這些年她為了尋找師父,費了許多周折,她不信嶽魚七如果恢復自由,不會來找她。洗襟台坍塌後,她雖然沒回過辰陽,卻也去到許多地方打聽嶽魚七的蹤跡,可師父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一點消息也無。是故當青唯接到曹昆德的信,得知嶽魚七可能就在上京,她才會那麽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