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整座山都是下雪的簌簌聲,天地間仿佛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酒不是靈酒,是他師父閑著無聊自己釀的。
味道不算太好喝,但他一直都蠻喜歡的。
他問道:“這些年沒釀過酒?”
婁鬱微微一怔,笑道:“你要是喜歡,我改天做一壺?”
紀瀾點頭,端起杯子嘗了一口他師父的藏酒。
都是修士,這點酒不醉人。二人一邊喝一邊接上了先前被打斷的話題。紀瀾想知道封印是怎麽破的,婁鬱則想扒了給他法陣禁術的那個人的皮。
他散漫地靠在椅子裡:“都知道我是你師父了,那點封印有什麽難的?”
紀瀾直勾勾地看著他,想要個答案。
婁鬱無奈讓步:“好吧,我用強的,硬把你和封印的聯系切斷了。”
紀瀾的心頓時一緊。
婁鬱都不等他問,主動道:“受了點傷,但早就養好了。”
紀瀾半信半疑地打量他,想到他上次硬剛傀儡陣的畫面,便應了聲,開始交代他這邊的事,說道:“我有紀子坤的手劄。”
紀子坤當年打過魔界的主意,自然對封印有研究,否則也不會成功把它綁在兒子的身上。
婁鬱想知道他研究到了哪種程度,曾專門看過相關的資料,並沒有紀瀾用的法術,便問道:“你家那些東西基本都在我手裡過過一遍,哪有那種禁術?”
紀瀾一臉無害:“我當時藏起來一部分。”
婁鬱:“……”
寶貝兒你夠可以的。
當年正道圍山,你被紀子坤按住綁封印,九死一生,那種情況下還能在人們的眼皮底下藏東西?
紀子坤死了三千多年,別說扒皮,鞭屍都沒辦法。
另一個罪魁禍首婁鬱寵著都來不及,根本不舍得動,只能灌了一口酒,問道:“你有手劄為什麽不拿給我看?我要是有辦法幫你解開封印,你當年又不知情,不就能高興地和我一起走了嗎?”
紀瀾道:“我不是一開始就拿在手裡的。”
他當時那個情況,身上有什麽都能被搜出來,所以是藏在了別處。
之後他先是在七星宗養傷,接著在玄陽宗攪風攪雨,等成功洗完靈根便專心修煉,直到出山才抽空找手劄。
他家的山頭被正道抄完又被魔修佔了,東西扔的扔賣的賣,他是費了一番工夫才拿回來的,而那個時候正道已經快走了。
“我自己先研究過,沒有解封印的內容,”紀瀾看著他,“也就沒拿給你看。”
婁鬱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你是怕拿給我,我會猜出你對封印的在意,從而強行扣下你?”
是他的錯,他若早點坦白,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他把杯裡的酒喝完,伸手又倒了一杯:“我要是當時就和你說了實話,你會負氣離開嗎?”
紀瀾想了一下。
當年他師父如果忽然有一天把那張冰山臉崩開,懺悔愧疚地拉著他的手說“寶貝兒我是魔主,這些年和你聊天的都是我精分的。正道跑了但我跑不了,我舍不得你,你留下陪我吧”,他指不定能乾出什麽事。
不過正如他師父不想離開他,他其實也舍不得他師父。
氣歸氣,瘋歸瘋,最終還是會留下吧……當然,前提是得看他這不做人的師父的表現,要是滿嘴成婚之類的胡話,他搞不好真和正道的走了。
他不想讓他師父太難受,回道:“不知道。”
婁鬱輕輕苦笑了一聲。
瑞白這句“不知道”其實就是“留下”。
已成定局的事,紀瀾一向不喜歡耗費心神去後悔,便跳開這個話題,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婁鬱同樣不想太糾結過去,好在人已經在身邊了。
他於是故意賣慘:“後來可慘了,我的族人都走了,我一個人受著傷,飯都吃不上。”
“……”紀瀾提醒,“您已經辟谷了。”
婁鬱道:“然後就四處流浪,也沒地方住。”
紀瀾道:“你族人在秘境裡,那麽大一個魔界呢?”
婁鬱滿臉愁容:“你是不知道那些地主家的打手多厲害,我沒有地契,封印破了也攔不住他們,就被他們趕出來了。最慘的時候是知道要下暴雨,身上實在沒錢住客棧,只能匆匆給你弄個鋪蓋卷,抱著你蹲在街頭賣身救妻這樣。”
紀瀾:“……”
他握著杯子沉默地看著這倒霉師父,思考要不要潑他一臉酒讓他醒醒。
婁鬱維持著淒慘的神色和他對視,率先沒崩住笑了出來。
他伸手摸摸徒弟的頭,眼底一片柔和。
他當年過得確實不太好,身受重傷,還要想辦法給被封印抽空的瑞白續靈。可靈氣枯竭,哪有那麽多靈氣能給他用呢?
不過這些事他不想讓瑞白知道,笑著問:“給你講點我遇見的有意思的事?”
紀瀾對上他的目光,呼吸輕輕一頓。
他一覺睡醒,對時間並沒什麽太深的感覺。
可他師父這些年在他身邊,在這座和以前無數座院子裡都曾守在他的身邊,獨自想象過他的蘇醒,就這麽等了他三千多年。
三千年,實在是太長太長的歲月了,他說道:“好。”
一瓶酒喝光,夜也深了。
婁鬱看一眼時間,意猶未盡地結束酒局,示意他進屋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