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汀想了想:“說遇到了什麽難事,惹得仇家追,不求別的什麽,只求借我父親的馬車躲一躲……這對當時的我來說,就是很嚇人的事了,可她說話卻並不特別緊張,聲音不高,不像外邊那些人,求我爹辦事時又是磕頭又是哭喊,生怕顯得不夠慘,我父親不會答應似的,她好似猜到了我在馬車裡睡覺,不想打擾……”
他說這話,申薑都懂了,眼睛睜的老大:“莫非那位婦人就是長公主,帶著的孩子就是指揮使?”
葉白汀也轉向仇疑青。
仇疑青卻搖了頭:“若你們當時遇到的的確是我娘,那跟在他身邊的孩子不是我,是皇上。”
葉白汀:“皇上?”
“我和皇上被我娘找到時,已深陷麻煩之中,皇上受了傷,我氣的很,根本沒同我娘商量,顧自撂下一句‘我去引開別人’後,去了另一個方向。”
仇疑青解釋:“好像當時情況很凶險,我不得不這麽做,但為什麽那麽凶險……我又想不起來。”
申薑拳砸掌心:“那我知道了!為什麽三皇子那麽篤定,說皇上是長公主的兒子,是不是因為當時看到了!”
“或者是聽到了,長公主親口‘承認’的話。”
葉白汀眸底有微光閃爍:“若當年在場的人真就是你們和我們,三皇子潛在暗處,長公主出了山,身份不好暴露,你不在身前,皇上又還小,需要保護,長公主又不想驚動連累無關之人,便沒說自己是身份,隻說身邊的人是自己兒子,三皇子卻當真了……”
他看著仇疑青,萬萬沒想到,那麽久遠的過往,竟然有一段這樣的緣分。
仇疑青也看著他:“所以官銀……丟了?”
“大約是,”葉白汀點點頭,若有所思,“我玩過雪之後,全程都在馬車裡睡覺,醒來時裝官銀的大箱子已經沒有了,我也沒看到有官府的人過來交接,四周人也不多,還在奇怪,問了我爹,我爹笑著跟我說已經交接好了,我這個小娃娃不要擔心……”
現在看,明顯是沒有的,所以這批銀子的下落不明,才成了父親身上唯一的汙點,以及貪汙罪證。
父親在牢裡不解釋,是因為解釋不了?是不知道長公主身份,或者也對長公主那句話當真了,認為天子身世存疑,之後在金鑾殿朝見宇安帝,不敢提當年之事,更不能提?
“若是如此……我和皇上對不住你們。”仇疑青緊緊抿了唇。
葉白汀卻搖了搖頭,還是覺得邏輯有點不順。
父親為官多年,不喜歡官場潛規則那一套,卻未必愚鈍莽直,他不願留在京城,常年在外做官,其實是放棄了一個中心圈子,人脈關系的,可他放棄了這麽多,還能做官這麽久,每次卸任歸京之後的調派仍然很順利,足以顯示了他的實力,他很聰明。
大雪寒天,荒郊野外,看到一對來路不明的母子,惻隱之心肯定有,但不可能拋卻理性的認知,對環境的警惕性,何況當時伴他身邊的不僅有年幼的兒子,還有隨身押運的官銀。
長公主在寺廟生活清苦,可能穿著打扮上並不富貴,可一個人的教養,行為習慣,氣質談吐是藏不住的,她的話,父親能信多少,能分析到多少呢?
葉白汀想,父親選擇幫忙,應該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
他可能猜到了很多,意識到了很多東西。
葉白汀在姐姐那裡看到過父親留下的手書,很多來往信件,也在北鎮撫司調派下,看過父親的手劄,這些年的經歷……也算對他有些了解。
葉君昂是個有點理想派的人,哪怕身在濁世,仍有對未來的無盡期許,他深知大昭弊病,也知自己一介文官,人微言輕,無力改變一切,大昭若想破局,需要的是雄主,是有足夠才能的股肱之臣,可當時的朝堂,根本看不到。
后宮傾軋,權勢淪為彼此鬥爭的工具,皇子們也一個個人心浮躁,或陰鬱或自負,看不出將來的半點可能,他不願在京城為官,是討厭官場潛規則,也是一種逃避,他從心底裡不認可先帝時代,內心覺得悲涼,恐日後有社稷傾塌之象。
那看到當時的長公主,和還是皇子的宇安帝,會不會覺得,這是唯一生機?
或者,長公主讓他看到了這種生機?
聰明人之間的來往,有時候不必太多言語,就是能一眼看透很多東西,三言兩語就能明白一切——長公主雖是婦人,可她人品見地,可見一斑,長在她手裡的孩子,錯不了。
父親當年可能是選擇了一場豪賭,賭的是自己的眼光,也是大昭的未來。
至於後來為什麽不說……
葉白汀思索,可能是因為忠君思維作祟,他是一個底色忠正的人,認為自己終究是做錯了事,押韻官銀的消失,他必須要負責任,在他內心深處,認為哪怕不得已,也是有過錯的,遂被押入獄,他不會說這段過往。
他認為被關判幾年牢刑,是應當承受的責罰。
但他沒想到之後形勢陡轉,賀一鳴的突然背叛,讓他發現案子不會僅止於此,他可能會牽累家人,便想找人求情,卻已經帶不出話去……
葉白汀這些話說完,房間安靜很久,申薑才弱弱舉了手:“那要這麽說,皇上應該認識葉大人啊,為什麽……”
官員就算長期在外做官,也有回京城述職的時候,要照先帝時期,那算了,先帝才沒工夫見這些人,可宇安帝自登基以來,向來勤於朝政,這種事不可能忽略,一定見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