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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病 - 第89章字體大小: A+
     
    第八十九章

      因傅凜此次是奉聖諭而來,一路上的行蹤動向都有專人不停地快馬傳至內城,趙玠身為左相,又是延和帝最為倚重的臂膀肱骨,這些消息自然也不會避著他。

      昨日傍晚接到傅凜等人進城的消息後,趙玠並沒有立刻就趕到少府官驛來與他相見,整夜輾轉反側,預估了無數種傅凜可能有的反應。

      他以為既傅雁回待傅凜並不太好,傅凜對他也理當會有連帶的遷怒、怨懟與抗拒。

      可是……他的兒子,比他想像的還要出色得多。

      「裴先生,將你教得真好。」

      種種陰差陽錯導致了二十年的千里相隔、彼此不知,此刻驟然重逢,難免有些生疏無措。

      此時的趙玠已年逾不惑,以一人之下的左相之尊攪動舉國風雲近十年,熟稔於對天下大勢落子佈局,開口能舌戰群雄,能提筆能滌蕩人心,在許多人眼中都是個坐地鼎般穩如泰山的人物。

      以往無論面對什麼樣驚心動魄的場面,他都能端著一身清風雅正的從容,談笑間萬事遊刃有餘。

      可面對這個險些失之交臂的兒子,左相大人實在從容不起來,又想哭又想笑,幾乎可說是狼狽失態了。

      倒是傅凜出人意料地沉靜,雖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的神情略有動容,卻俱是一閃而逝,並不激烈,與趙玠相比就稍顯冷淡。

      沉默片刻,傅凜再度繃著臉看向趙玠,無比耿直:「若你指望我會與你抱頭痛哭,請恕我無能為力。」

      趙玠聞言微怔片刻後,再度重重以掌抹面,而後徐徐揚唇,眼角每一絲淺淺的笑紋裡都藏著如釋重負的愉悅。

      「足夠了,這樣就足夠了。」趙玠迭聲道。

      不必非要驚天動地的恫哭相認,就這樣平和地對桌而坐,像新認識的朋友,彼此間一點點熟稔起來,一點點將這漫長二十年的隔閡消弭。

      這就足夠了。

      ****

      其實葉鳳歌與傅准、孔明鈺一道出了少府官驛後,並沒有走多遠。

      左相趙玠突然出現在少府官驛,又紅著眼眶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傅凜,任傅准與孔明鈺再心大,也約略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哪裡還有心思去玩樂。

      而葉鳳歌也記掛著傅凜,不知趙玠會不會說出什麼叫他難受的往事來,一時連說話的勁頭都提不起來。

      各懷心事的三人蔫頭耷腦地在少府官驛外不遠處的街口盤桓許久,直到看著左相府的馬車從那頭駛出來,這才心照不宣地急急又往回走。

      回到少府官驛後,三人直奔傅凜暫住的那間房,推門就見他一臉無事地回頭望過來,這才齊齊鬆了口氣。

      經過這麼一出,大家都沒了玩樂的興致,傅准似乎有些心事,偷瞄了傅凜好幾眼,末了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孔明鈺雖私下裡玩心重,卻是個有分寸的,並沒有因為好奇就胡亂打聽。

      她看出傅凜似乎想單獨與葉鳳歌說話,便懶搭搭站起身打了個呵欠:「左右也沒什麼事,我回房睡會兒,晚飯別忘了叫我。」

      語畢,也不等誰答話,順手將恍兮惚兮的傅准也給拖走了。

      ****

      風和日麗的春日午後,有溫柔陽光透窗而入,鋪了一地金暉。

      房中只餘葉鳳歌與傅凜二人之後,傅凜終於鬆下繃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肩膀,挨挨蹭蹭將凳子挪到葉鳳歌身旁,與她親密抵肩。

      對於趙玠所說的那些陳年往事,傅凜自不會瞞著葉鳳歌。撿著要點將那些破事轉述一遍後,他將右臂長伸在桌上墊著自己的腦袋,側臉覷著葉鳳歌,笑得無奈。

      「若是左相大人早些探明你的身份,必定就將你從傅家帶走了,」葉鳳歌心疼又感慨地笑笑,指尖挑起散落在他額面的一縷髮絲,「那你也不會受那麼多委屈。」

      說完,她溫柔地替他將那縷散發攏好。

      傅凜卻張口叼住她的指尖,不滿地瞪她,口齒含混道:「那我不就遇不上你了?我不幹。」

      葉鳳歌輕笑嬌斥:「你給我撒手……不是,鬆口!什麼毛病?怎麼動不動就咬人。」

      就這樣笑著鬧著,往事便如過眼雲煙,淡淡散在了三月春風裡。

      對傅凜來說,過往種種的艱難不易、委屈陰霾,從葉鳳歌跟在妙逢時身後走進桐山宅子的那一日,就已得到了最好的補償。

      ****

      笑鬧過後,葉鳳歌也學著他的模樣,將手臂長伸在桌上墊著腦袋,與他四目相對。

      兩張年輕的面龐之間隻隔著約莫一掌寬。

      四下靜謐,陽光碎碎落在兩人的發間、眼底,目光交纏,呼吸相聞。

      這便是浮生靜好的馨寧了。

      「他想讓我去左相府住。」傅凜輕聲道。

      葉鳳歌笑笑:「你答應了麼?」

      「這種事我能答應嗎?」傅凜瞪大了眼,理直氣壯,「當然要等你回來先問過才行啊。」去不去左相府,這事得以夫人的意見為先。

      「你就這麼跟左相說的?」

      「啊。」

      葉鳳歌低低哀嚎一聲,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裡,抱怨似地嘟囔道:「完了,左相多半以為他兒子倍受我的欺壓。」

      「你管他怎麼想呢?難不成他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夫妻兩個誰壓誰?」傅凜不大著調地安慰道。

      葉鳳歌抬起紅臉嗔他,他卻又及不正經地補充道:「爺高興給你壓,你想怎麼壓就怎麼壓……嗷。」

      被踹了。

      「那,陛下突然宣召你,是不是左相的意思?你問過嗎?」葉鳳歌突然想起這個,便隨口問了一句。

      傅凜道:「問了。他說是陛下自己想見我。一則是想談談改良戰艦與火炮之事,二則是陛下有些私事想與我敘敘。」

      說到這個,傅凜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葉鳳歌抬起指尖點上他的眉心,輕輕將那蹙攏的眉峰揉開,口中嘀咕道:「你從前與陛下並無交集,敘的哪門子私事?」

      傅凜像隻被捋順毛的大貓,舒服地眯起眼,跟著嘀咕:「我也這麼說。這陛下,我一早就覺得怪裡怪氣的。」

      「得虧沒旁人,若叫人聽去你這話,沒你好果子吃,」葉鳳歌沒好氣地笑著在他臉上戳了一下,「怎麼怪了?」

      傅凜抬了抬下巴,嘀嘀咕咕解釋道:「你忘了?還在桐山時宣旨官就說,陛下知道你與我是焦不離孟的,也知道閔肅得一直在我左近我才踏實,特允你們與我一道進京。那時我就覺得古怪,她怎麼像是什麼都知道。」

      「趙……嗯,就是那個左相,」即便趙玠並不在場,傅凜還是沒法立刻就脫口稱他一聲「爹」,「他說,他也是年初才知,陛下早在幾年前就知道我,還派了人在臨州六城時時打探著我的動向。又說我與那位陛下之間有什麼淵源。不過他也就只知道這麼多了,旁的事還得等面聖時陛下自己開口。」

      他這麼一說,輪到葉鳳歌皺起眉了:「莫不是陛下早知你是左相大人的兒子,於是偷偷派了人打探你的事?不對不對,這沒道理呀。」

      延和帝稚齡為儲,趙玠是先帝為她擇定的羽翼之一,一路護持她從儲君到帝位。對延和帝來說,於公,趙玠是她的親信智囊;於私,趙玠又亦師亦長。若她早知傅凜是趙玠的親生兒子,不至於故意瞞著趙玠好幾年都不說的。

      「哎呀,慘了!」葉鳳歌做出略微浮誇的驚慌狀,「若陛下看上你,要招你為帝君,那……」

      這其實是極不著調的笑鬧渾話了。

      便是葉鳳歌出身尋常,也知天家招帝君自有嚴謹規程,絕不可能只一道語焉不詳的聖諭就將人喚到京中來的。

      傅凜倏地趨近,在她唇上啄了一記:「放心,爺寧死不屈。」

      「不不不,你屈了,」葉鳳歌眯著眼笑得直蹬腿兒,「到時你就在京中安享榮華富貴,我呢,就自個兒回桐山去。反正如今我有田有宅有銀子有鋪子,餓不著。」

      傅凜咬牙哼道:「你這沒良心的小蝴蝶,會不會算帳的?沒聽過什麼叫坐吃山空嗎?勸你好好將我收著,才有人一直給你賺錢讓你可以大口吃肉。」

      小蝴蝶是什麼玩意兒?葉鳳歌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最後決定這個不重要。

      「你傻呀?我有錢!」她嬌聲悶笑,眼兒都成月牙了。

      「到時我獨自回了桐山,只需稍稍放出點風聲,少不得有十個八個俊俏兒郎蜂擁而至。我全收了,像宿大娘安排大家輪流當值那樣,每天派幾個出去做事賺錢,派幾個打理田地藥圃和鋪子……再挑個最好看的,留在家裡給我研磨鋪紙,捏肩捶腿;天熱就給我打扇遞茶,天冷就乖乖給我暖……」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真是欺人太甚。」

      傅凜猛地站起身來,打橫抱了她就往內間走:「你說的這些事,爺一個人就能做到。」

      見鬼的十個八個俊俏兒郎!不可能有比他更俊俏的了!

      在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後,傅凜痛苦而不失幽怨地哀聲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宜州花結!又是那作死的宜州花結!

      葉鳳歌幸災樂禍地笑到打滾:「是啊,故意的啊。」

      ****

      原以為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只怕少不得要等上十天半月才能面聖,哪知次日上午便有內城近侍前來傳話,說陛下於三月十八下午設宴甘泉宮,宣傅凜與葉鳳歌同去。

      趙玠那頭顯然也得了消息,隨後就派了得力的人來到少府官驛,幫著二人做面聖的一應準備。

      當然,能準備的無非就是衣著、言行、儀禮規程這些瑣事,旁的事就連趙玠也幫不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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