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瀕死
瀕死
【您的故事有一個問題, 魔王大人。】聽完講述後, 潘多拉忒爾疑惑地團成一團, 漂浮在魔王身邊。
“嗯?”
【如果我聽家人的話,沒有過來。您真的會召喚出, 呃,剛剛說到的巨大怪物,攻擊您的愛人嗎?】“……”
尼莫垂下目光,他的嘴角依舊帶著笑意。
雖然還是她所知曉的人類樣貌, 內裡卻有什麼不一樣。潘多拉忒爾將自己團得更緊——魔王的那份溫和並沒有消失,但其中多了點冰冷的無機質感。
“會, 這是我們的約定。”他緩緩說道,“這世界還未到毀滅的時候, 我們需要確保這一點。無論是他來殺死我, 還是我出手傷害他,其中沒有區別。我有我的責任。”
【可您說過,他從不會讓您失望……】“是的,他從不會讓我失望。”
尼莫站起身, 習慣性地伸了個懶腰。
“……所以我才願意為他退至我最後的底線。”
他現在知道奧利弗想要怎樣做了。
“真是有趣的新回路。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見我呢,奧利?狡猾的傢伙。”
數日之前, 加蘭首都附近, 離海拉姆城不遠的沙漠之中。
時間已至傍晚。夜色正順著這世上最大的沙漠攀爬,天還沒有徹底暗下去, 蒼白的月亮已然升起。沙漠泛著奇異的紅色,其中矗立的尖銳巨石猶如腐爛的牙根。
一人一獸在對峙。
“我準備好了, 兩位隨時可以開始。”艾德裡安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自打他從死亡中復生,體內的魔力如同終於衝破堤壩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他花了不少時間,才得以完全掌控這股力量。
他從未想過,他第一次使用它,是作為一場生死戰的守衛。
傑西·狄倫沒有動用“真實樣貌”的打算,就算無法在戰鬥上與兩位匹敵,艾德裡安相信,自己至少有力量確保兩人的戰鬥不會波及到普通民眾。
城墻般的光盾在他身邊亮起,層層疊疊向外推進,最終圍出一片頗為廣闊的荒漠。過於濃郁的力量驅逐了所有擁有意識的生命,哪怕是最老道的冒險者也不會在那力量下選擇窺探。
將從安那邊借來、用於施法的貴重巨劍插進泥土,艾德裡安望向戰場中央的方向——
“最後再確認一次。”
奧利弗率先開口。
“魔王的確已經醒來。地下活動的血肉,不是尤裡瑟斯,就是人形的尼莫。”
“這是我們抵禦風險的方法,外置血肉永遠是第一道防線。”巨獸肯定了對方帶有疑問的敘述。“就算你直接攻擊我的本體,眼下受傷的也會是‘這隻動物’。”
“你曾說過,你在地表的這塊血肉,極限與尼莫幾乎相同。相對龐大的尤裡瑟斯,承受力則會比尼莫強很多。”
“沒錯,你到底想說什麼?”傑西舔掉鼻頭上的沙子,聽上去情緒不高。
“我需要你的幫助,傑西·狄倫。”逐漸變冷的空氣中,奧利弗呼出一口白氣。“我需要進行一次試探。”
其實這棋盤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朦朧。若世界之柱還是先前那樣謹慎到可怖,世界早該毀滅了。
目前的可能只剩兩個。
其一,世界之柱吸收尼莫的情報,正觀察自己的反應,評估利用感情單獨除掉自己的可行性——飛向太陽固然最為保險,但這樣它可以避免浪費眼下還有觀察價值的文明、從頭開始。
然而誰都不知道世界之柱什麼時候會完成評估,可能在明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其二,世界之柱保有尼莫的心,所以才沒有攻擊。
至於腳下巨獸是否願意運用一點類似感情的東西,考慮記憶中奧利弗·拉蒙的“克制”,將其視為無害因素。那是對方需要作出的決定,自己不出手就“不會犯錯”,然而……
他不會祈禱。
最佳選擇其實只有一個,奧利弗心想。
“狄倫,不,傑西。我會盡量輕地汲取力量,就像尼莫還在。”
“至於汲取量,我會控制住,不超過你和尼莫兩人的地表血肉力量——我將在這個限度內,試著用法術建立自己的魔法回路,召喚眷族並獲取力量。”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是想……啊哈,你真的是個瘋子。”
“嗯,我會同時對你們兩個出手。”
“可以,如果你做得到。我不會留手,你也會傷害我。這很公平。”
奧利弗低頭行了個嚴肅的戰禮:“謝謝你,傑西。如果你這塊血肉到了極限,請務必提醒我。”
“為什麼?”
“我必須適可而止。這樣對於‘尤裡瑟斯’來說,得知‘我相信尼莫還在’的情報,付出的損傷又可以承受——無異於捨棄一塊奶酪,放上捕鼠夾。這樣好的觀察機會,他不會視而不見。”
巨獸吸吸鼻子,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奧利弗繼續。
“‘尼莫’則不同,我的汲取可能導致他本體暴露,到時他絕對會為了保護地表攻擊我。在那之前,我需要極限提示。”奧利弗聲音很是篤定。
傑西沉默了一會兒,走近兩步,略微垂下頭。
“……但我必須告訴你,拉蒙。如果世界之柱決定提前反擊——你無法同時承受我們兩個的攻擊,你絕對會死。”
“我知道。”奧利弗摩挲著安息之劍的劍身。
“這不是開玩笑。”傑西皺起鼻子,露出尖利的牙齒。
“我想過。”
奧利弗笑了笑。
“回路法術由我主導,假設‘尤裡瑟斯’確認我懷有惡意,它無法保證法術反噬會殺死我——它會重傷我,立刻捨棄誘殺我的可能,直接飛向太陽。對吧?”
“我警告過你,是。”傑西語氣不悅。
奧利弗雙腳踏入細沙,灰霧開始飛向天空,延展出複雜的法陣線條。
“那麼在你們的合擊下,我的死亡會消去世界之柱的擔憂。如果最輕柔的汲取他都無法接受,我不會有機會強到殺死他的地步……對於地表來說,這是最好的做法。”
傑西沉默地注視著站在對面的人。
奧利弗·拉蒙正用自身性命作為計劃的一部分,語調極為平靜,殘酷得如同另一隻世界之柱。
“如果‘尼莫’決定反擊呢?”傑西不打算無視這個殘酷的可能性。
“我同樣考慮過。這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戰鬥,不是遊戲,我明白。”
法陣以奧利弗為中心,開始向四面八方延伸。灰霧擰成的線條細到看不清,凝聚著力量,開始逐步填滿空間。
“我知道他會痛苦,我知道他會疑惑。這是單方面的攻擊,是我在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情——傷害他。傑西,這不是我第一次傷害他。我曾經親手將尼莫送向懺悔教堂,親眼看他被長劍刺穿。”
“我向他保證過,我絕對不會真的做出這種事。再之後我承諾,如果事情到了無法輓回的地步,我一定會親手殺死魔王。”
“如今,我不認為事情已經無法輓回。”
奧利弗的表情十分平靜。
“我有自信控制力量的汲取精度,除了我死去的瞬間。如果因為這個原因導致汲取過度……在尼莫正式反擊之前,我便會死去。”
“要是他遠在到達極限前,就決定提前攻擊呢?”
“如果那是我的‘尼莫’,我相信他。”
這是風滾草的團長開戰前最後一句話,隨即而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廝殺。
不眠不休的無盡嘗試,對力量的控制如同心跳般的本能。應對著傑西狂風驟雨般的攻擊,奧利弗有種奇異的錯覺——自己如同在布滿刀尖與陷阱的舞台上跳舞,還要保證正端在手中的燭火不滅。
隨著灰霧絲線拓展,獨屬於他的魔法回路正在緩緩成形——以他的求生本能為燃料。
一旦開始,無法停止,半途而廢得不到任何結果。回路誕生需要力量,汲取的動作肯定已經驚動了世界之柱。
他的機會只有一次。奧利弗繃緊每一根神經,更加用心地戰鬥。
自從加入風滾草,傑西·狄倫頭一次認真起來。
天空布滿陰雲,沒有雨,雷霆卻在灰暗的雲層中滾動,隆隆雷聲直接讓內臟也一同震動起來。天地之間,無數光棘連接起來,只需輕輕觸碰,便會撕下一塊血肉。
白色的野獸在這致命的白光荊棘中來去自如,而奧利弗步履維艱。
灰霧依然堅持不懈地向四周散去,流下的血液越多,它擴散的速度反而越快。
“就是這樣。”傑西頸子邊的毛微微炸起,巨大的爪子深深地踩入砂礫。“只要你保證‘只屬於你’的回路法陣沒有錯誤,道路暢通。掠奪會隨本能而來,越瀕臨死亡,它會變得越清晰、越強大。”
奧利弗喘著粗氣,抬起尚完好的左臂,無數灰霧凝成冰刃,直直向傑西戳去。而在他動作的同時,灰霧細絲的動作分毫不亂,精密得嚇人。
他還能堅持。
細絲以沙漠為中心,向地下的深淵鑽去,向周邊的地表擴張。它先覆蓋了海拉姆城,而後向整個加蘭蔓延。
還不夠。
太陽升起又落下,白晝的高溫與黑夜的寒冷交替來襲。戰鬥持續著,沒有休憩或停頓。
胸口的黑甲被擊碎小半,金屬片崩入胸口,鮮血淋漓。奧利弗無心去管,堪堪躲過傑西另一次襲擊——碗口粗的光刺從地底刺出,數道光棘隨即繞上,險些把他攪成肉泥。
他的回路法術還沒有完成。
這是第幾天了?
冰墻在他身後海浪般涌起,伴隨灰霧,硬生生將無數道光棘攔腰斬斷。在讓人眼前發黑的劇痛和疲憊中,奧利弗持續不斷地接下來襲的攻擊。
灰霧構成的立體法陣堅定地繼續遠去。
傑西咧開嘴,白色的長毛沾染上鮮艷的血跡。隨著灰霧細絲在天地間的擴張,巨獸的腳步有點發虛。
“這本應該是個簡單的問題。”鮮血染紅了巨獸的獠牙。“是死,還是死前成功完成你自己的回路——但是,拉蒙,如果只要我和尼莫‘兩人份血肉的力量’,你的舉動過分了。”
“我沒有多拿,也沒有粗暴地搶奪,你應該很清楚。”
在光棘的作用下,奧利弗的右臂幾乎不剩什麼血肉,白慘慘的骨骼混著鮮血,直接暴露在外。可他巋然不動,聲音平靜得駭人。
“你的灰霧已經覆蓋了加蘭、奧爾本和威拉德,並且還沒有停止!”
傑西發出一聲屬於野獸的咆哮,滴著鮮血的爪子伸出尖銳的指甲。
“我不知道深淵的狀況……至少這是屬於我的地表,你光是汲取這三個國家,就足夠取得我這份血肉的力量。你在想什麼?”
野獸的毛徹底炸起,無數慘白的雷光輻射開來:“事到如今,如果你在欺騙我——”
“如果我告訴你,你真的會覺得我瘋了。”
灰霧裹住血流不止的手臂,強迫它繼續活動。安息之劍沾滿鮮血與塵土,它的主人臉上卻帶著笑容。
冰盾驟然立起,擋下那些蒼白的火焰和雷光。
“還不夠。”他輕聲說道。
“瓦爾頓、普萊朵、哈特菲爾德。半個世界了,奧利弗·拉蒙。你的貪婪會殺了你。”
傑西的聲音開始嘶啞,尖耳朵的耳孔也開始滲血。和尼莫不同,作為被贈予的那方,他對自己接管種族的掌控本身就不強,因而尤其敏感。奧利弗·拉蒙的確沒有取走約定以外的力量。
可是這個影響規模,如果拉蒙想……
事已至此,除了好好完成這場戰鬥,傑西想不出更好的做法——畢竟自己已經在攻擊奧利弗·拉蒙了,而他的對手如今瀕臨死亡。
汲取仍然輕柔,不緊不慢。和對面被血包裹的人影相對比,這份克制讓他不寒而慄。
傑西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於是攻勢更加強烈,被光盾包圍的沙漠幾乎沒能餘下多少沙子。白光擠壓著、燒灼著、吞噬著。
戰場正中,那個人類的身影顯得有點孤寂。
“屬於我的回路……還差一點點。”
奧利弗嘆息道,身周冰盾開始崩毀,可他的聲音仍然平穩。
強光下,那雙綠色的眼瞳中毫無陰霾。
帶血的冰盾一次次豎起,哪怕在下一秒便被蒼白的火焰吞噬。奧利弗堅定而決絕地拖延著時間,微弱的力量順著灰霧,以令人恐懼的規模運行起來。
傑西能感受到軀體中骨骼在斷裂,這樣貌原本就由人形幻化而成,如今甚至很難再維繫下去。喉嚨裡塞滿鮮血,他看向奧利弗的方向,目光複雜。
自己這具身體馬上要到極限,然而很遺憾。
奧利弗·拉蒙還是晚了一步。
無論拉蒙到底想要做什麼,眼下看來,那計劃都沒能成功。而就像他們事先說好的那樣,自己出這塊血肉作為賭注,而對方出性命作為抵押。
是時候了,真的很遺憾。
“我警告過你。”傑西嘟噥道,聲音有點悲傷。
“……我明明警告過你,什麼都不做是最好的選擇。”
奧利弗·拉蒙在回路構建完畢前就顯露敗相,雖然他對這個人類很有好感……
約定就是約定。
一根格外粗壯的光棘率先擊破並穿過冰盾,結結實實穿過奧利弗·拉蒙的胸口。隨即是第二根,第三根。
那個人類似乎愣了愣,緩緩倒了下去,冰盾瞬間全數破裂。
野獸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搖搖晃晃走上前去,等煙塵散開。
奧利弗·拉蒙安靜地躺在沙子上,整個人身軀殘破不堪。若是個普通人類,他早該是一具屍體了。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只有血液不住滲入泥土。
和艾德裡安不同,奧利弗早已不是自己的眷族。就算是自己,如今也做不了任何事。
加上世界之柱的變數,傑西已經無法計算任何人的命運,但他仍可以憑藉經驗去推測,得到十分可靠的結果。他料想過這個可能,只是他本以為……
傑西用鼻子拱了拱對方的肩膀。
身軀在潰散,他實在是無法維持獸形。同樣重傷的人影出現——傑西·狄倫穿著幻化而成、破敗不堪的簡陋長袍,跪倒在地,大口咳出污血。長長的金髮上滿是塵土。
最後那一下,拉蒙失控了一刻。正如他所說的,那是垂死的失控。
而自己的軀體本該隨之崩碎,好在他的本體就在地表之上,及時的補充讓傑西堪堪維持住了這塊血肉的完整。
等等,有哪裡不對勁。
就自己所見,奧利弗·拉蒙的確已經死去。可那溫和的汲取沒有隨他的死而終止。儘管越發微弱,汲取仍然在繼續。
傑西皺皺眉。
確定奧利弗已經沒有意識,他直接將血肉連上本體,快速恢復這具身體的體力。那汲取無法傷到他分毫,如今法陣失去了主人,就算世界之柱想要反擊,也會比自己更快地發現這一點。
像是回應他的猜想,世界之柱依舊安靜地蜷縮,沒有任何動靜。
怎麼回事?
圍繞沙漠的光盾消散,白色的披風裹了下來,緊接而來的是一個清潔咒。傑西側過臉——艾德裡安·克洛斯單膝跪地,正在查看看起來毫無疑問已經是具屍體的奧利弗·拉蒙。
“我很抱歉。”傑西僵硬地說道。
“不。”騎士長伸出手,蓋住奧利弗那雙碧綠的眼睛。“我想拉蒙先生選擇你而不是我,是有原因的。”
“現在的我會猶豫,會動搖。而你絕對會遵守約定,不會因為他的慘狀而住手。”
艾德裡安頓了頓,聲音中並沒有悲傷。
“他的回路完成了,在你的最後一擊之下。”
“可是他——”
“我聽到了那個召喚,你和萊特先生身為同級的生命,聽不到也是情理之中。奧利弗·拉蒙還活著。雖說這種狀況的人類必死無疑……”
“可我想,現在的他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家裡很有錢的世界之柱,是位兢兢業業的社畜。
然後某一天,他發現自己胃里長了個微痛小腫包。
情況一:【沒有尼莫記憶,沒有感情的世界之柱】缺乏對這個腫包的了解,無從判斷良性惡性。
世界之柱:乾啦,我這就請假開刀(毀滅世界)切掉它!雖然會花不少錢,耽誤工作,不過還是命要緊。
情況二:【擁有尼莫記憶,沒有感情的世界之柱】擁有這個腫包的最新化驗結果,發現它雖然還存在,持續吸取自己的營養,但很可能是隨便吃點藥(誘殺)也能解決的良性類型。
世界之柱:說不準會不會癌變哦,那就先吃點藥看看。如果吃藥不管用,我再請假切掉。不必要的損失還是要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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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對不起!(破音)
但如果世界之柱確實消解了尼莫的感情,對奧利的邏輯的確類似於這樣。所以只是因為世界之柱沒有立刻動手,並不能說明尼莫的意志還在。
個人覺得是利益最大化的決策?(:?」∠)?
傑西的提議,翻譯一下其實就是:你看他知道你可能是無害的哦?如果你不想搞死你自己,那就不要變強,不要吸取營養,不要讓他不適。說不定他會繼續社畜下去,決定不開刀呢。
奧利對不起!!!(再次破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