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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步蓮華 - 第49章字體大小: A+
     
    第四十九章

     節度使府邸的前後圍散去,紛亂終於也平息了下來,先前嚇得四處躲藏的下人們這才像雨後地裡的蚯蚓,紛紛探出了頭,議論不停。

      善水回房靠著火爐喝了幾口熱茶,身子剛覺暖了些,宋篤行過來了,隔著扇門負荊請罪,最後道:“今日之事,全仗世子妃機變應對才未釀成大禍。宋某慚愧至極。世子妃千金之軀不敢勞動。那兩百件棉服交由宋某便是,定會辦得妥當。”

      善水道:“我既開口承諾了,自然出於真心實意。弟兄們哪一個不是娘生肉長的,到這苦寒之地戍邊,我替他們做幾件禦寒之衣也是應該。此事我自己有數。”

      宋篤行本也是個低微出身之人,聽聞此話,心中對這位世子妃是徹底敬服了,道:“那我就替眾多弟兄們謝過世子妃了。世子妃請放心,我已派了精兵駐護府邸,絕不會再叫世子妃受驚。”

      善水道:“那幾個我應下了繡名的士兵,你叫他們過來一趟量體裁衣,免得尺寸有所長短。”

      宋篤行應了退下之後,雨晴嘟嘴道:“我還以為說說而已呢。他們這樣犯上,您還親手給他們做衣?美得他們!”

      善水睨她一眼,道:“你愛做不做,我不求你。”

      雨晴忙道:“做!你都親自做了,我哪裡還敢偷懶?”

      白筠見善水決意真的動手,便道:“我前日去庫房裡歸置東西時,記得有幾匹青棉布過眼。顧嬤嬤收拾進去托運過來,大約是留著給世子做寬衣的,用來縫棉袍面裡最好不過。只這還遠遠不夠,另外填塞所需棉絮,都需採買。”

      善水道:“把管事的叫來。”

      那管事此刻正領著人在收拾狼藉一片的前庭,聽到主母召喚,忙過來了。善水記掛先前那個粗使丫頭說的門房被殺一事,先問了詳情。管事回稟道:“確實是被砍了一刀,好在沒有性命之憂,宋大人著了軍醫在治。”——原來是那丫頭驚慌過度,沒看清楚誇張所致而已。

      善水聽到並無人命發生,心裡鬆快了些,命管事的讓那門房好生休養,又吩咐他儘快去採買縫製棉袍所需的棉布棉絮等物,管事的領了命去。過了午,東西便陸續送到。闔府的女人,除了做飯的廚娘、燒火的丫頭,算上善水主僕三個,總共十一人,都齊齊聚到了花廳。裡頭燃了暖暖的火炭,擺上茶水點心。眾人覺得新鮮,且見世子妃也卸下釵環挽了衣袖,親自與她們並肩而坐裁剪縫衣,哪裡還會不樂意?說說笑笑間,賽著飛針走線,倒也熱鬧非凡。

      ~~

      豐州靠興慶府之北。霍世鈞一行人,幾乎是日夜兼程,兩日後的深夜,終於趕到了城門之外。此時城門早已閉合,城牆瞭望台也漆黑一片。霍世鈞命人大力撞擊,上頭終於有人提了燈籠,抖抖索索地探身破口大駡:“半夜三更誰他媽的撞門?奔喪也等明日!”

      “瞎了你的狗眼!大元永定王府世子、興慶府武平軍節度使霍大人到此!緊急公務在身,再不開門,殺無赦!”

      霍世鈞身後的廉青將腰牌甩了上去,厲聲喝道。

      那守吏接過,揉了下睡眼,看清權杖上正面“武平”,反面是皇帝年號“景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急忙再探頭出去,這才看清下面一溜馬隊,馬匹鼻息咻咻,顯見是剛趕了急路。當先一男人端坐馬背之上,著了黑氅,面容冷峻,被這氣勢所震,急忙親自下去開門還牌。城門沉重吱呀開啟聲中,馬隊飛馳而過,高高濺起的冰涼雪泥甩到那守吏臉面之上,叫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豐州守備節度使張亮友此刻摟了小妾睡夢正香,忽然被一陣急促拍門聲驚醒,聽到竟是霍世鈞半夜到此,如今人已闖入,就在前堂等著,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與劉九德同靠鐘家勢力起家,兩人雖談不上深交,從前卻也時有往來。劉九德突然倒臺,又聽聞“意外”死於被押入京的路上,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意。那批軍資,他先前雖礙于霍世鈞的臉面答應籌措借出,心中卻極其勉強。冥思之下,終於想出這樣一招,明借暗收,東西昨夜剛連夜被送入府庫封存。霍世鈞就算懷疑到他也無證據。且武平軍人數以萬計,遭遇這樣的提早寒流,再凍個幾天,必定生亂。霍世鈞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變不出足夠的禦寒之物。到時候變亂一起,必定左支右絀。今日送出了密信之後,得意之下,又考慮為防萬一,打算明日一早便離開此地先避個幾天,讓對方找不著自己,他只需在暗處等著看好戲就是。

      他盤算都妥當了,卻萬萬沒想到霍世鈞竟這麼快就到。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一時焦灼無計。床上的小妾等了半晌不見他回,起身趿鞋下地,打了呵欠埋怨道:“什麼人這麼不識相,半夜都不讓人好好睡。說你不在就是……”

      張亮友被提醒,忙對外道:“就說我昨夜有急事出府了,不在!”

      “張大人!我漏夜來訪,你沒口熱茶就罷,連人都避而不見,這樣可不夠厚道!”

      門外忽然響起話聲,兩面雕花格扇門已經被人桄榔一聲踹開,張亮友猛抬頭,見霍世鈞竟現身在門外,大步而入,逕自坐到一張椅上,神情自若。

      “啊——”

      那小妾還光著膀子酥胸半露,駭然見一陌生男人闖入,雙手掩胸尖叫出聲,鑽入被褥躲了起來。

      張亮友又驚又怒,壓下心頭之火,勉強道:“霍世子,連婦人內闈你都闖入,未免太無禮了!”

      霍世鈞笑道:“張大人豔福不淺,怪不得不願起身見我。你不來,我只好進。我連趕兩個晝夜過來,是要告訴你一句話,豔福人人都願長享,只是可惜啊,有些人未必有這命去長享。”

      張亮友畢竟曆過風浪,年紀也長,方才一時措手慌亂後,此時也冷靜下來,哼了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霍世鈞眉鬢結了白霜,此刻面上的笑倏然隱去,神情便也如罩一層嚴霜,冷冷道:“把你半道接去的軍資給我吐出來,我立馬走人,你繼續抱你的女人。不吐,別說女人,明早的太陽你都別想再見!”

      張亮友勃然大怒,喝道:“霍世鈞!你太目中無人了!我知道你是個人物,只我也不是個任人拿捏的……”

      他話未說完,忽然脖子一涼,一柄閃了寒光的匕首已經架到他脖頸,立時感到一陣刺破皮膚的痛,在身後小妾的連聲尖叫中,被逼一直後退,抵到了牆邊,這才停下。

      “霍世鈞,你敢動手?我可是朝廷委任的三品大吏!來人,快來人……”

      張亮友嘶聲大吼,脖頸牽動,覺到一股熱流順頸而下,急忙閉口。

      霍世鈞面色陰涼,“張大人,這夜半三更的,何必驚醒你那些守衛?”

      張亮友心知附近巡夜守衛必定已經被他處置,又驚又俱,咬牙切齒。

      “你比劉九德如何?他是怎麼死的,你想必知道。你要是死了,你覺得你的主子會為你做主嗎?以你資歷,本就不足入我眼。你順了我,以後我不會動你,你繼續當你的逍遙大吏。你逆了我,我現在就一刀割斷你脖子,再放把火燒了你這府邸。半個月內,京中人人就會知道張大人你醉後貪杯死於失火。兩個月內,這裡的一切就都會換新主,包括你的這位美人……”

      張亮友覺到脖子一松,霍世鈞已經放開了他,噗一聲,沾了微血的匕首已被刺插在桌案之上。

      張亮友盯著泛出寒光的匕忍,兩腿微微打顫。

      霍世鈞手段狠辣,他早有耳聞。只是直到這一刻,才真覺到此人的恐怖,完全不按常理行事。他最後的話,都是威脅,卻一字一句地直接重捶到他心底。

      他能混到今天,靠的不是寧死不屈。等勉強站直身子,摸了把脖子上的血痕,終於道:“我信你一次,但願你往後不會食言。”

      ~~

      廉青押送軍資再次上路,霍世鈞自己帶了一隊輕騎疾返,終於在離去後的第四天深夜返回鳳翔衛,入城後徑直先去藩台營。

      宋篤行這幾日食宿都在營裡,等到他回了,知道事成,自然喜不自禁。彙報了這幾日營務之後,便主動將兩天前發生的嘩變上報,自請罪道:“世子走前,將世子妃託付於我。我非但沒護她周全,反倒要她挺身而出,方解了困局。我有負世子所托,慚愧不已……”

      霍世鈞擰眉,“到底怎麼回事?”

      宋篤行不敢隱瞞,便將那日情形一一道來,末了,也沒注意霍世鈞神色,只由衷贊道:“世子妃不但膽色過人,深明大義,更有恤憫之心,宋某佩服至極。這幾日軍中的弟兄們都在議論。這幾日不出操,我白日經過一營房,聽裡頭仿似在打鬥,起哄聲一片的。進去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竟在比武,道勝出者才能得世子妃親手所制的棉衣……”

      霍世鈞一語不發,猛地起身,往外大步而去。

      ~~

      兩日下來,十幾個人日夜趕工,已經縫製出了幾十件的冬衣。善水今日匆匆用了晚膳,抱了做一半的針黹活回房,挑亮了燈打算做完再歇。

      白筠收了手上衣服的最後一針,覺到有些腰酸,微微捶了幾下。抬頭見善水還在埋首引線,瞟了眼屋子裡擺著的漏計,見戌時末了。想起這兩日她天天趕工至深夜,忙道:“這麼晚了,歇了吧。何曾這麼吃力過,費眼睛不說,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善水道:“就剩兩爿袖了,縫好今日便罷。”

      白筠道:“剩下的我拿去做吧。”

      善水抬頭,笑道:“你也不是鐵打的。我聽雨晴說,你這兩晚一直熬到三更,比我更辛苦……”話正說著,眼角風冷不丁瞥見門口那架屏風側仿似立了個人,再一看,竟是霍世鈞回來了。此刻兩隻眼睛正直直地盯著自己,映了燭火的光,看起來瑩瑩的,瞧著倒有些瘮人。

      善水被嚇一跳,手一抖,右手那針便紮在了左手拇指指心,皺眉嘶了一聲,早落入霍世鈞眼中,急忙過來。

      白筠和雨晴見他不知何時竟回了,自己幾個太過專注,竟連他打簾進來的聲音也沒聽到。忙收拾了手中的活,退了出去。

      “何時進屋也沒個聲息的,想要活活嚇死人嗎!”

      善水看他一眼,坐著沒動,嘴裡只是嗔怪了一句。

      霍世鈞一下坐她身側,抓住她手展開,見剛才被針刺的拇指指心已經滲出一滴血,低頭便吸在了嘴裡。

      善水覺到他舌舔過自己指心,溫熱得很,又有些癢,臉微微一熱,急忙抽了出來,道:“我手髒。”

      “不髒!”

      霍世鈞簡短應了一句,忽然伸手將她抱坐到了自己腿上,低頭凝視著她。

      善水抬臉與他對視片刻,見他神情有些怪異,只盯著自己,卻是一語不發,略微感到不安,扭了□子,“你趕路想是累了,飯吃了沒?要是沒吃,我叫人給你備……”

      “柔兒,你好大的膽!”霍世鈞忽然打斷她話,開口道,“遇到這樣的事,你該做的,不是這樣逞強出來,而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保證安全!那些士兵都是粗男人,難保紅了眼睛不會亂來。你一個女子,萬一要是出事,該怎麼辦?”

      善水一怔。

      他口氣雖緩,只盯著她的目光卻稍嫌嚴厲,便嘟了下嘴,撒嬌道:“我這不是沒出事嗎?再說,他們一定要見你,你又不在,我若再不出來代你吭幾聲,他們真鬧起來了,那才是大事!”

      “你一個女人,這樣抛頭露面……”

      善水見他竟這麼不上道,還在念念叨叨,心裡略微著惱,看著他蹙眉道:“喂,你當時又不在!你要是在,我自然不會逞強出頭。你當我喜歡抛頭露面啊?”

      霍世鈞見她氣焰了,頓時癟下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幫了我大忙,我該謝謝你才是。”

      善水哼了一聲,推開他摟在自己腰身上的手,從他腿上站了起來,“算了,我知道你這幾日也辛苦,不和你計較。”

      她話沒說完,忽然覺到搭她腰身的手一緊,整個人便撲到了他懷裡,嘴唇一涼,他還帶了絲外頭霜雪寒氣的臉便壓了下來。善水象徵性地掙扎幾下後,也就隨他去了。好在他還算有良心,那雙冰手沒伸進她衣服裡頭,只是將她抱得緊緊,勒得她幾乎透不出氣。

      “柔兒……我真沒想到……我的寶貝……”

      他的唇最後移到她耳邊,低聲喃喃道。

      善水耳朵被他吹得發癢,微微偏開了頭,低聲道:“不早了,你趕路很辛苦,洗洗早點睡了吧……

      霍世鈞覺著自己深刻體會到了她的意思,自然配合,便也不再糾纏,笑嘻嘻放開她。待從淨房裡出來,看見她居然還坐在燈下縫衣服,過去道:“歇了吧,明天再做也不遲。”

      善水眼睛盯著手上的針線,頭也不抬道:“你先睡吧。我把這衣服弄完就睡。”

      霍世鈞一怔,見她低頭專心致志的,有心想用強,又怕她著惱。躊躇了下,不死心又勸道:“也不差這一會兒,你別累到自己了。”

      善水嗯了一聲,頭還是沒抬,“我不累。答應了的事,不早點做完,我睡覺也不安生。且現在天氣這麼冷,早做一件出來,就少一個人受凍。”

      霍世鈞道:“那我陪你。”

      善水終於抬頭,看他一眼,奇道:“你陪我做什麼?你又不會做針線,這樣盯著我反倒彆扭。你趕緊給我睡覺去!”

      霍世鈞只好道:“那我先去睡了,給你暖下被窩。”

      善水嗯嗯了兩聲,沒再看他。

      霍世鈞無奈,只好自己先上了榻。

      他這幾夜都沒睡好,本來是很疲倦了,現在盯著她背影卻睡不著,出神了片刻,想起宋篤行說士兵為了爭她做的衣服在比武,心裡忽然很是彆扭,更是睡不著了,恨不得把她抱過來按自己身邊才好。苦苦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中間催了好幾次,才見她終於咬斷線頭,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吹滅燈火起身爬上了榻,嘀咕道:“叫你先睡你不睡。老催我。煩人……”

      霍世鈞一滯,黑暗裡雖瞧不清她臉色,只聽她語氣,仿似不太樂意。此刻心裡卻只想哄她高興,只裝作沒聽見,伸手摸到她腰身後撫揉起來,“你坐累了吧?我給你揉揉腰。”

      他揉捏得還算不錯,善水舒服得嗯嗯了幾聲。這樣晝夜趕做衣服,她也確實前所未有地累,很快閉上眼睛,一下便睡了過去。

      霍世鈞撫揉她腰身一陣,手便漸漸挪到別處去,漸漸有些意動。試探地叫了聲“柔兒”,沒聽到她回應,反倒響起小貓睡覺時發出的輕微呼嚕聲,這才明白她已睡了過去。知道她辛苦,不忍弄醒她,只能長歎口氣,抱著她也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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