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學習不好的孩子對於“老師”這種生物總是抱著一種不知名的敬畏與恐懼——最直白的反應是，當聽到艾佳宣佈他媽要來的時候，正坐在電腦前面打排位的涼生直接站了起來。
眾人：“？？？”
艾佳一楞，甚至暫時忘記了惶恐：“你幹嘛？”
涼生臉上放空了下，困惑又迷茫地說：“不知道，聽到有老師要來，我下意識就站起來啦——可能是以前上課搞小動作，老師出現的那一秒象徵著我要被罰站形成的條件反射？”
眾人：“……”
艾佳甚至忘記了悲傷，臉上立刻出現了“你有什麼用”的嫌棄……
座位國際友人，被扔到一邊明明應該不明真相卻因為在學習中文對周圍的一切詞彙都很敏感的X棒強行“噢”了一聲：“老師？#*&*、**！”
容容“唔”了聲，眨眨眼：“他說什麼？”
涼生：“他說他上學的時候，因為上課調皮經常被老師用尺子抽打小腿，所以他最怕老師了，艾佳的媽媽是老師嗎，太慘了，怎麼活著出來打職業的？——……大概就說這些。”
容容：“？？？？？你他媽為什麼聽懂了？”
“因為我要中野聯動啊，隊伍裡總該有一個有上進心的人吧？”涼生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所以我在學韓語，有問題嗎？”
容容瑟瑟發抖地搖搖頭。
此時基地裡的氣氛很緊繃，YQCB戰隊老闆大概年輕的時候學習也不太好，因為聽見這個消息並且搞明白了艾佳他媽的職業後，他也站了起來，準備告辭三連擊——
“你在這坐鎮可能可以減小隊員被綁架走的可能性噯？”小仙還想挽留他一下，“上次瑞塔被綁架走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你在這親自和他的父母談一下說不定有所轉機。”
老闆：“……”
老闆：“這個……大家能不能聚在一起打遊戲，都是要看緣分的，緣分不到，別強求。”
眾人：“……”
艾佳：“所以如果我媽如果要把我帶走，這一基地的男女老少，甚至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把我往回拉一把，是嗎？”
老闆：“……當人民教師的一般自我道德約束高，社會責任心強，循規蹈矩——你可以告訴你.媽，你是簽了職業合同的，違約要賠幾百萬。”
艾佳臉上變得更加面無表情：“然讓她打斷我的腿，讓合同裡‘因不可抗力無法履行合同’變成現實？”
老闆：“……”
老闆無言以對。
老闆抬起手看了下手錶，然後說快要到和ACE高層開會接受教育的時間了，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真實的，他答應開完會之後，第一時間把會議得到的結果通知艾佳，並盡力讓他快點重返戰場……只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尚且念在他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以後不可以這麼任性了。
艾佳把老闆一路送到了院子門口，靠在院子門上抱著手臂看著老闆的車漸行漸遠，他覺得他的老闆雖然有點衣冠禽獸，但大概也是一個好人吧。
艾佳想著，拿出手機，找到了今陽……然後給她發了，兩個人鬧彆扭十四個半小時以來，第一條微信。
內容有一點莫名其妙，以及強行挽尊式沒話找話——
【YQCB、AICO：我覺得我們老闆人好像蠻好的。】
今陽當然沒有回覆，因為這時候是溫哥華半夜，她肯定還在睡覺……
艾佳站在原地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然後顯得有些無措地抬起頭看了眼隔壁暫時沒有人住的別墅。
他微微停頓了下。
幾秒後，將手機揣回口袋裡，他轉身往基地裡走去。
……
艾佳的媽媽航班是晚上的，她在微信裡告訴艾佳，會在明天早上前往YQCB基地“拜訪”。
艾佳回到基地裡，抬起頭看了眼掛鐘，此時是下午三點左右，距離他痛哭流涕，送入棺材，還有二十個小時。
這時候他閒下來也不知道該幹嘛，介於禁賽是板釘釘上得事情了，接下來的訓練賽也輪不到他，所以回到基地，他坐在沙發上幹了一件堪稱“吃飽了撐著”的事——
上貼吧，看一眼有沒有人討論關於他揍了簡陽這件事。
………………………………………………結果是，鋪天蓋地，洗版式討論。
【「講故事」G市T大附中人，給你們解釋一下，艾佳從來不是什麼善茬，公然打架真是太正常了】
【如何看待職業選手公然打架？】
【對艾佳路人粉轉黑……莫名其妙！】
【建議ACE還是努力試圖培養一下選手的素質水平，將電競正面形象工作落實到底】
【有人截圖昨天的突發事件了嗎！LZ去翻視頻發現那一段都被剪掉了！！啊啊啊嚇死我了！】
【……不是粉絲，我就是有點好奇AICO到底為啥揍陽神，你們沒人好奇的嘛？】
【YQCB戰隊中單和CK戰隊打野幹架圍觀有感】
【一言不合就干架，貴圈這麼真實的嘛，我好喜歡！！！！】
艾佳：“……”
艾佳先點進去那個【「講故事」G市T大附中人，給你們解釋一下，艾佳從來不是什麼善茬，公然打架真是太正常了】，裡面認認真真地把艾佳前世今生扒了一扒，把他當年在政教處大鬧天宮，把政教處主任髮際線氣得後退三釐米，在檢討書佈告欄開個人專欄的事兒說了一遍……
帖子下面吃瓜群眾“大開眼界”“難怪”“真的假的我的天被騙了我還以為他真是大學生”之類的回覆，層出不窮的。
艾佳翻了翻白眼，心中還在反駁，什麼鬼被騙了，老子騙你身還是騙你心了，老子就是大學生啊，有毒！
這種不以為然的情緒。一直持續到艾佳隨便點進一個標題是【如何看待職業選手公然打架？】的帖子。
主樓看上去故事性很強的樣子——
【樓主：
樓主昨天晚上寫完作業，狗膽包天（也有可能是大腦進水）跑到客廳，搶了我媽的遙控器，告訴她我要看比賽——
然後歡天喜地地用手機連接電視，開始看LPL開幕式和揭幕賽#（小乖）#（小乖）
開幕式還不錯，我媽看了兩眼也問了我不少關於這是什麼比賽啊，幹嘛的之類的事情，樓主興高采烈回答了，著重介紹了下YQCB，我說他們剛剛在國外拿了冠軍#（小乖）#（小乖）
我媽剛開始聽到是打遊戲是有點不屑的，但是聽到世界冠軍又有點驚訝地問這種東西還要出國打比賽那麼正經的麼？
樓主非常自豪（雖然並不知道關我屁事）地說，是的，電競選手和電競行業已經是非常正規化的事情了呢——
…………我們才不是網癮少年什麼的！#（笑眼）
↑
好吧我承認這裡在夾帶私貨了，因為平時打遊戲老被罵來著……
但是我沒想到報應來得那麼快，踏馬的我前腳剛科普完電競是一件多麼嚴肅的事情，你看他們打完比賽還握手奧運會都不帶那麼有禮貌的有木有——
然後後腳台上，艾佳就把陽神掄地上了！！！！！
這是何等的我艹啊！！！！！
樓主當時都傻眼了啊！！！！能感覺到我媽在旁邊一秒安靜了默默轉過頭看著我啊！！！！！我TM媽你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樓主一瞬間變成了老騙子，然後樓主媽叫樓主以後少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時，樓主屁都不敢放一個#（呵呵）默默地滾回房間裡又做了一套英語題壓壓驚。
以上。
一段真實的精力。
樓主說這些其實沒別的意思，反正大概當事人也看不見吧，但是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一說——
大家都很愛《英雄聯盟》這款遊戲，有些人甚至是因為愛才離開了熟悉的生活軌道，投身於職業生涯……
所以，所以！在沒有那個勇氣也沒有那個實力的樓主看來，每一位選手都非常值得敬佩，在我們還在為下一次考試焦頭爛額時，你們已經代表自己，奮鬥在國際的比賽台上！
但是請不要忘記，我們這些吃瓜群眾，還有一些幕後工作人員，也始終在為職業電競有朝一日能夠得到認可而默默努力著……
請不要再做讓人覺得為難的事情了。
抬起頭看一看吧，那麼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你們，無論是刀塔還是擼啊擼，我知道其實大家天天撕個沒完沒了，顯示其實在路人的眼裡，有區別嗎？
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只是代表著‘中國電競’四個大字……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希望ACE聯盟這一次能夠給出一個合適且合理的處罰吧，這種事以後不要再出現了。
作為公眾人物，請謹言慎行。】
帖子挺長。
但是好像很多人都看完了，然後對樓主說的話表示認同，雖然也有些槓精說樓主戲多自己非要和家長一起看比賽不是有病麼——
但是這種不和諧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贊同的海洋裡，不少人跳出來說了一些類似的經驗，大多數都是自己怎麼費神跟路人科普電競是多麼正經的事兒之類的……
帖子裡要多和諧有多和諧。
艾佳：“……”
艾佳有些驚訝。
其實他上的貼吧，平日裡大多數都在婊選手，今天那個A選手拖油瓶，明天那個B選手滾粗LPL，髒話水話一大堆——
結果好像忽然在這個帖子裡找到了“真善美”。
就好像一秒忽然回憶起，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是因為什麼而聚集在了這個地方：好像，大概，就是因為從對遊戲的喜愛，進而衍生出的，對職業電競的喜愛吧？
此時小仙從艾佳身後飄過，順口問了句：“你在幹嘛？”
艾佳：“看貼吧。”
小仙：“看他們花式嘲笑你昨晚有多蠢嗎？”
艾佳：“是啊。”
小仙：“氣嗎？”
艾佳：“……不氣。”
艾佳說的是實話。
如果說，至少在這的前一秒，艾佳還覺得自己挺委屈，在那樣的情況下揍了簡陽一拳合情合理，完全不後悔的話——
現在他又有點不確定了。
當然，如果他沒有看到這個帖子，人們只是坐在他的面前，像是今陽或者小仙一樣瞪著眼敲打他的腦袋，問他知不知道錯，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光彩……
他大概只能應著，但是也只是模糊地感覺到自己可能不應該公然打架，具體錯在哪——
呃，不知道。
但是這個樓主，說得太有畫面感，太有共鳴
艾佳看帖子的過程中，彷彿能夠看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坐在自家沙發上，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和自己完全不理解“電競”這個概念的母親，解釋“電競不止是打遊戲而已啦”，“也可以是很光榮的事情”這樣的情景——
喜歡的東西，也想讓重要的人明白它的美好。
艾佳總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到最後，樓主描寫看到艾佳在台上打架，面對上一秒還半信半疑他的吹噓，這一秒彷彿狠狠打臉，露出嘲諷表情的母親……片語只詞之間，他感覺到了樓主的尷尬。
於是艾佳也尷尬了起來。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晚掛電話之前，今陽最後說的那句話——
【艾佳，你確定阿姨想看的只是你贏比賽而已嗎？】
……艾佳確實是那麼認為的，他覺得在完全不支持他的父母面前，他必須要打出好成績，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他甚至認真地覺得，這一次他媽願意看他的比賽直播，是因為他在紐約拿到了一個小小的世界冠軍，帶來了榮譽，稍微證明了自己。
——艾佳曾經，確實，這麼認為。
但是現在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帖子裡，樓主的經歷，好像在某一瞬間點醒了艾佳。
“……唔。”
少年一隻手握著手機，另外一隻手枕在腦袋後面……他翹著二郎腿，在他身後的不遠處，隊友們開始打訓練賽了，敞開的訓練室大門裡，不時地傳來涼生的指揮聲，中間時不時地還夾雜著他韓語和X棒對話的聲音。
噢對了。
涼生當然不是什麼語言天才——
他韓語那麼溜，還不是天天抱著韓語學習書瘋狂磕，磕出來的結果……
廁所的馬桶上都放著韓語書。
因為涼生想贏，在韓援表現出溝通問題並遭到置疑時，他第一時間站出來，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在試圖改善隊伍……
他想贏。
每一個人，都很想贏。
並在為之努力著……
而他艾佳做了什麼呢？
——他被情緒操控，打了一架，然後現在躺在這裡等待禁賽通知……把花了幾個月時間磨合下來的新陣容，把整個隊伍所有人的努力，功虧一簣。
微微垂下眼，少年長而濃密的睫毛遮去了他眼中大部分的情緒，所以路過來來往往的人，只能看見他忽然，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沒人能看到此時此刻，他內心的情緒波動。
艾佳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懂了什麼，儘管這讓他覺得沮喪且難過……他翻了個身，感覺到呼吸有一點點困難，在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一切以後——
現在他對自己的厭惡甚至勝過於對簡陽的。
……多麼簡單的問題。
他卻到現在才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艾佳“噌”地翻身坐了起來，把隔壁沙發低頭看復盤資料，準備調整新陣容的小仙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家中單又抽什麼風，小仙抬起頭看著艾佳：“干蛋啊你？”
隨後他與少年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眼對視上，發現對方眼中儘是沉靜和深不見底的情緒，少年停頓了下，前所未有，認真地說：“仙哥，對不起。”
小仙愣了下。
整個人放空了大概三十秒。
眼中複雜情緒變化萬分，最後，他整個人軟化下來嘆了口氣：“沒事，你自己想明白就行——人這一輩子，總會走彎路，別迷路，繞回來就沒事了，頂多……就再多走兩步？”
艾佳屈膝，抱著膝蓋，整個人都快陷進了沙發裡。
半晌，他掏出手機，低頭給那個名叫“陳小姑娘”的傢伙打字。
【YQCB、AICO：無視上面那句尬聊，其實我想說的是——
對不起，我不該掛你電話。
你說的是對的，我搞錯了重點，搞砸了一切。
對不起，媳婦兒。
我們之間好像總是我在不懂事，慶幸有你……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你決定不再寬容，我該怎麼辦才好。】
句號，發送，發送成功。
艾佳握著手機發起呆。
然後看到YQCB戰隊首發隊員陣容專用微信群裡，有人在@他，好奇點開來一看，這才發現是老闆，忽然突然發了新的信息——
【徐慈：@YQCB、AICO確認禁賽一個月，扣工資三個月，今年獎金全部扣除，賽事官方、俱樂部官方媒體平台掛牆頭頂置嚴重警告。】
【YQCB、AICO：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樣，對不起各位。】
【徐慈：「OK」】
【徐慈：這就對了，小孩。明天對你.媽態度也這麼誠懇，我相信下次去基地的時候應該還能看見你。】
【徐慈：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