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時間也許可以回到六個小時以前。
這一天是八月二十日，早上陽光明媚，睜開眼推開窗甚至可以聽見窗外有鳥叫的聲音，童謠的一天便是以這個美好的開端作為開始的——
此時她以為這也會是不錯的一天。
她照常爬起來晨跑，洗澡，吃早餐，然後在唇角或許還留著一絲絲牛奶香味的情況下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看見自己的電腦還開著，電腦桌面上是一些零散的Word文件，複習資料課件……
還有《英雄聯盟》。
看到那個藍色的遊戲圖標，她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個小崽子——在閨蜜陳今陽叫人跌破眼鏡地找了個小混混（或者說是混混頭子）當男朋友之前，童謠一直覺得這小崽子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人。
關上電腦，她的視線滑到了桌面上，那裡攤開著幾張寫了一半的試卷，那是T大附中高二學生的暑假作業……童謠站在原地瞪著那一疊卷子猶豫了五秒，再一次確定了自己不想把它們再寫一遍（*比如上個學期簡陽因為交不出假期作業開學當天被拒絕註冊，童謠不得不因為幫他趕作業，把一樣內容的假期作業做了兩次）——
暑假就要結束了，她有預感簡陽的暑假作業可能甚至還沒從書包裡拿出來。
所以她把卷子收拾了一下，抱著已經寫好的或者沒寫好的一大堆試卷，叼著一袋酸奶，手裡拎著她的筆袋摁響了隔壁院子的門鈴。
門很快被人從裡面打開，童謠看了明顯還沒睡醒的簡陽一眼，用肩膀把他懟開擠進門，她在昂首挺胸往前走的時候，簡陽跟在她後面撓著頭抱怨：“大清早的，幹嘛啊，我昨晚排位到三點……現在看到遊戲想吐了啊，不打遊戲。”
童謠此時已經進了屋子，她聽見身後門被關起的聲音，還有簡陽在懶懶散散地打呵欠。
她轉過身，看著身後打呵欠打了一半的少年，笑道：“今天不打遊戲，我們來寫暑假作業吧？”
她說著，看著簡陽打了一半的呵欠有些尷尬地停頓下來，少年放下手眨眨眼看著她，反應遲鈍似的“噢”了一聲，然後扔下一句“你等等”轉身進了浴室。
……童謠懷疑他根本沒聽懂自己在說什麼，她還是有點瞭解簡陽的。
童謠也不生氣，在客廳裡坐下，放下筆袋，拉開拉鏈，從裡面拿出來另外一袋酸奶放在手邊，然後耐心地聽著浴室裡水聲響起。
十分鐘後，簡陽走出來，站在童謠面前露出個欲言又止的表情……此時並未想那麼多的童謠將手裡的那袋還有點冰的酸奶遞給他：“科學研究發現，不吃早餐的傢伙平均年齡比正常人少五歲，按照你現在的年紀和不吃早餐的日子來算，你可能要比正常人少活個一兩歲？……不過不用那麼沮喪，‘及時止損’這個成語就是放在這個時候用的。”
簡陽接過酸奶，沒有用吸管而是直接在袋子上咬開了一個口子……猛喝一大口後，他伸出手將童謠從沙發上拉起來：“所以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他身上還帶著的涼水涼意傳遞到童謠身上。
此時童謠還在彎腰忙著收拾她剛才暫時放在桌面上的那些卷子——
“我說，寒假作業。”童謠耐心地重複，同時揚起下巴，像個好學生應該有的樣子教訓加警告，“你不會想又等開學讓我來幫你寫作業吧，我跟你講這次我肯定不會心軟……”
簡陽拉著她往屋裡走。
童謠一隻手抱著試卷和筆袋，任由他拉著自己，指尖彎曲了下，蹭了蹭他的掌心……簡陽感覺到了，回過頭看她。
她不要臉地衝他笑，白皙的面頰之上染上一抹好看的粉色。
此時兩人走進屋子，童謠臉上的笑容甚至還來不及收斂，一低頭就看見了簡陽房間正中央的打開的行李箱——事實上他的房間看上去彷彿剛遭了賊，衣櫃打開，抽屜半開掛著幾條不老實跑出來的內褲和襪子，夏天的衣服散落在床上，沙發上……
有一些則被收進了行李箱裡。
童謠眨眨眼，沒鬧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莫名地轉過身問簡陽，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這是干嘛？你要出門？快開學了吧，你作業不管了麼，別拖拖拉拉浪到馬上開學了又哭唧唧地求我幫你寫……”
童謠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簡陽平靜地互換聲打斷——
“童謠。”
簡陽放開了她的手。
童謠的指尖下意識地彎曲了下，就像在試圖捉住什麼，她不動聲色地縮回手。
“……什麼？”
就像是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一些不那麼愉快的事，她猛地閉上嘴，然後無聲地瞪著簡陽：抓在手中的筆袋和試卷被她死死地抱在胸前，這就像是她手中唯一能抓住的盾牌，即將為她在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狀況之中提供生存的可能。
然後童謠發現她可能又錯了。
這些見了鬼的暑假作業就像它們本身物理意義上一樣脆弱不堪，它們並沒有像她期望的一樣在應該有的場合保護好自己的主人——
至少當簡陽說出“我可能不回學校了，有LPL職業戰隊邀請我去試訓”時，童謠覺得自己的臉色大概一瞬間變得無法掩飾的難看。
他要走。
離開G市。
到S市去，不算太遠也絕對不近的城市，坐飛機來回至少折騰一整天……
馬上高三了，她根本不可能去看他，哪怕週末都不行。
不能一起上學，放學，假裝不太熟地走出校門口離開教導主任視線後立刻牽手逛遍學校附近大街小巷。
晚自習下課沒有人再在教室門口等候，也不會再有需要去等候的人。
他要走。
他要走。
童謠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應對這個場面……她有些緊繃地盯著簡陽：“你就這麼決定了？你媽同意？”
“她沒說反對。”簡陽想伸手摸她的頭髮，童謠側身躲過了，“本來哪怕讀了高三我也不一定有好的去處了，去打職業至少還能年薪幾十萬。”
童謠恨不得一腦袋撞暈自己，然後假裝自己今天壓根沒有起床。
“年薪幾十萬就滿意了？退役之後呢？遊戲倒閉了呢？打得不好根本上不了首發呢？”童謠死死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她瞪大了眼，用責備的眼神兒看著簡陽，聲音也不太穩，“……還有，我呢？”
少年在某一瞬間看上去動搖了。
童謠猛地扔了手裡的卷子，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在不詳地發熱，這導致她不得不稍微提高聲音讓自己聽上去沒在顫抖：“我呢？！”
她看上去幾乎要暴怒了。
嗯，不是看上去。
她就是暴怒了——
簡陽沉默，沒說話。
緊接著他突然抬起手！大手攔著她的後腦勺，修長的指尖插.入她的發將她壓近自己——他略微冰涼的額頭磕在她的額頭上，鼻尖輕輕觸碰她的鼻尖，兩人近的距離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此時她再也不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顫抖，懷裡抱著的卷子和筆袋稀里嘩啦掉在他們倆中間的地面上，筆袋砸在她自己的腳背上。
……其實童謠和在一起的過程有些稀里糊塗的，甚至沒有一個正式的表白。
直到某天他好像非常自然地就牽起她的手，習慣性地走在她身後為她隔開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只是牽手而已，甚至沒有太超過的別的舉動……
有時候童謠都奇怪他們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直到這一天，這一秒。
簡陽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略微冰涼卻柔軟的唇碰了碰她的唇，然後分開，細碎的吻帶著嘆息輕柔地落在她的鼻尖，她的眼睫毛，她的眼角。
“別瞪我，”少年用前所未有低沉的，彷彿也帶著濕潤氣息的聲音無奈道，“我保證以後和現在沒有任何不同……我向你保證。”
童謠死死地拽著面前少年衛衣的下襬——
就像是手裡拽著的是他的腦袋。
然後她推開了簡陽，彎下腰撿自己那些散落一地的試卷……簡陽猶豫了下蹲下來陪她一起撿，在他試圖把那些留有熟悉字跡的試卷遞給童謠時，童謠並不是那麼客氣地把卷子一把奪了過來——
然後她還是不聽話地瞪了他一眼，奪門而出。
或者說是落荒而逃。
……
童謠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哭啼啼了好一會兒，然後算了下今陽也差不多該下飛機了，委委屈屈地給她打了電話。
“一點前兆都沒有，他突然就開始收拾行李！突然就決定要去S市！突然就決定不讀了！突然就決定要去打什麼職業電競！”童謠在電話裡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子，血淋淋的，“他還大言不慚都跟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變——噢赫赫，誰說的什麼都不會變，他哪來的自信我不會甩了他？！”
童謠因為過於氣憤，電話裡聲音聽上去那笑聲特別猙獰。
像老巫婆一樣。
被她這麼笑了一下，瞬間從凡人變成沒有七情六慾的神仙……今陽舉著電話有點想要去跳樓，因為這會兒在她身後有一個“性致勃勃”的小崽子，而電話裡她的閨蜜卻接近於崩潰或者癲狂——
她甚至不能張口罵他們中間任何一個，哪怕他們快要把她逼瘋了，但是她好歹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彗星撞擊地球導致恐龍滅絕之後第二個可怕的巧合，而他們兩人都是無辜的。
“是沒什麼不同，你們總要分開的。”今陽微微蹙眉想要勸童謠，“你成績不爛，至少肯定能考個大學，阿姨也考慮過送你出國……難道你還指望以後和簡陽一所大學麼？清醒點，你們只是提早一年分開了而已！而且G市和S市沒有哪怕一秒鐘的時差，中間只是幾個小時飛機！而不是隔著整整一個太平洋！”
說到最後今陽都有點兒憤恨不平了：因為她突然想起自己這會兒為什麼出現在S市。
她才是要跟男朋友像個萬里的那個人——
區區S市和G市的距離，這小姑娘在這哭哭啼啼個毛線啊！
電話那邊，童謠好像被她說得有點懵逼，然後她很快地搞清楚了情況並意識到她的閨蜜和她情況一毛一樣甚至更加嚴重……
“問她關好窗沒有。”艾佳從後面湊過來，靠在今陽臉旁邊懶洋洋地蹭了蹭，嗓音沙啞。
他還在今陽體內，停著不動，就像籃球隊員的中場休息，現在是放鬆聊天時間。
童謠這才反應過來艾佳也在，隨後想到今陽和艾佳感情看似穩定這件事，她整個人居然還真有被莫名其妙地安慰到——
殊不知這會兒今陽捏緊了手機，看了眼艾佳，伸手推開了他的臉：“你隔壁的小崽子沒有藉著要走的藉口，可憐兮兮地跟你討要什麼吧？紅著眼圈賣著萌，口口聲聲說我還沒走可是我現在就想你了……”
艾佳清了清嗓音，撞了她一下。
今陽停頓了下，無聲地倒吸一口涼氣後，唇角抽搐：“如果他說了，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要信，小姑娘。”
“他親了我一下。”
“你讓他親你？！”
今陽拔高聲音，下了她身後那傢伙一跳，連帶著某個小傢伙也跳了跳，她沉了下腰，嘗到了自食惡果的滋味。
“只是碰了下嘴唇。”童謠小聲道。
“………………朋友，這就夠了！”今陽發現自己很難控制住讓自己不要像是剛從隨便哪個古墓裡爬出來的老古董似的那麼大驚小怪，“沒有下一步了，聽見沒有，你才多大——在你們領結婚證之前，舌頭都不要讓他伸進來！”
今陽操碎了心。
儘管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個反面教材——
而罪魁禍首此時此刻正埋在她的頭髮裡嗤嗤悶笑，溫熱的鼻息盡數噴灑在她的頸脖之間……
童謠的重點完全被今陽帶著跑偏了，有那麼一會兒她甚至看上去完全忘記了自己到底是來幹嘛的：“異地戀真的可以麼？
“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如果你是來跟我要秘訣的話，那我倒是可以有一些提議。”
今陽翻過身——就著他還在她身體裡的姿勢，她躺在枕頭上，抬起之間像是逗弄貓咪似的撓了撓趴在她身上的少年……
他湊上來，親吻她微微泛紅的唇。
下巴壓在她的鎖骨上。
“有什麼事必須開誠布公，立刻解決，”今陽慢吞吞地說，“那是你的男人，而男人都有一身這樣那樣的毛病，你接受了他，就去改掉他的這些毛病……如果你發現你即不想忍受又懶得改造，只需要及時站起來，走開。”
電話那邊的童謠再次陷入沉默。
她覺得今陽的存在讓她變得稍微勇敢一點——
並且如果能親自擁抱她一下，獲取一點實際的溫暖就更好了。
……
就這行，今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全世界都在期待著的香餑餑。
她在掛了電話和艾佳胡鬧了一會兒後，在艾佳抗議之中定下了飛回G市的機票，趕在天徹底黑之前，她又像是個神經病似的回到了G市。
她兩手空空，這讓她能夠張開雙臂給她親愛的——早就等待在機場的閨蜜——一個擁抱。
看著童謠就像是剛出殼的小雞仔一樣向著自己拍打著不豐富的羽翼狂奔過來，今陽肚子裡一肚子的怨言都狠狠地憋了回去，她彎下腰將這小矮子踹進自己懷裡，揉揉她的短髮：“哎喲，可委屈壞了。”
童謠的嘴巴癟得像是小鴨子。
“你怎麼沒拿行李？”
“因為下一趟飛往S市的航班三小時後起飛，而我男朋友在S市獨守空房，並且我覺得他可能要開始討厭你了。”
“……”
童謠抱緊了今陽的腰。
這讓今陽想到了陳圓——
那一晚，她們也是像是這樣的擁抱之後。做出了一些大概對於人生之中還算重要的決定，去醫院接受治療，還有出國。
擁抱是個神奇的玩意兒，它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但是它卻真的有溫度，能夠讓人下定決心踏上新的旅途……
它就像是一個起點，又像是一個終點，每個人都有資格站在那兒好好地哭上一會兒，然後擦擦眼淚繼續前進。
“想到簡陽要走我就害怕。”
“我希望艾佳也是這麼想的，介於我走得還要更遠一點。”今陽用乾巴巴的幽默說。
童謠在她的懷裡發出一聲類似於暴躁的抽泣聲，今陽抬起手就像是給寵物順毛似的又摸摸她的頭髮：“好了，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個男人麼，這世界上還有比兩條腿的男人更好找的生物麼……有了咱就要，沒有就拉倒唄？”
“……你對艾佳可不是這麼想的。”
“事實上我就是這麼想的，”今陽給童謠順著氣，“一把沙子抓太緊，反而就漏光了。”
“你今天大道理真多。”
“因為你看上去像是仰著脖子衝我鬧著要：雞湯，雞湯，給我雞湯！”
“……”
靠在今陽懷中的少女破涕為笑。
今陽面無表情地摸摸她腦門上蹭得亂七八糟留海——
“行了，別哭了啊……多大點事。不就是一個渣男麼看把你嚇得——船到橋頭自然直，生活不可能永遠在扇你巴掌。會變好的，我保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