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又羞又惱地吼完後,葉鳳歌一陣頭暈目眩,咳嗽連連。
雖說喝過藥再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身上高熱退了許多,可她到底還是頭昏腦漲的,這會兒猛地咳嗽起來,激烈震顫扯得腦仁疼極了,迫得她不得不按住額角重新仰躺回枕間。
正難受著,隱約聽得外間有推門的聲音,還有阿嬈著急的追問聲——
「五爺,還是讓我進去照顧?我方才聽到鳳姐在喊話……」
接著就是傅凜冷冷趕人的聲音:「出去,又沒喊你。」
躺在床上的葉鳳歌聽得雙頰起火,心中磨牙如磨刀:這小王八蛋話裡話外那種「得意圈地」的語氣怎麼來的?她方才分明是在罵他啊!不夠兇惡是怎麼的?
片刻後,葉鳳歌終於緩過方才那陣因劇烈咳嗽而乍起的頭暈目眩,捂著腦袋擁被坐起,靠在床頭扭頭看了看扣住自己的帶鏈銀環,不得不深刻懷疑,傅凜那小混球可能偷看過她買的那本《寶簪記》。
沐浴更衣過後一身清爽的傅凜緩步而入,見她坐在床頭瞪人,鬆了口氣似地抿唇淺笑,眼兒燦亮地抱緊懷中的盒子,長腿急跨幾步,討好地蹭到床前。
「頭還疼不疼?」
見她兩頰透紅,傅凜一邊關切詢問著,就伸手要去探她的額溫,卻被她用扣著銀環的那手擋開。
葉鳳歌將那手舉在傅凜眼前晃了晃。
隨著鏈子的錚琅作響,葉鳳歌已面紅到脖子根,秀氣的耳廓更是紅透骨,活像一隻被煮熟後又蜷成羞惱弧度的蝦子。
纖細皓腕被銀環密合箍緊,銀質的光澤將皙白軟嫩的肌膚襯出一絲說不清道明不的詭異香豔。
傅凜心尖莫名一酥,旋即訕訕清了清嗓子,側身在床沿坐下,拿出藏在身上的小鑰匙,尷尬的嘀嘀咕咕安撫道:「我是怕你醒來趁我不在就偷跑,不是要……」
不是要做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反正葉鳳歌此刻羞赧帶惱瞪著他的眼神,讓他毫無來由地覺得,這仿佛是一件極其下流的事。
手腕上的桎梏被解開後,葉鳳歌毫不猶豫地拖著他的肩膀將他按進被子中,劈頭就是一頓揍。
其實葉鳳歌這會兒並沒多大力氣,只是傅凜半點沒防備她會有這手,猝不及防就被她按住了。
傅凜怕自己胡亂掙扎要傷到她,也沒敢還手,就那麼隔著被子側身倒在她的腿上,不明所以地被揍到悶聲哼哼。
「一天天的不學好,還有點正經樣子沒有?!」
羞惱攻心,動作太大又牽動葉鳳歌的周身,使她的腦子頓時像一碗被筷子攪得稀碎的豆腐花。
她手上頓了頓,閉目忍耐,等待那陣眩暈與抽疼緩過去。
側身倒在被間的傅凜心疼地覷著她,小聲問:「還是頭疼麼?」
傅凜雖稱不上「久病成良醫」,但高熱過後的頭暈與乏力這種症狀,他是很有切身體會的,不必葉鳳歌言明,他也清楚她此刻有多難受。
「起開!」葉鳳歌拍開他再度朝自己探來的手,無力地靠回床頭,秀顏漲得通紅,「說,你是不是偷看過我買的那本《寶簪記》?!」
《寶簪記》聽書名像個溫柔多情的尋常話本子,卻是一本比《十香秘譜》還膽大些的……不怎麼「正經」的話本子。
《寶簪記》的男角兒是個身世複雜、命途多舛、心思陰鬱的傢伙,而整本書裡最惹人側目的一折,便是他用絞絲冰蠶錦條將女角兒的雙手綁縛在床頭——
然後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三天三夜。
周身紅透的葉鳳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雙臂環在身前抱住了想要瑟瑟發抖的自己。
她完全不敢向傅凜追問那帶鏈銀環是幾時做出來的,又是為什麼要做這麼個古怪的玩意兒——
實在很擔心傅凜這是在有樣學樣啊。
傅凜坐直身來,略有些好奇地盯著她著惱羞紅、又略帶驚恐的臉:「那是什麼奇怪的書?」
欸?
葉鳳歌愣怔望著他無辜求知的澄澈雙眸,片刻後悔不當初地捂住臉,恨不能咬舌自盡。
「什麼也不是,請當我先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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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凜去外間擰了一張熱巾子來想要替葉鳳歌淨面,她卻將巾子搶過去,自己胡亂抹了抹羞臊不已的紅臉。
在葉鳳歌表示自己現下還難受著,並不急著想吃東西後,傅凜便拿了小墊子墊著她的腰背,讓她有氣無力地靠坐在床頭,又喂了一些溫熱的蜜水給她喝。
「你平日裡都看了些什麼奇怪的書?」傅凜好笑地看著她羞憤欲死的模樣,挨著她的手邊重新在床沿上坐下。
捂住臉的葉鳳歌張開指縫露出半隻眼睛瞪他,惡聲惡氣道:「關你什麼事?!」
平心而論,傅凜這些年雖幾乎足不出戶,卻是個不出門也知天下事的好奇少年。
他對自己到不了的遠方充滿好奇,每次裴瀝文從外面回來,除了向他稟報商事上相關的消息之外,還會巨細靡遺地回答他對外間天地的各種提問。
也正因為此,傅凜總有綿綿不絕的匠心巧思,總能做出許多叫人驚歎拍案的新奇玩意兒。
相比之下,葉鳳歌的性子就算得是乏善可陳了。她對外間那些與自身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大都過耳不掛心,素日裡活得近乎散漫,除了畫畫圖之外,閒暇時便只剩「看話本子」這麼一個樂趣。
這些年她給繡莊畫圖樣賣的錢,大多用來買了吃的,也會買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本子。
只是以往她在傅凜面前要端著點穩重「大姐姐」的模樣,便很注意在他面前謹慎言行,從不會與他談及自己「博覽群書」學來的那些「奇怪學問」,還三天兩頭耳提面命,叫他「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書」。
可事實上,她自己看的書才是最最「亂七八糟」的。
早上一醒來看到自己被奇怪的帶鏈銀環扣在床頭,再加上又有昨夜稀裡糊塗間與傅凜那記纏綿香豔的親吻在前,她自然就聯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畫面,羞恥得炸了毛,惱羞成怒之下就失口說出《寶簪記》來。
眼下知是自己想多了,那羞恥之感便打滾翻倍。
這會兒傅凜再好奇地追著問那本書的具體內容,她只想拔掉自己多話的舌頭扔地上踩兩腳。
她羞窘悔恨的模樣無端取悅了傅凜,笑得眉眼都成了沾蜜的彎彎月。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是我的夫人,與你有關的事,我自然全都要關切的,」傅凜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意思,「你往後若再看奇怪的書,記得叫上我一起。」
葉鳳歌放開捂住臉的手,傻眼地望著他:「什麼就是你夫人了?」
「昨日替你看診的那位大夫說的,她還說我算是個不錯的夫婿。」
傅凜抬起下巴挺直腰板,斬釘截鐵的語氣仿佛剛剛是宣了一道聖旨。
「滾!」葉鳳歌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那是人家大夫誤會了,我可……」
傅凜哼聲打斷她:「那她怎麼沒誤會我和別人?這只能說明,在旁人眼中,你和我就該是一對兒。」
這混蛋,怎麼連歪理也能說得這麼……這麼……擲地有聲?!
葉鳳歌抱頭輕嚷:「滾滾滾,人家大夫不過就是誤會了,順嘴那麼一說,你那腦子倒是一跑馬就十萬八千里。還敢想得更遠點麼?!」
「敢啊,」傅凜噙笑將先前一直抱在懷中的盒子遞給她,兩腮緋緋,「我連咱倆後代十八輩的排行字輩都想好了。」
這還真是想得夠遠。
傻眼的葉鳳歌除了瞪他,就只能無語凝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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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接過傅凜遞過來的紫檀木雕花盒子,葉鳳歌有些摸著不頭腦,便也不敢輕易打開,只是疑惑又警惕地覷著他。
「你這又是想做什麼?」
傅凜眉梢微挑,笑得冷靜沉穩:「有些事,咱們得好好談談。」
說著,他主動伸手替她打開那盒蓋,將裡頭的一疊看著像是什麼文書的東西拿出來放到她手裡。
「房契、地契還有錢莊的印信憑證,咱們家的家當都在這裡了,」傅凜一一翻給她瞧,口中不疾不徐道,「都交給你。」
葉鳳歌一把按住他的手,震驚地瞪著他:「你發什麼瘋?!」
按《大縉律》,房屋、田地隻認契書,錢莊的兌取也只憑印信,都是認憑證不認人的。
也就是說,傅凜若當真將這些東西全交到她手裡,哪時候她起了歹念要將他趕出去,他便只能灰溜溜淨身出戶,即使請了皇帝陛下來,都沒法名正言順替他討回去的。
傅凜的眸心湛了湛,繼而垂眸淺笑:「我沒發瘋,也不會瘋的。我說過,別人有的,我的鳳歌都要有,還得更好。」
別人都有一個好好的夫婿,他的鳳歌自然也得有。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自己瘋掉。
他要給她一個比誰都好的傅凜。
葉鳳歌抬起手掌按住抽疼不已的額角,使勁揉著:「既沒發瘋,就該知道這些東西是不能輕易交給旁人的。」
這小混球怎的越大越奇怪?她真的看不懂他在想什麼了。
傅凜展臂環過她的肩頭,兩手按住她的額穴,替她輕輕按揉著。
「可你不是旁人,」他在她耳畔娓娓輕道,「我想過了,如今我的性子還是不大穩,有時遇到事,自己也壓不住心氣,或許就會衝你說些不該說的話。」
葉鳳歌扭頭瞧著他,眯起眼兒不知這話該怎麼接。
傅凜向她笑笑,手上不停,口中又道:「譬如那日,我說叫你暫時挪去西院,絕沒有想過要趕你走,只是心裡亂。可你卻問也不問,包袱一拎就想跑路。」
「什麼跑路?我只是不想死皮賴臉,最後落到被你丟出去的下場。」葉鳳歌垂下眼簾,訥訥囁嚅。
「這些年我同你說過很多次,這是咱們兩人的家,」傅凜的語氣是難得的沉穩,平靜之下藏了不容錯辨的深重情意,「哪怕你此時還沒有要答應要與我成親,你在這裡絕都不是寄人籬下。」
他和葉鳳歌之間的感情,並不止是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那樣簡單。
至少在他心中,他們應當是天生一對的愛侶,卻也更是相生相伴的家人。
這些年來他明示暗示多少次,一直都在告訴她,傅凜的一切,都是要與她分享的,可她總是漫不經心沒聽進去。
「我雖不太通達人情世故,卻也知道家人之間吵架置氣是時常會有的事,哪有像你這樣,一吵架就只想著丟下我跑路的?」傅凜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眼尾輕輕漾起淺紅。
他想過了,必須要先糾正她這種「寄人籬下」的錯誤觀念。
他將全部家底,包括自己,一一交到葉鳳歌手中拿捏,若往後他再克制不住說些她不愛聽的,她將他掃地出門都行。
「往後若是再吵架,也是你趕我走,沒有我趕你走的道理,這樣,你總能安心留下了?」
葉鳳歌直愣愣的目光瞧得傅凜面色發紅,他只得停下替她按揉額穴的動作,伸出大掌遮住她的雙眼。
「總之,如今家中的這些都歸你了,我也歸你了。」
傅凜淺笑的嗓音沙沙的,輕輕柔柔,卻又帶著不容推拒的堅決,還有點低聲下氣撒嬌似的軟味。
「我會乖會聽話,鳳歌小姐姐,你可要好生待我才行。」
請你留下來。
無論你是為了什麼而留下,我都不追究,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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