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爺想要的,就給他
回到冉家,冉母自是一番歡喜不提,忙命人伺候少爺洗去一路風塵。
待冉季秋更衣畢回轉來,冉母已命人擺了飯,見他進來就讓挨著她坐下。
方氏在一旁站著布菜。
飯罷,冉母留兒子吃了一盞茶,便道:“出去落了幾天功課,你也該當用功些,去罷,回去溫溫書,回頭夫子考校起來,才能不丟臉面。”
冉季秋恭聲應是,規規矩矩地站起來行了禮,自去了。
回到外院,書房已經亮起了燈。冉季秋便知道冉母定然是吩咐過了。
他頓住腳,回頭望瞭望主院的方向,片刻後,才抬腳往書房走去。
三瑞已在書房裏候著了。見今天氣漸涼,蚊蟲卻也不見少,他早早點了熏香,又把紗簾都放下來,免得再有蚊子飛進來。
冉季秋從書架上抽出來《論語集注》,翻了幾頁,忽然問,“先時讓人送來的魚羹去哪了?”
給他慢慢打著扇的三瑞連忙問,“還在灶上溫著,少爺這就要用嗎?”
冉季秋“唔”了一聲,頭也不抬地,“送去給柳應吧。”
三瑞的扇子慢慢停了,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停了一停,又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少爺,您對柳應可真好。”
冉季秋笑了笑,“去罷,給他說是少爺先時欠他的,現下了賬了。”說著,不再理會三瑞,沉下心讀書。
一夜無話。
冉季秋醒來時,聽見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既已回來了,就要去書院上學。用過早飯,冉季秋急急忙忙登上馬車,趕往書院,一路上還在默默溫習先前背熟的書,以免久了忘記。
教導他的李夫子曾經是個舉人,對學生要求頗為嚴厲,做不出來文章就會戒尺伺候,即便如此,也還多得是三四十的老秀才捧著銀子送上門,求他指點文章。
冉季秋因有個舉人兄長的緣故,頗得李夫子的青眼,他教導起來就格外用心,也格外嚴厲,若是考校不過關,戒尺打手板都是輕的。
先時能得李夫子允准,摳出來幾天假,還是因冉季秋年紀輕輕考中秀才的緣故。
一路到了書院,冉季秋先去見夫子。
李夫子雖然于學業上嚴苛了些,教導他卻從不藏私,是以他侍師也一向恭謹,特特給李夫子帶了清風寺的茶——這是寺裏僧人們自製,雖然炒制手法略顯粗糙,滋味卻還不錯,因合了藥製作,兼有消火祛暑的效用,搭上幾樣點心就是一份頗合李夫子心意的禮物。
李夫子並不因他備了禮就稍緩顏色,直接讓他站著就開始考校他的功課。
冉季秋一一回答上來,李夫子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令人接過學生奉上的禮物。又自四書裏摘了幾句做題,令他一一破來,“這幾道都不難,午時前把功課交來,我再給你講‘承題’。”
冉季秋自然應是,記下功課回去揣摩。
他已考中秀才,經典都是背熟了的,現下要學的就是八股制藝,文章做得好,才能考中舉人。
外面仍在下雨,冉季秋心裏惦記功課,不留神腳下一滑,好在後面跟著打傘的柳應及時伸手撈住他的腰,使他不至於摔個四腳朝天。
“……”冉季秋扭頭看了柳應一眼,掙脫他的手臂自己站穩了,定了定神才繼續往前走。
柳應目光微閃,舉著傘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到得學舍,柳應收起傘,冉季秋垂著眼看著傘尖滴落的雨水,道:“這裏有五福伺候,左右無事,你就先回家去吧。”
柳應喉頭一動,正要說話,冉季秋又從袖袋裏摸出一小包鬆子糖塞進他手裏,轉身進了學舍。
柳應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又低頭看看手心裏的鬆子糖,唇角拉成了一條平直的線。他轉頭看了看,因為下雨,學舍裏眾童此刻都擠在隔壁茶室,三三兩兩地或頑笑、或鬥蟲、或猜拳搏戲,熱鬧得緊。
柳應拎著傘過去,也不說話,高大的身軀往座前一立,那原本嗑著瓜子兒與人嘻笑的書童掃他一眼,乖覺地溜到邊上去站著。
他便大馬金刀地坐下,合上眼假寐,滴著雨水的傘就靠在膝前,手裏還握著那包鬆子糖。
他身量高大,在一眾書童中格外顯眼,加上面相凶,早有人有一眼沒一眼地暗自打量,待進了茶室,眾書童們都不自覺斂聲噤息,一時居然安靜了片刻。
好一會兒,見他沒有其他動作,眾人才又開始頑笑打鬧起來,只不過動作收斂得多。
等到五福得了空閒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柳應。他走過去,小聲問,“柳應,你惹少爺生氣了?”
柳應握著鬆子糖的手微微一緊。他睜開眼來,卻沒有說話,眉頭擰了起來。
五福一見他這模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嘖了一聲,“你這狗脾氣真是……少爺哪里對你不好了,你竟然還惹他生氣?”他說著不免也酸了起來,“有點什麼好吃的少爺都想著你,又是送果子又是送魚羹的,你可知足吧,換了別家主子,哪還由得你耍性子,早讓人打一頓趕出去了!”
柳應仍然沉默,過了片刻,方沉沉應了一聲。五福見他這樣,搖了搖頭,不再多管閒事,轉身欲走,忽然又聽柳應道:“魚羹我沒有吃。”
五福扭頭看他。
柳應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焦躁,他抓著鬆子糖,捏在掌心咯咯響。
五福道:“沒吃,就不記少爺的情了?”他問,“柳應,你是這樣一個白眼狼麼?”
柳應迎著他銳利的視線,眼裏漸漸集聚起微小的亮光。
“少爺想要的,就給他麼?”他問,“哪怕是錯的?”
五福皺著眉頭道,“對與不對,你一個做下人的怎麼知道?便是不對,也自有老夫人和先生來管教,哪里輪得到你操心。”
柳應便不再說話了。
他無親無故,孤家寡人一個,且皮厚肉糙,任是什麼時候都不怕做錯事,也不怕被人恥笑。
可是少爺不同。
少爺有親長,也有功名,前程似錦。他的少爺,理當金榜題名,受萬人景仰,日後還有嬌妻美妾,兒孫繞膝,怎能跟他這樣的人廝混在一起,不但見不得人,還要被人指指點點,毀損清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