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頂風大
冉季秋咬著嘴唇,只覺得臉上幾乎要冒出煙來。
他盯著柳應那指骨分明的大手,總覺得那正被推拿按揉的不是李雲戚的腳踝,而是他的兩條腿。
帶著薄繭的粗糙手掌毫不憐惜地刮過細嫩的皮膚,白皙的皮肉很快泛出薄紅,又有些麻癢,又有些細細密密的疼痛,疲憊的筋骨在推拿揉捏中酸軟又舒爽,滋味難言。
冉季秋正在胡思亂想,不意柳應忽然抬頭看過來,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心底驀地一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手足無措地站了片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出去看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慌忙撇開室內眾人,逃也似的走出來。但他一時也無處可去,便站在院子裏發呆。
“少爺,您怎麼了?”
五福詫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冉季秋驀然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經在日頭底下站了好一會兒。
“看臉都曬這麼紅了,趕緊去屋裏歇歇。”五福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
此時日頭已經升起老高了,仲秋的太陽雖不如夏日毒辣,也堪稱猛烈,時間長了能把人曬暈去。
冉季秋坐下來,足足吃了好幾杯冷茶,才將將把思緒從柳應為他按揉酸疼的腿這件事上抽離出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對自己說。柳應會有此舉,不過是出於下人的本分,看他素日冷面寡語,何曾像五福一樣細緻體貼?或許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並非是對自己有別樣心思。
好容易說服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冉季秋心情不免低落,暗暗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額角。再一抬眼,就看到柳應站在門口,正直直地看著他。
他心頭微微一跳,目光下意識往旁邊溜了一下,接著立刻意識到自己此舉有心虛的嫌疑,遂強行拉回視線,問:“……李兄的腳傷如何?”
柳應沒有回答他,長腿一邁,跨過門檻走進來。
冉季秋看著他越走越近,其高大的身軀帶來的壓迫感也越來越重,後背下意識往後靠了靠,仰頭看著那張英武硬朗的臉。
下一刻,柳應身形一矮,半蹲半跪,讓目光與他齊平。這是一個服從的姿態。
“無甚大礙。”他說,低沉的聲音像是敲擊在冉季秋的心房,讓他不覺呼吸都微微加快了。
“少爺,去登高麼?”柳應問。
“嗯?”冉季秋下意識地發出一個音節,近距離看著這張臉,讓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去登高麼?”柳應又問。
“……”冉季秋眨了眨眼睛,遲緩的思維終於跟上柳應的話。
“去……”他遲疑了一下,“我先去看看李兄情況如何。”
柳應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冉季秋覺得臉上又有了點發燙的跡象,連忙四下裏看了看,恰巧五福見他胃口不佳,問寺裏的僧人討了幾枚果子放在桌上,他順手拿過來塞進柳應手裏,而後匆匆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腳步飛快地走了。
柳應扭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複又低頭,盯著手裏的果子瞧了瞧,垂下的眼睛裏看不出蘊藏了怎樣的情緒。
經過一番推拿揉捏,李雲戚的腳踝紅腫消退了些,疼痛感也大為降低,只是昨天騎馬傷到了大腿肌肉,仍然只能躺在床上。
冉季秋見他腳傷好轉,好歹鬆了口氣。
李雲戚大大咧咧,渾不當回事,他自己行動不便,倒勸冉季秋上山去看看風景。
“好容易得夫子鬆口允了幾天假,這一回去,不定什麼時候才有功夫過來,既已來了,好歹也上去看看是何等風景。再者你剛中了秀才,本就是要取‘步步登高’的彩頭,如今見山不登,豈不辜負一番奔波辛苦?”
冉季秋便有些心動。
清風寺所在的這座山,名字就叫做清風山。寺宇後有小徑通往山頂,平常時僧人們打柴也是走的這條路。
小徑曲折,路面稍陡的地方被雨水沖出溝壑來,所幸不是下雨天,小心些也還走得穩當。
冉季秋喘了口粗氣,抬頭望瞭望前方掩在樹叢間彷彿沒有盡頭的小徑,汗珠子從鬢角滑落,摔在地面上。
柳應也停下腳步,從後伸手扶了扶他的腰,問,“可還走得?”
走在前頭的五福也回過頭來,“少爺,您沒事吧?”
冉季秋擺擺手,拖著幾乎邁不動的雙腿繼續往前走。
五福見狀,轉頭繼續用長棍撥開過於路旁茂盛的茅草。走在後面的柳應默不作聲,將手抵在他腰背處,讓他能借點力走得鬆快些。
好容易透過樹林窺見一點山頂透下來的天光,冉季秋不覺精神一振,連步子都輕快了些許。
這清風山山頂有一塊巨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移來此所,石壁上有往昔來此一游的文人詩客留下的墨寶,有些已模糊了字跡,只能隱約看出幾個字形。石壁一側還被人淺淺地鑿出幾個落腳之處,順著可以攀爬至石頂。
冉季秋玩心大起,把衣袍下擺塞進腰帶,抓著石縫的凸起慢慢往上爬。五福看得提心吊膽,張著雙手像一隻老母雞一樣在下面護著,生恐冉季秋爬到一半突然掉下來。
柳應的目光緊緊跟著他移動,神情十分專注。待看到冉季秋安全爬上石頂,他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隨即一撩衣擺,攀著石縫腳下一蹬,幾個縱身就翻上了石頂。
上得石頂,果然這邊風景獨好。
周圍的樹木不再遮擋視線,腳下的風光一覽無餘。視野所及處,連綿的山嶺丘地從腳下蔓延,山間深淺不一的綠色像是最高明的畫匠調色,染上霜色的樹葉則成了最好的點綴。
冉季秋一時看得忘我,良久才感歎道:“好一幅山居秋色,得見如此美景,也不虛此行了。”他側頭看向柳應,目光不復先前的閃躲,而是清澈明淨,“你覺得如何?”
柳應想了想,道:“山頂風大。”
冉季秋:“……”他默默轉回頭,裹了裹衣裳。
山頂確實風大,呼呼的山風吹來,剛剛還十分濃重的汗意,被風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走路時還嫌厚重的衣衫冰冰涼地貼在皮肉上,居然泛出一絲寒意。
於是,剛剛才喘著粗氣爬上石頂的五福就聽柳應道:“風大,下去吧。”他家小少爺還默默地點了頭。
五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