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是斷袖嗎?
冉母一夜未睡。
她雖然身居內宅,但前院的事,但凡她想知道的,任何一點小動靜都瞞不過她。
更何況,冉季秋鮮少頂撞她,但此番僅僅是為了收用丫頭這樣的小事,對她的言語中竟然頗有怨責,這不能不令冉母多心。
冉季秋不碰安荷、獨自宿在書房的消息傳到耳中,冉母心裏就如同紮上了一根刺,雖不至於痛徹心扉,但卻足夠令人煎熬,讓她翻來覆去地猜測揣摩。
難道她的兒子真是斷袖?這個念頭甫一升起便被她按了下去。
不,不可能。冉母安慰自己,或許秋兒只是因為存了上進的志氣,不願意過早沾染女色,致使讀書分心。
但他向來聽話,為何會對收用丫頭生出這麼大的反應?冉母轉念又心生疑竇。
她也是從年少時候過來的,深知男子到了這樣的年紀,最是血氣方剛禁不住誘惑的時候,若非心虛,秋兒怎麼會這麼抵觸女人?
她想了一夜。
次日天明,方氏來伺候她起身,一見她就嚇了一跳,慌忙上來攙著她,驚道:“母親可是身體不適,臉色這麼難看?”
冉母擺了擺手,扶著她的手慢慢起身。
梳頭時,冉母看著鏡子裏蒼老的婦人,突然問道:“你覺得,秋兒像是斷袖嗎?”
方氏心裏一驚,手上不小心多用了一點力,連忙穩住心神,“母親怎會如此作想?”
冉母闔目不語。鏡子裏的老婦人雖然有些福態,卻並不會讓人覺得慈祥平和,她的嘴角慣常地下耷,拉出一個生人勿近的嚴厲表情。
方氏不敢去探問冉母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小心地伺候著她洗漱完畢。待冉季秋前來問安,又一道用了早飯。
飯罷,冉母看著冉季秋離開的背影,面上漸漸浮現出一層陰霾。
沒有任何解釋。
她的兒子,沒有聽從她的吩咐,對此居然沒有半句解釋。
她臉色陰沉,心內亦是怒氣勃發。
恰在此時,方氏令小丫頭送上茶來,冉母一翻眼皮,抬手就打翻了茶盞,頓時滾燙的茶水潑了小丫頭一身,燙得人尖叫了一聲。
方氏連忙令人下去,自己趕上來查看冉母有無燙傷。
冉母陰著一張臉,任由她托著自己的手查看,忽而開口:“你去,有一件事,今日之內要安排妥當。”
方氏聽她話說到一半,震驚得抬起頭,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遲疑道:“母親……這是否有些不妥?”
“有什麼不妥?”冉母沉著臉,“他到了這般年紀,天性合該如此。見今我不過是讓他多多開枝散葉,一來豐裕子嗣,二來也可絕了斷袖惡名,一舉兩得。”
方氏沉默半晌,道:“……雖然如此,但未娶妻先有妾,終究不妥。”她先前雖然勸過冉母,讓冉季秋身邊多幾個侍女伺候,但那終究是要他自己甘願才能成事,冉母此舉卻……
冉母冷笑,“難道冉家這偌大的家業,還養不起幾個女人?”
方氏默然。
婆媳多年,她深知冉母執念有多深重。
當年冉父在世時,冉家頗為風光,來往拜會的人可謂是踏破門檻,再加上兒子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前途不可限量,小兒子也聰明伶俐、人人誇讚,就連娶個兒媳也是百裏挑一的拔尖人物,當時誰不羡慕她命好,既嫁得好人家,又生得好兒子?
那時候,在她的人生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約就是方氏給冉家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她所期盼的大胖金孫。
誰料想, 如意的日子並不長
久,丈夫兒子帶來的榮華竟然一夕之間就能消散,昔日人人羡慕的貴婦人,一朝成了命硬克夫克子的寡婦。
這樣巨大的轉變,誰能受得了?
偏生冉母又生來傲氣,聽不得一星半點的不好。你要說冉家不好,我就偏要風光給你看。
因此,她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小兒子身上。好在冉季秋也不負她一番苦心,不僅人出落得一表人才,讀書更是屢得夫子誇讚。
自他考中了秀才,時隔多年,冉母終於又聽到別人說她教子有方,說冉家門楣興旺指日可待。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這麼惡毒,到處宣揚她兒子是斷袖的謠言,敗壞冉家百年書香的清譽。
而如果這還只是令冉母憤怒的話,那麼冉明禮當眾說她教壞冉氏子孫、教出斷袖的話,無疑就是勾動她深埋在心底的魔障的引子。
——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成為人人恥笑的斷袖。她絕不容許別人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教子無方。她也決不允許冉家百年清譽毀於一旦。
為此,她可以做任何事。
見方氏神色仍然遲疑,冉母怒道,“秋兒被人害了聲譽,我做母親的,難道要坐視不理嗎?他不懂事,以為我只想著擺弄他,殊不知越是如此,才越是叫那些敗壞他名聲的小人得逞!”
她恨恨拍著扶手,只恨如今冉家大不如前,否則,怎麼會有人敢造這樣的謠言?!
“你只管去做。”冉母冷著臉一錘定音,“我做母親的,難道還會害了自己兒子嗎?”
話已至此,方氏只好應下,心中卻免不了暗歎,忍不住有些憂心——冉母一味強硬,恐怕會招致冉季秋反感,到頭來害得母子離心。
但即便如此,她也做不了什麼,冉母向來剛愎,打定了主意之後,任誰也無法動搖,便是她也無法違抗。
是夜。
晚飯時,冉母特意吩咐給冉季秋上了一盅雞湯,道是他讀書辛苦,要好好補養身體。
冉季秋本來就因抗拒母親命令不從而懷著愧疚之心,此時不疑有他,將雞湯喝得一乾二淨。
冉母見狀方放下心來,隨即便推說自己身體不適,令冉季秋退下。
冉季秋連忙問要不要請大夫,冉母卻只是揮手令他自去,他只好回去。
興許是剛喝過一碗熱湯,他披著一身初冬夜裏的冷風走至前院,身上居然還感覺到一陣熱意。
他扯了扯領口,讓冷風灌進去一些,隨後走進屋裏,讓人給他倒茶吃。
香玉重新沏了一壺茶上來,他一看,便皺起眉頭,“怎是熱的?我要吃冷茶。”
吃了幾盞冷茶,他仍然覺得熱。這熱度卻有些不同尋常,似乎是從腰腹處升起,散向四肢百骸,初始尚不覺得,久之就發覺熱氣上臉,沖得頭腦昏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