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唐古也死了。
他的死, 側面為餘蘇否定了她關於任務完成方式的那個猜測。
餘蘇眼看著他的屍體被人從電梯裡抬出來, 那血淋淋的樣子,看得她渾身冰涼, 如墜冰窟。
前一刻還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的同伴, 轉眼之間竟然就成了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
餘蘇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這都是假的,但那種悲痛的感覺還是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濃烈。
洪華和胡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趕來的, 當餘蘇的理智重新回來之時,她已經被胡苗從電梯口給拉走了。
洪華強撐著跟警方一起去處理相關事宜, 胡苗拉著餘蘇走到停車場門口, 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用力地抱著餘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嘴裡似乎還在哭喊著什麼話, 可一個字都無法讓人聽清。
路過這邊的人們都頻頻向她們看過來, 但胡苗根本管不了別人是什麼看法了, 她只是在哭,哭得歇斯底裡, 聲嘶力竭。
餘蘇不知道是被她的情緒所感染, 還是因為自己心裡也難受,竟也跟著一起哭出來了。
她的情緒自然比胡苗好很多,一邊流淚也還能有足夠的理智用來思考。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用力將抱在她身上的胡苗扶了起來, 問道:「你和洪華都過來了,王大龍那裡誰在看著呢?」
胡苗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媽媽在……在那裡。」
餘蘇皺了皺眉,「我媽她不知道有人想殺王大龍。」
她低頭摸出手機, 想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情況,誰知剛剛掏出手機時,正好就有電話打了過來。
來電人,顯示的是「媽媽」。
餘蘇眼皮一跳,立刻將電話接通,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她媽媽焦急慌亂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龍他,他……他出事了!」
餘蘇手指一鬆,差點將手機掉到地上。
一句話在喉嚨口滾了滾,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想提醒媽媽注意安全,轉念一想,或許她現在應該……儘快讓這裡的所有親人朋友都死掉才對。
這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她明知道他們可能會死,也會因為看到了他們的死亡而悲痛不已,可她卻不得不讓他們一個個地死在她面前。
甚至……想要離開這裡的話,就必須讓他們早點死。
讓自己的父母朋友早點死?
這個任務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她變成一個這樣冷血自私的人嗎?
她知道,真的有可能是。
因為這個APP,從來就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
玩家們完成了任務,會在現實中解決一個案件,讓那些案件中的被害者得到一個公道,可每一場任務,幾乎都是用無辜玩家的鮮血換來的!
到了後來,APP發佈的任務更是常常出現玩家對立的情況,逼迫著他們在任務裡明爭暗鬥,互相廝殺。
那麼,這一次的任務,目的是讓她自私冷血地看著親人死去,也沒什麼奇怪的。
餘蘇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一顆顆順著臉頰滾落,不止不休。
胡苗大約也聽到了電話裡的內容,在微微一愣之後,再次號哭起來。
餘蘇聽見她激動地說:「為什麼會這樣?好端端的,為什麼大家全都死了?!難道這個APP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過讓玩家活下去嗎?根本和什麼遊戲資格沒關係,只要它想,它隨時都可以讓大家死啊!」
路過這邊的人紛紛側目,顯然對她說的這些話十分好奇,也或者,將她當成了一個瘋子。
餘蘇輕輕抱了抱她,拉著她朝公寓裡走去。
唐古和王大龍的葬禮一起舉行了,餘蘇站在他們的黑白照片前,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將跟他們相識的經過回憶了一遍。
一開始和他們認識的時候,她心裡都是防備著對方的,而唐古那一次更是,他還曾想殺了胡苗或者餘蘇。
誰能想到,那一場任務出來之後,他們成了同一個團隊裡的同伴?
王大龍總是給大家帶來歡笑,他不是個笨人,但他樂意表現得笨呼呼的,讓大家在和他相處的時候都會產生輕鬆愉快的感覺,只要有他在,大家通常就都是開心快樂的。
唐古是個像狐狸一樣的男人,行事風格不算正派,但如果不是他這不正派的行事方式,餘蘇他們也不會那麼容易處理掉後來的那些麻煩。
在他加入之前,加入之初,大家都防備著他,連任務也沒有人和他一起去過,但他從來沒說過什麼,他用行動向大家證明了,就算他是個會暗地裡給敵人使壞的人,但在自己人面前,他是忠誠的,且願意為了其他人的麻煩而全力以赴。
兩人的照片被簇擁在花團之中,前來哀悼的人絡繹不絕,大都是衝著唐古來的。
唐古是生意人,認識了許多有錢人,按他曾說過的話,就是一群被他坑了大筆錢還樂樂呵呵的傻子。
可現在,這群傻子全都真心實意地來到了他的葬禮上,為他的死而哀悼。餘蘇不禁想,如果他真的坑了這些人,他們還會來嗎?有錢人又不是傻子。
王大龍沒有什麼朋友,在唐古這邊前來哀悼的人接連不斷時,他那邊卻顯得有些冷清。
他那麼好的一個人,卻沒什麼朋友。
以前餘蘇問過他,為什麼住在一起這麼久了,都沒見他跟什麼朋友聯絡?
他當時笑呵呵地說:「朋友在精不在多,再說了,我也不喜歡跟一大群人待在一起鬧,吵死人了。」
白天懟了一句:「你現在就跟一大群人待在一起。」
他又說:「朋友在精不在多,你們不是多,是精。」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感動,他就接了一句:「一群人精。」
然後被大家輪流揍了一拳。
餘蘇想著想著,就有點想笑。
忽然,福至心靈,她好像真的懂了。
現在這個任務,不是為了讓她眼睜睜看著大家死,更不是為了讓她動手去殺死自己的親人朋友。
而是……要她在失去他們的時候,更加明白他們對她而言有多重要。
在這裡的他們死亡時,她會回想起一起相處時被忽略掉的點滴小事,然後,對還在外面等著她的那些人,那些活生生的人,更加地珍惜。
她想起當時在王家大院的任務裡時,封霆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她問他任務內容是什麼,他沒有回答,但他拍了拍她的頭,還偷偷盯著她看。
或許——他只是忘了任務的內容,卻保留了對大家更加珍惜的那份感情,所以才會那樣?
餘蘇覺得自己這一次真的想到了關鍵。
至於任務標題裡的活下去,或許是任務對玩家的一個提示,提示他們這些都是假的,就算所有人都死光了,你也要活下去,不要做出任何自殺行為,否則,真的就會死。
餘蘇感覺自己在黑暗的隧道裡看到了前面發光的出口,她低下頭摸了摸手裡的戒指,心情在瞬間變得極其平靜。
接下來,包括父母的死亡,她都一定能承受。
在唐古和王大龍被安葬後的第三天,餘蘇與胡苗一起去菜市場買菜時,路邊店鋪的招牌突然砸了下來。
走在內側的胡苗只來得及將餘蘇朝外面推了一把,就被那看板重重砸倒在下面。
餘蘇第一次見到了胡苗的父母,他們連眼淚都沒有流過一滴。
胡苗以前說,她的父母嫌棄她烏鴉嘴,從小就不把她帶在身邊,長大後她就一直一個人租房住了。
親人感情如此淡漠,讓餘蘇不禁對她多了幾分憐惜,並暗暗想著等出去後一定帶她去好好玩一場。
然後,是洪華。
洪華的父母來帶走了他的遺體,並為他辦了一場熱鬧的葬禮。
這是唯一一場中國傳統葬禮,葬禮上吹吹打打的,眾多賓客圍坐在數張圓桌上,桌子上擺滿了各色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來人只在到來時給洪華上了一炷香,就找了位置坐著看臺上唱戲,喝酒閒聊。
裝著洪華的黑漆棺材在這些熱鬧之中,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冷清孤寂。
他的父母坐在棺材兩邊,兩眼紅腫,神色憔悴。
在大家一個個死去後,原本熱鬧的公寓變得極其冷清。
而餘蘇知道,接下來就該輪到她的父母了。
總之,在此之後的每一天,她都過得心驚膽戰的。
就算早知道他們會死在自己眼前,提前很久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那一刻真正來臨時,依然很難接受。
先死去的人是餘父,那一天他有些牙疼,餘蘇便陪他一起去看了牙醫,回家途中一輛失控的汽車直接穿過綠化帶朝他們衝了過來。
餘蘇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被撞飛了出去,又被那汽車拖行了十幾米。
就算知道這是假的,在那一刻,她也差點就暈過去。
餘母承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整天渾渾噩噩的。
餘蘇的弟弟接到消息趕過來,餘蘇便去了機場接他,然後……飛機失事,飛機上的乘客無一生還。
餘蘇沒有想到,連她之前一直沒來過這裡的弟弟也都被算在了其中。
她和弟弟其實很久沒見了,現在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
而餘母在短時間內接連失去丈夫和兒子,情緒徹底崩潰,終於,在餘蘇去門口拿個外賣回來的功夫,她從窗口一躍而下。
餘蘇走上樓給媽媽送外賣去的時候,推開門,正好看見她的背影從視窗跳下。
那一瞬間,她幾乎覺得跳下去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那種窒息到極致的感覺,她一輩子也不想再感受一次。
當她轉身以最快的速度衝下樓去時,只在樓下看到了母親支離破碎的屍體。
那一刻,餘蘇兩眼一花,眼前的場景忽然發生了轉變。
在她將眼前的一切看清前,先聽到了一陣說話聲從外面傳進來。
模模糊糊的,聽不太清楚。
她皺了皺眉,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床上,入目所見的,是那種老式的木質房梁,還有一隻老鼠從房梁上面飛快地跑了過去。
這是……什麼地方?
她疑惑地撐著胳膊坐起來,立刻又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的身體,怎麼變小了?!
小小的手掌,細細短短的胳膊,上面全是嬰兒肥!那雙短短的腿告訴她,這具身體頂多三到四歲。
開什麼玩笑?!
任務沒有結束,反而把她送到了新的地方來?而且,給她這樣一具身體,能讓她做點什麼?
餘蘇待坐了一會兒,才轉頭看了一下房間裡的情況。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農村老式房子,磚牆瓦蓋,木頭房梁,房梁上纏繞了一圈圈的電線,電線盡頭是吊在房子中央的一隻老舊白熾燈。
而她自己,現在正坐在木質的大床上面,床是成年人睡的那種,又高又大。
房門是關起來的,兩道屬於中年男人的說話聲就是從那門外傳進來的。
餘蘇想了想,決定先到門口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而此時她連下床都不太方便,不得不用雙手撐在床邊,再往輕輕一跳。
走了幾步,她經過旁邊的一隻大櫃子時,看到了上面的鏡子,微微一猶豫,走過去爬上旁邊的椅子,才順利從櫃子上拿到了鏡子。
鏡子裡,映出了她的臉來。
雙眼皮的大眼睛,眉毛有些淡,臉頰肉嘟嘟的,看起來有幾分可愛。
但這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餘蘇越看越覺得這張臉眼熟。
她呆呆地與鏡子裡的人對視了片刻,隨即恍然大悟——鏡子裡的這張臉,和她幼年時的照片,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情況?
她皺了下眉,放下鏡子直接從椅子上跳下來,腳步飛快地跑向門口,拉開了這道木門。
木門是沒有鎖的,她用了幾分力,就將門拉了開來,而門外的說話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餘蘇這才知道,這間房門外面連接著的是中央的堂屋。
此時兩個男人正面對面坐在那堂屋之中,面色沉沉地說著什麼。
因為餘蘇開門的動靜,他們一起轉過了頭來看向她。
其中一個男人皺了皺眉,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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