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完美受害人(2)
下班路上,女孩被人突然從身後襲擊,一根木棍似的重物狠狠砸向了她的後腦勺,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女孩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中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的嘴已經被針線縫住了。她的脖子上拴著一條狗鏈子,這皮鏈有股嗆人的陳腐味,上頭的鉚釘紮得她的皮膚生疼。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拿出了手術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女孩拼命搖頭,想求饒卻說不出話。每當她試圖張開嘴,嘴上縫繞的線都會猛烈撕扯她的皮肉,令她痛不欲生,滿嘴鮮血與唾液混合的腥味。
喬暉蹲下身,連著沖女孩噓了幾聲。他戴著醫用的那種薄乳膠手套,撫摸著女孩的臉頰說:“乖乖的,別喊別說話。叫聲是會引來員警的,我上次差點就被抓住了。”
女孩扭過頭,試圖避開這令人生厭的撫摸。她的眼淚簌簌不斷,半是因為恐懼,半是因為噁心,她不明白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年輕醫生為什麼會變成一個怪物。
從喬暉的角度望出去,大量常綠的白皮鬆圍栽在四周,世界一片蔥茂。這是一片開發中的高檔住宅區,吹了個“城市有山林”的大牛,所以特意臨城市的母親河而建,還聚土成丘,廣植花木,取的正是“一樹一峰、幾灣幾曲”之意。
這裏離位於中心地段的普仁醫院也很近。喬暉很喜歡把受害人帶來這種地方,小公園、停車場或者一些廢棄的建築物。這座城市有太多不為人注意的角落,人如螻蟻般渺小與脆弱。
女孩頭部遭到重擊,已不剩幾分力氣,因為被狗鏈捆住了雙手,她一時爬不起來,只能蠕動著逃跑。這種徒勞又醜陋的姿勢在喬暉看來特別可笑。他用腳將她猛力踹倒,然後深情如許地望著她。
眼中再次浮現出這個女孩身穿紅裙的模樣,他不由嘁嘁地笑,眼睛泛動著腥紅的光芒,紅衣黑髮的女人,像極了花勢繁盛期的美人蕉,灼灼耀眼。
喬暉跪下來,脫女孩衣服時的神態非常認真,認真得近乎癡迷。女孩的身體被以一種羞恥的方式完全呈露出來,他手拿亮錚錚的手術刀,挑選出女孩身上最潔白無瑕的一塊肌膚,準備活活將它剝下。
白皮鬆週邊忽地傳來一陣犬吠的聲音,緊接著便響起雜遝的腳步聲與機車聲。
喬暉臉色一變,居然有人找來了!
在識破喬暉的兇手身份後,謝嵐山第一時間聯繫了普仁醫院,讓其他的護士聯繫那個女孩。但女孩手機已經關機了,很可能離開醫院不久就失聯了。詳細分析前幾起案子的案發地點,確定可能發生,市局果斷派出了搜救犬。
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使她迸發出強大的求生欲,女孩用盡全力張開了被針線縫住的嘴,滿嘴鮮血地大喊:“救命!救命!”
“在那裏!”
一片深綠淺綠的鬆樹林裏沖出了一輛黑色機車,車前一抹亮紅,如黑夜裏的一簇螢火。
喬暉自知不妙,立即棄女孩而逃,沈流飛將馬力開足,飛車追了上去。
喬暉只能往林裏鑽,往河邊跑,可前有機車堵路,後有烈犬追趕,轉眼就無路可逃了。被迫跑到河邊,一咬牙一邁腿,就跳了下去。
謝嵐山一路追來,眼見喬暉跳河,也想跟著跳。剛扯開上衣,就被身後趕來的沈流飛攔腰一把抱住。
謝嵐山繃緊一身肌肉掙了掙,還想爭辯:“他要跑了!”
沈流飛抱緊了謝嵐山,臂下用力,低沉嗓音如同最溫柔的禁錮:“太危險了。”
河面太寬,河流湍急,再加上天已經黑透了,下水必然十分危險。
將受傷女孩送入醫院,等到水上員警趕來打撈,但茫茫一片黑水裏沒撈出喬暉的屍體,興許這惡魔命不該絕,竟僥倖逃出生天了。
通緝喬暉時又發現了一具屍體,劉明放的秘書,夏虹。
夏虹的死狀與前三位女性死者一致,被縫了嘴,剝了皮,下身遭到殘忍侵犯,脖子上還戴著黑色鉚釘狗項圈。根據法醫的屍檢結果,確認夏虹的死亡時間在五天前,正是陶龍躍在停車場與喬暉打鬥、被其刺傷逃脫的第二天淩晨。
從完全相同的作案手法上看,顯然就是這連環案中的一起,劉焱波親自主持接下來的偵破工作,認為這起案子極可能是喬暉失手之後,轉而襲擊了他的另一個獵物。而除最後一個發現的死者夏虹外,由普仁醫院的監控錄影可以發現,這起連環奸殺案的另外兩名受害人都曾穿著紅裙子去醫院看病或探望親眷。
先對喬暉進行懸賞通緝,再由市局發佈官方公告,提醒女性外出注意安全。而世無不透風之牆,一部分媒體人將所有女性受害者穿紅裙、披長髮的案件資訊發佈到了網上,更有好事之徒將此案聯繫蒼南舊案,無限惡意地放大。人們通常更容易恐懼未知,所以當兇手從暗處浮向明面,帶來的恐懼感便不如先前這麼強烈了,這個案子開始發酵方向漸漸由緝捕喬暉變成了聲討小嫚。
蒼南奸殺案的細節被披露到了網上,蘇曼聲的身份也遭到了曝光,起初只是三倆自媒體借機炒作博人眼球,很快雪球堆壘越滾越大,成了一場互聯網上的海嘯。
奇怪的是,人們或許會對年幼的小嫚口下留情,但絕不會放過身處公權機關中的業已成年的蘇曼聲。一時間,經由無數口舌撻伐,二十餘年前的這個故事變得愈發玄乎其玄,一些人煞有介事地提出斯德哥爾摩情結,揣測十一歲的小嫚愛上了那個變態殺人狂;更多的人則自認理性地發出質疑: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如何在窮兇極惡的變態手中生還下來,或者更簡單點說,她有沒有淪為兇手的幫兇?
蒼南案的十一位受害者全都被剝下皮膚、劃開嘴角又縫起,只有一個特例,從這個角度來看,毫髮無損的小嫚不夠完美。
只待兇手落網就能結案,但謝嵐山仍感到不對勁,如果喬暉只是單純地模仿蒼南奸殺案,他會比照舊案的已知細節進行性侵、殺人、剝皮、縫嘴,但時隔二十五年,他又從哪里得知這個連警方都不知道的“紅裙子”?
謝嵐山與沈流飛找到了喬暉曾經打算亮燈告白的這個女孩,卻發現女孩的形象與他瘋狂迷戀的紅裙子、黑長髮截然不同,女孩短髮,微胖,方頜大眼,一身幹練的牛仔服,一口爽朗的略帶北方口音的普通話。
女孩是在普仁醫院當義工時認識的喬暉,沒想到對方對她一見鍾情,繼而窮追不捨。一個醫學高材生,身板高大長相也端正,她倒是想過跟喬暉進一步發展,然而出去約會過兩三回,就察覺出對方心理有些不正常。女孩說,其實早在喬暉亮燈告白前一個星期,她就當機立斷地派發了好人卡。
謝嵐山問對方:“你們的相處時間並不長,你發覺喬暉哪兒不正常?”
“我覺得他是個媽寶,或者再嚴重點說,我覺得他有點戀母。”已經從新聞裏得知了喬暉就是喜歡剝人皮的連環殺手,女孩心有餘悸,連連搖頭歎氣,“看上去挺溫柔老實的一個人,沒想到居然這麼陰暗變態。”
謝嵐山大為驚訝:“他還有媽媽?你見過她嗎?”
女孩搖頭:“沒見過。可能不是媽媽,只是一個年長少許歲數的女性長輩,因為他提起她時一般都只說是‘家裏人’。就一次,我跟他一起逛街,路過一家首飾店,他脫口而出說他要買份禮物送給媽媽。他最後買了一款水晶項鏈,他都二十四五了,他媽媽怎麼也得年近五十了吧,可他選的那款項鏈款式比較俏皮,有點像米老鼠,還把他名字刻在鏈墜後面了,反正挺奇怪的。”
沈流飛接著問:“‘戀母’又是怎麼一說?”
女孩略微思索一下,說:“也不算‘戀母’吧,就是他好像對他媽媽特別言聽計從,特別怕她生氣。他對我挺花心思,他有很多奇思妙想,就好像讓一整棟樓亮燈這種比較誇張的表白方式,所以剛開始我挺感動,問過他為什麼對我那麼好?他說他從沒主動約會過任何女生,我算得上是頭一個。”
謝嵐山微微頷首:“這倒也不奇怪,有些人就是情竇開得晚了一些。”若不是還在辦案,謝嵐山就得開小差地瞥上沈流飛一眼,說一句“或許是一直沒遇見那個人。”
女孩說:“是不奇怪,可他緊接著就說了理由,他說他家裏人管他很嚴,嚴得近乎變態,不允許他喜歡女生,不是怕他早戀,就是不允許,他說他讀高中時喜歡過一個女孩子,被家裏人發現後就惹下了大禍。哦對了,他還說他家裏人逼著他子承父業也學醫,也是這句話,讓我認定了這麼說話的人肯定是他媽媽。”
謝嵐山與沈流飛都留意到了“子承父業”這四個字。
女孩繼續說下去:“他說他一點不想學醫,他從小就覺得人體很噁心,他還說他覺得長頭髮、穿裙子的女人也很噁心……他說這話時的表情非常猙獰,真的嚇到我了,我就毫不猶豫地對他說,以後再也不會跟他見面了。”
結束這次調查對話,他們開車回去。車是謝嵐山的,這會兒是沈流飛把方向盤,謝嵐山坐副駕駛,天色尚早,街上人流熙攘,晚霞流光溢彩。
兩顆心還都懸在這個案子上,沈流飛微一側頭,看見謝嵐山皺著眉頭撇著嘴,一臉的若有所思,主動開口:“還在想那聲‘子承父業’,你是懷疑喬暉其實是孔祥平的兒子?”
兩人間的那點默契早不必說,謝嵐山也側頭看了眼沈流飛,見對方仍是慣常的目不旁視、專心致志,便沒正經地說道:“要不是你正在開車,我這就撲上來親你了。”
這頭情話雖說是胡扯的,倒也含著幾分熱烈期許,巴望著跟對方嘴上調戲幾個來回,但沈流飛那頭還是沒一點表情,謝嵐山感到沒趣,嘴裏囔囔著:“小沈表哥好薄情啊——”
話還沒說完,沈流飛已經一打方向盤,把車急停在了路邊。
利索一解安全帶,便合身壓向了謝嵐山,覆住他的嘴唇深吻下去。
這吻來得太美妙也叫人太猝不及防。謝嵐山習慣了光說不練,幹打嘴炮就過癮,哪兒想到沈流飛行動力十足,他尚來不及反應,對方的舌頭就衝撞進來。舌尖擦過一粒粒牙齒,最後抵在他的喉嚨口細細描畫。
謝嵐山被吻得喉嚨酥麻,滿嘴津液,腿都跟著發了軟,他抬手緊抱住沈流飛,環著他線條堅實的後背,用舌頭、用身體,完全迎上去。
深深淺淺吻了個痛快,謝嵐山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沈流飛繼續開車,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分析起案子還能有理有據,語調清冷,氣息不亂:“你還記得麼,朱明武曾說過,在孔祥平的屋子裏發現了一些嬰兒用品,他當時的看法是孔祥平曾經傷害過女嬰,但現在看來,可能那些用品是他兒子的。”
“如果喬暉真的是孔祥平的兒子,那麼二十一年前他應該只有三四歲,”年齡倒是對上了,謝嵐山仍覺疑惑,“資料上孔祥平未婚未育,接觸過他的人也都不知道他有個兒子,說明這個孩子不是合法正當的手段得來的。更奇怪的是在喬暉暴露之前,我給蘇曼聲做過詢問筆錄,她絲毫沒有提及那屋子裏還有一個孩子。”
沈流飛靜了幾秒,說:“有一個可能。”
謝嵐山已經知道了對方想說什麼,接著他的思路說下去:“警方並沒有在喬暉家中發現女性用品,顯然他跟他這位‘母親’並不住在一起,也許這個‘母親’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他自我精神認同的母親。”
如此分析,蘇曼聲仍有嫌疑,嫌疑還不小,當年十一歲的她是有可能跟一個四歲男孩締結某種古怪的情誼的。
“但這個案子仍很奇怪,”免不了又得讓陶龍躍糾結痛苦,謝嵐山輕聲歎氣,“如果這起罪案的主導者是蘇曼聲,已經過去了二十年,觸發她由受害者變為施害者的事件又是什麼呢?”
“我想羅欣可能不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第一個受害者,”沈流飛想了想,淡聲說,“叔本華說人的行為只有三種推動力:願自己快樂的利己心、願別人痛苦的惡毒心、願別人快樂的同情心,區別只是在不同人身上呈現的比例不同——即使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也一樣。”
夜幕開始下沉,燈火漸次亮起,這個時間點,街上清一色的“下班族”,行色匆忙。
謝嵐山看出不是回家的路,忙問:“這是去哪里?”
沈流飛在一個紅燈前停了車:“送你去陶龍躍那裏,你不有一肚子話想問他麼。”
車停在了普仁醫院門口,謝嵐山解安全帶下車前,突地想起那日沈流飛攔腰抱他,阻止他跳河追凶。他回頭看他,在迷離燈影下,很認真地說:“以後你都開我的車吧。”
沈流飛微一挑眉,似乎不理解他這話的意思。
“四個輪子是鐵包肉,兩個輪子是肉包鐵,”謝嵐山表現誠懇,一雙眼睛與此刻燈火輝映,分外曼妙多情,“我受不了你那開車風格,太危險了。”
“我當時是為了追兇手……”沈流飛試圖解釋,可一對上對方的眼睛,又覺心也跟著柔軟起來,只淺淺一勾嘴角說,“好。”
謝嵐山滿心愉悅,解下安全帶下車前又回頭說了一句:“要不是咱們還在街上,我這就撲上來幹你了。”
考慮到剛才那個發乎及時的吻,這句話的挑逗意味就強烈了不少。
沈流飛不改色,抬起手,懲戒似的“啪”一聲拍在謝嵐山的屁股上,說:“先辦案,再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