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只能在那個小小房間裡,做大人安排給他的事,不同的學習,不同的功課。做不完,長輩回來會罰,跪祠堂,不給飯吃,甚至家法板子,做完了,也沒什麽獎賞,因為一定是功課留的不夠多,明天加倍。嬌貴的小少爺也不是人,只是個工具,長輩拿來炫耀,比較的工具,他的所有作用,就是做好父親交代下來的一切事,不許有問題,不許有委屈,不許有要求,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推到人前,好好表現,讓別人大誇特誇他的父親‘虎父無犬子’,都是大人教的好。”
“他也是一個人長大的。我的日子很苦,至少我還自由,可以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野蠻生長,恣意放縱,想怎樣便怎樣,他不可以,因為父親的權威壓製,他連一點忤逆抱怨的心思都不敢起,就像花園庭院裡栽種的小樹,被規訓,被修剪,不允許長得太快,太歪,必須保持住一個完美的形狀……它不敢對著陽光舒展身體,不敢伸出枝葉承接天空中的雨水,腳下的根甚至不敢扎的太深,因為這樣會讓它長得更快,更頻繁被修剪,它永遠都不會知道自由生長的滋味……”
“不可憐麽?”
唐飛瀚表情有些扭曲:“他那個郡王爹,看起來位高權重,人前人人尊敬,可他兒子每日在家,不管盼還是恨,都連人都見不到,見面除了挑刺訓斥就是變著花樣的懲罰,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做別人父親,他怎麽不去死!”
房間陡然安靜,帶著濃烈情緒的指控,讓在場所有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應對。
葉白汀出聲提醒:“你的朋友在害怕。”
唐飛瀚怔了一瞬,才發現和穆安的距離又遠了,像是往後退了好幾步,看向他的視線充滿迷茫。
“為什麽……怕我?”唐飛瀚盯著穆安,聲音突然揚高,帶著難以言喻的激憤,“你小時候怎麽走過來的,自己都忘了麽!那麽多年的委屈,他對你那麽多年的無視和欺壓,你都忘了麽!一個小小的蓮台,便把你收買了?他隻做了這一件事,只是花了一點銀子,就可以抵消過往所有麽!你竟然不再恨他,你恨我?”
穆安緊抿著唇,臉色微白,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唐飛瀚難以置信:“你竟然怪我……我幫你殺了他,殺了這個對你不好的人,你竟然敢怪我!”
“他不是恨你,是怕你。”
葉白汀的聲音在房間裡尤為清晰,似夜間山泉流下,明潤清澈,潔淨無瑕:“一個蓮台而已,未必能消解所有過往時光中的遺憾,可殺人的人,滿手沾著鮮血的凶手,竟然是自己的朋友,你讓他怎麽不害怕?”
唐飛瀚怔了一瞬,緩緩抿了唇。
葉白汀:“到了現在,你還不想交代?”
“交不交代,有用麽?”唐飛瀚諷刺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你們不是早已確定了我是凶手,怎不直接抓了?”
葉白汀看著他:“你不服。”
“我為什麽要服!我本就沒有錯!我才是苦主,才是受害人,該死的就是他們,他們都該死!”
唐飛瀚猛的轉身:“你不是說你們找到了證據,為什麽不抓我?呵,該不會是到了現在,都在詐供,指望我自己什麽都說了,你們好坐享其成?我今日算見識到了,北鎮撫司原來都是這麽辦案的!”
葉白汀淺淺歎了口氣:“蜀中山地深處,常生有一種植物,塊根倒錐形,葉片五角,極尖,薄似紙頁,被覆軟柔毛,秋日開花,萼片藍紫,整株皆有毒性,葉根尤甚,毒性之劇烈,甚至能夠通過皮膚接觸攝取吸收,口服則呼吸急促,心臟劇痛,一炷香便可致人死亡——沒有解藥。”
“此物,名烏頭。”
“呂興明,便是死於此毒,爆炸之相,隻為轉移視線,製造時間差。烏頭這種東西,拿來害人用量不需要很大,唐飛瀚,你院牆西北角埋著的烏頭,你怎麽解釋?”
唐飛瀚嘴唇緊抿:“唐家是什麽地方,你們都知道,裡裡外外多少肮髒事,我管不了,也管不過來,別人要用這東西,用不完要處理,自然選一個方便又沒人管的地方,我那裡不正巧合適?錦衣衛既然翻了我的院子,不如順便查一查唐家最近的事,東西到底是誰的,想必能立刻翻出來,再不濟,也可去外頭查藥鋪子,看我可曾買過這東西。”
毒物跟一般藥物不同,大昭律明令,就算你是買回去殺耗子,只有一點點,吃不死人,也得上冊記名,買沒買過,誰買的,都是可以查的。
他敢這麽說,自信別人查不到,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買的,他只是暗裡知道了太多別人的事,‘借’了些過來。
葉白汀絲毫不慌:“製作小圓球的工作台,燒毀的護具及衣服尺寸,交易琉璃碎荒院的位置,穆郡王李氏發生意外之前和你的接觸……凡此種種,你怎麽解釋?”
唐飛瀚眯眼:“解釋不了,沒有解釋,你如此自信,想必掌握了足夠證據,不如說說……我哪裡犯了錯,讓你們發現了?”
“扇子。”
葉白汀道:“那日你說丟了扇子,也有穆安為證,你沒說謊,的確是丟了,這本不是什麽大事,丟了就丟了,日後再換一把就是,你再窮再難也不至於缺這個,可你此後對呂興明生了殺機——這把扇子,就必須得找回來。”
“為什麽?”唐飛瀚目光陰陰,“一把扇子而已,有什麽特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