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晃晃悠悠向前行駛,邱銳峰回味著剛才軟糯的奶香味,還覺得沒有吃夠,一轉頭,就看到陸星嘉枕在秦暮冬的肩膀上睡得香甜。
陸星嘉睡覺不老實,一會兒就要動動這裡動動那裡,再哼哼幾聲,秦暮冬索性捉住他的手腕,禁錮於胸前。
秋日的陽光依舊毒辣,投射過道路兩旁層層疊疊的楊樹,在座位上落下忽明忽暗的影。
明暗交錯之間,秦暮冬微微垂下眼眸,那雙漆黑的瞳仁之中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溫柔。
這個詞瞬間跳入邱銳峰的腦海,又完全無法把它與秦暮冬聯系起來。
他們坐得很近,前後桌的關系,邱銳峰難免要和秦暮冬交流,但總覺得秦暮冬和別人不一樣。
也不能說他自閉,你和他說什麽,他就和你聊什麽,問他題他也會講,而且邏輯清晰語言流暢,但就僅僅局限於此了,他好像把其他所有人都當做了透明人,把自己也變成了透明色,好像成了虛無縹緲的靈魂,隨時都會毫無顧忌地從這個世界飄離。
但現在,邱銳峰清晰地看到了秦暮冬周身那層淡淡的金邊。
透明的靈魂被賦予了實體。
邱銳峰的目光直勾勾的,又不懂遮掩。秦暮冬淡淡地向這邊瞥了眼,把陸星嘉往懷裡攬了攬。
陸星嘉睡得迷迷糊糊,努力想要睜開眼睛,眼皮還在忍不住打架:“唔……到了嗎?”
“還沒,再睡會兒吧。”
秦暮冬的聲音溫柔得近乎氣音。
陸星嘉無比信任他,腦袋往他懷裡一轉,繼續睡得昏天黑地。
秦暮冬把他皺巴巴的衣服重新整理平整,又淡淡看向邱銳峰。
邱銳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總覺得秦暮冬的這個眼神帶有挑釁的意味。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秦暮冬是在炫耀,炫耀他和陸星嘉關系好。
邱銳峰莫名嗆了一下,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炫耀的,但骨子裡那點兒不服輸的勁兒馬上就上來了。
關系好了不起嗎?
誰沒個關系好的人呢?
他轉頭看著季昂然,直直地問道:“你困了嗎?”
季昂然正在聽歌,這個年代MP3正流行,小小的播放器握在手裡,裡面塞滿了各種風格的音樂歌曲。
他沒聽清邱銳峰說什麽,纖細白皙的手臂撩起,摘下耳機的同時撥弄著微長的碎發。
他們坐的這邊背光,車裡的光線不如外面,晃動著,昏暗又模糊。
季昂然很瘦,很白,如此漫不經心的動作,像在昏暗的教室裡看過的那種隱秘又晦澀的電影,邱銳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怎麽了?”季昂然問。
“沒事兒!”邱銳峰下意識地回答,片刻,又突然想起什麽。
他撓著頭,原本大大咧咧的笑裡莫名地多了一分扭捏:“就是想問問,你困嗎?”
季昂然眨眨眼睛,禮貌地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不困。”
他很乖,臉頰上還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的時候,總讓邱銳峰覺得口乾舌燥。
邱銳峰腦子一混,嘴就不太聽話:“真、真不困嗎?”
季昂然睜大了眼睛點點頭:“是啊。”
“可是我覺得你困了!”
季昂然:“……?”
話一出口,邱銳峰才一拍腦門反應過來。
連忙稀裡糊塗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覺得……”
任憑他平時滿嘴跑火車的口才,這會兒也突然卡殼了。
“……覺得坐車挺累的!”
卡了好久,火車終於重新啟動起來,借口編出來了,剩下的理由就好說了。
邱銳峰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想啊,咱們一會兒開營儀式之後就要開始上課了,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你應該趁現在車上多睡一會兒,養精蓄銳,才有精神刷題啊!”
季昂然忖度片刻,竟然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
“說的也是。”他認真地點點頭,關掉MP3,還真閉上眼睛開始醞釀睡意。
邱銳峰莫名有點兒心虛,抬頭去看他,又忍不住面紅耳赤地感歎:
季昂然長得真他.媽好看啊,睫毛真長,皮膚真白。
邱銳峰他媽見過陸星嘉一面,之後就天天在邱銳峰耳邊念叨,陸星嘉有多乖多聽話。
而現在,邱銳峰腦子裡想得全是:陸星嘉算個屁的乖,季昂然才是又乖又好哄。
大巴車晃晃悠悠地到達了目的地,車上學生睡得東倒西歪一片。
章楚楚把他們一個個叫醒,讓他們排隊下車準備集訓營的開營儀式。
陸星嘉還沒睡飽,被吊起了瞌睡蟲,迷迷糊糊下車之後,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
偏偏還有一場兀長又無聊的開營儀式要熬,全部學生站在操場裡,聽著老師慷慨激昂的訓話鼓舞,陸星嘉努力地想要打起精神,上下眼皮還是止不住地打架。
昏昏的眼前突然晃了一下,秦暮冬原本站在陸星嘉身後,一側身,走到他前面。
“睡吧,”少年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混著秋風,輕飄飄的,又重重落在陸星嘉耳邊。
烏泱泱一片的操場上,老師的講話聲透過話筒,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某一個角落裡,一個少年拽住另一個少年的衣服,躲在他身後睡得安穩。
邱銳峰站在旁邊,看看站著就能睡著的陸星嘉,又看看另一邊正在認真聽講,甚至還拿出小本本做起筆記的季昂然,半晌,深深地歎一口氣。
不是他輸給秦暮冬,只是陸星嘉太能睡了!
漫長的開營儀式終於結束,聽到周圍喧鬧起來的聲音,陸星嘉伸個懶腰,也睡飽了。
睜開眼睛,就看到身邊邱銳峰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幾乎把“你是豬嗎”這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怎麽了?”陸星嘉不解地問。
邱銳峰張了張口,最終道:“……沒什麽。”
陸星嘉眨眨眼,一肚子的問號,還想再說點什麽,秦暮冬在一旁單手插兜,淡淡道:“該吃午飯了。”
“這麽快?”陸星嘉一怔,剛睡醒的眼睛還濕漉漉的,又突然想起什麽,滿眼興奮地對秦暮冬道:“那我們一起去吧!”
那架勢,活像是搖起來的小尾巴似的。
即使在學校,他們也很少一起吃飯,秦暮冬走得很早,往往沒等陸星嘉來得及開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陸星嘉滿心期待。
“好。”這次,秦暮冬答應得很爽快,唇角勾起一點,又狀似不經意地向邱銳峰這邊瞥一眼。
邱銳峰心裡突然有點毛毛的,怎麽總覺得,秦暮冬對他有那麽濃的敵意啊?
……肯定是錯覺,邱銳峰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壓下去。
他們無冤無仇的,還都是陸星嘉的朋友,沒有道理秦暮冬會對他抱有敵意。
吃過午飯,緊張的課程便接踵而至。
集訓的時間緊任務重,老師講課如連珠炮似的劈裡啪啦不停,題目難度也比之前上升了好幾個台階,饒是習慣了平時章楚楚的語速,陸星嘉還是有些吃不消。
集訓變態的之處還不止於此,每天下午上完課之後,三節晚自習便成為了絕佳的考試時間。
一天一套模擬題成為了集訓營裡雷打不動的娛樂項目。
三天的魔鬼訓練下來,陸星嘉眼下一圈黑眼圈,走路都已經有些飄了。
按照日程表上的規劃,每天吃過午飯後有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但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整個班上也沒幾個睡午覺的人。
大家小跑著去食堂吃完飯,坐熱的凳子還沒變涼,就又齊刷刷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奮不顧身地投入題海之中。
這裡的座位是老師排的,陸星嘉和秦暮冬不在一起。
陸星嘉雖然失落,但也沒有辦法,下課之後,揉著饑腸轆轆的肚子,跟在擁擠的大部隊後面準備去吃飯。
剛站起身,眼前突然多了“一堵牆”,一個身高腿長的男生擋住了他的去路。
居然是秦暮冬。
陸星嘉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要一起去吃飯嗎?”
“還不太餓。”秦暮冬道。
陸星嘉撇撇嘴,“哦”一聲,眼瞼不自覺耷拉下來。
他們都好幾天沒怎麽說話了,秦暮冬一點都不想他的嗎?
不願意一起就算了,他自己去。
陸星嘉步子剛跨出一步,秦暮冬突然開了口:“等會一起去可以嗎?”
秦暮冬淡淡道:“現在人多,我想等會再去。”
當然可以!
只要和他在一起,什麽時候都可以。
陸星嘉心情又從陰轉晴,彎起眼睛道:“好!”
教室很快就空了下來,秦暮冬回座位上拿一本習題集,在陸星嘉旁邊坐下。
兩人沒分到一個寢室,又不是同桌,細細算來,已經有三天沒有離得這麽近過了。
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陸星嘉掰著指頭算,那他們就是十年都沒有靠近過了。
怪不得他會如此思念。
甚至只要秦暮冬坐在身邊,就覺得懷裡像是揣了隻兔子似的,砰砰砰直跳。
他強穩下心神,用筆戳了戳秦暮冬的手臂,把習題冊推到他面前,想問幾道沒做懂的題目,而秦暮冬也十分自然地接過筆,一如他們還坐同桌時那樣。
秋日的風是冷颯著,拂過教室裡兩個少年的身影,秦暮冬骨節分明的手握住筆,在陸星嘉的本子上留下龍飛鳳舞的筆跡。
秦暮冬的聲音清朗,邏輯清晰,熟練地講完最後一個字,筆尖習慣性地在紙上落下一個漂亮而有力的點。
他抬起頭,想要問陸星嘉聽懂了沒,才猛地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那麽近,腦袋幾乎靠在了一起。
陸星嘉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目光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時間似乎按下了慢動作鍵,旖旎的氣氛悄然在兩人周身彌漫開來,像是春天裡飛揚的柳絮一般無聲無息,又鋪天蓋地。
陸星嘉的心底像初春的溫泉,咕嘟咕嘟冒著小泡,又一個個沸騰炸開。
秦暮冬……是不是也有點喜歡他呀?
又這麽靜默著對視了好幾秒,陸星嘉先忍不住別過頭,小聲地嘟囔著:“你看我幹嘛……”
“我沒有看你。”
秦暮冬垂眸,語調淡淡。
陸星嘉低低地“哦”了一聲,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
這大概就是人生的三大錯覺之一吧。
錯覺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錯覺他在看我。
錯覺他喜歡我。
因為我太喜歡他了。
陸星嘉沮喪地耷拉下眼瞼,也就沒有注意到,秦暮冬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陸星嘉想要說點什麽轉移話題,走廊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第一波吃飯的人已經回來了,教室很快喧鬧起來。
陸星嘉找到了話題,別別扭扭地問道:“要、去吃飯嗎?”
秦暮冬低低地“嗯”了一聲,兩人收拾好東西,一起走出教室。
秋蟬仍服輸地在樹上鳴叫著,吱哇吱哇。
兩人比肩而行,卻誰都不敢朝對方那邊看去。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碼字忘記時間了,今天不吃夜宵了,請大家吃狗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