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
楚凌冬的啜泣聲被壓得極低, 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這幾個月來, 心窩那個地方一直都像壓著個東西,現在終於忍不住, 決堤般奔湧而來。
不知道多長時間,楚凌冬有些暈沉沉的。發洩般的失控,讓他有種失重般眩暈感。
神情恍惚中, 他的頭髮像是接受了一個極其輕微的觸感,還沒等他仔細辨別,那個觸感便又滑了下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凌冬停止了啜泣, 但依然埋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他懷疑自己現在是有些精神恍惚。
心裡又期待, 又怕期待落空,進而開始覺得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經歷這個希望與絕望組合的怪圈。
楚凌冬靜靜地等待著, 連呼吸都停頓了下來。很長時間, 才敢徐徐地吐了一口。
就在他等到絕望時, 那個極其輕弱的動作再次落在他的頭髮上, 楚凌冬抬起手,準確地捉到那個輕柔的觸感。
那隻薄瘦的如同一隻鳥禽細爪的手腕。
楚凌冬小心地護著那隻手,直起了身體。
郁禾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縱然依然閉著眼睛, 但神情卻充盈著飽滿的情緒。
是他熟悉的那個靈魂。
楚凌冬叫道:「禾禾。」
楚凌冬發現自己抖得厲害。楚凌冬把郁禾的那隻手合攏在自己手掌間,也是哆嗦個不停。
郁禾並沒有睜開眼,但手指卻在他的掌心微微一動。
「禾禾, 你醒了嗎?」楚凌冬問。
郁禾睜開了眼睛。微微地下垂的,透過一排密密的睫毛看著楚凌冬。
他像是並沒有沉睡過這麼長久,就一直就這樣凝視著楚凌冬。
淡然的,柔和的,帶著無以言說的愛與柔情。
楚凌冬的視線與他交匯在一起。
就是這樣。
不管這個人頂著怎麼的皮囊,以什麼姿態出現,他總是能第一眼確認他。
過了一會兒,楚凌冬才輕聲說,「我去叫爺爺。」放開了郁禾的手。
郁禾才醒過來,他的身體是個什麼狀況,接下來該做什麼檢查,或是能不能吃飯,能不能下床,都要郁千里來判斷。
「我一會兒就回來。」楚凌冬說。
郁禾依然沒說話,垂著眼睛看他。
楚凌冬在郁禾唇上親了一口,便急急地往外走。
當楚凌冬去拍郁千里的門時,兩條腿依然在哆嗦著發軟。
現在,他才回過神來的感覺。
郁禾醒了。這個人回來了。以自己的本來面貌回到了他的身邊。
楚凌冬雖然抖得厲害,但眼睛已發光,是心花怒放的樣子。
及到郁千里驚慌失措披了衣服出來,楚凌冬忙說:「禾禾醒了。」
他一說完,就見郁千里身體一軟,楚凌冬忙一把撈住了他:「您別急。」
但他與郁千里幾乎處於同樣的狀態。
他讓郁千里不急,自己又要急著回去看郁禾。
「我去拿聽診器。」郁千里說,「你先過去。」
楚凌冬嗯了一身,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轉。
楚凌冬奔回屋裡的時候,郁禾的眼睛又閉了起來。
楚凌冬忙著急走過去,又握住郁禾的手。「禾禾?」
郁禾卻沒有反應。楚凌冬急了。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因為思唸成積,出現了幻覺。
「禾禾。」楚凌冬又叫了聲。
郁禾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應到:「嗯。」
楚凌冬才放下心,但額上已沁出了汗。
郁禾才醒過來,並沒有多少氣力。
楚凌冬怕他累著,便不再叫他,也不敢有什麼動作。
但心情又太過激盪,無以派遣。便把身體伏了下來,把郁禾整個人輕輕地擁在懷裡。
又怕他太弱,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只敢虛虛地挨著他。
直到聽到推門聲,楚凌冬才直起身體。郁千里掛著聽診器走了進來。
他是在郁禾的病房裡沒找看到他,但轉頭奔了這邊。
「禾禾,聽得到我說話嗎?」郁千里問。
郁禾微微地頜首。
楚凌冬把郁禾輕輕地攬坐了起來,郁千里給郁禾量了血壓,又聽了心音。
雖然在郁禾的病房有監護儀,能十分直觀地監測到心率、體溫、血壓等數值,但關鍵時刻,郁千里還是相信自己親手的測量。
郁禾的血壓依然十分低,心跳也慢,郁千里又去摸郁禾摸了摸脈,依然弱而無力。
這些狀況與他沉睡的時候沒多大的變化,但現在他醒了過來。
過個兩天,隨著體力恢復,這些狀況就會好轉。
郁千里放下郁禾的手腕,已淚眼婆娑了。
楚凌冬忙打岔:「怎麼樣?」
郁千里抹了把眼淚才能說:「狀況都挺好,沒什麼大毛病。就是他這一躺就是大半年,身子骨弱不說,肌肉也有一定程度的萎縮,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康復才能下地走。」
因為郁禾不管是頭部還是身體並沒有任何傷,他的暈迷也不是因為器官受損,所以醒了過來,不論是認知能力與語言能力,都沒有任何問題。
不同於其他因病因傷,讓腦部受損處於暈迷的病人,縱然意識醒了過來,語言能力與行動能力縱然經過康復訓練,也並不能完全恢復。
而現在,郁禾雖然懶言少語,但他的意識是清晰的,表達也沒有任何問題。
郁千里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只是郁禾現在身體極度虛弱,連睜眼都不怎麼有力氣。
在郁千里給他測量的時候,也只是看了郁千里兩眼。似乎讓爺爺確認自己沒事,讓他放心,然後才又合上眼睛。
「聽爺爺說了沒有?過幾天,你就能生龍活虎到處跑了。」楚凌冬輕聲對郁禾說。
郁禾無聲地笑了笑。
楚凌冬看著郁禾嘴角綻開的這朵細小的笑意,便有些出神。
「我去讓桃姐熱點湯。」郁千里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
楚凌冬也只是握著郁禾的手,輕聲地與他說些話。
知道郁禾現在沒力氣與他說些什麼,他就只是說給他聽。
過了會兒,郁千里端著桃姐熬製的牛肉湯端了進來,楚凌冬接了過來。
郁禾還沒醒過來的時候,為了保證營養,除了營養針,每天都會有桃姐熬製的各種粥。隔天會有蛋白質豐富的牛肉湯或是魚湯。
雖然郁禾並沒有任何意識,但依然能有吞嚥的動作。桃姐熬製的湯水也可以喝一些。但每次並不多。
因此,日常的時候,每天每隔三個小時,桃姐就會用各種湯水輪換著餵他。因此郁禾得以滋養體魄。
楚凌冬喂郁禾的次數也不在少數。
現在,他也是十分順手,只是把用枕頭把郁禾墊高了一點, 舀了一湯勺,送到郁禾的唇邊。
「張嘴。」楚凌冬輕聲地說。
郁禾聽話地把嘴張開,楚凌冬餵進一勺。
現在,這個人已處於清醒狀況,湯水不會再從嘴角流出來,也用不著他去給他舔乾淨。
一碗肉湯楚凌冬餵了十來分鐘,郁禾才喝完。
以前楚凌冬喂完湯後,會用棉簽沾鹽水給郁禾清潔口腔。
現在,楚凌冬依然端了鹽水過來,一隻手把郁禾微微地攬了起來。
「漱口的,別喝了。」楚凌冬輕聲說。
郁禾又牽了牽嘴角。同時睜眼看了楚凌冬一眼。
楚凌冬也正在看他,兩個視線交匯了一會兒,郁禾便又閉上了眼睛。
郁千里一直在一邊看,一邊抹眼淚。二十來分鐘,眼淚都抹不幹。
他這大半年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沉沉浮浮,心一直都是懸著。
一開始不知道許安就是郁禾的時候,心懸在嗓子眼,等知道後,又擔心郁禾回不去,一直就那個狀況,心始終放不回去。
直到兩個多月前,楚凌冬告訴他發生的一切。他的孫孫,從失而復得,到再次得而復失,他體會到了肝腸寸斷的感覺。
現在,他在屋裡看著郁禾就捨不得離開。
等楚凌冬收拾完了一切,才覺得該走了。
老爺子站了起來,沖郁禾說,「禾禾,你先休息。明天我給你準備手扶椅,你下來可以走走。現在還別急啊。」
他囑咐郁禾。
郁禾睜開眼睛,看著郁千里,輕聲應了聲。
楚凌冬輕輕地摟著他,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才吃了東西,他覺得郁禾的精神比剛才似乎又好一了點。不自覺心裡的喜悅又增加了幾分。
表現在神情上,嘴角不自覺又上揚了幾分。
郁千里又囑咐楚凌冬:如果禾禾半夜醒了,覺得餓了,再讓桃姐再給他熱碗湯。但因為禾禾現在腸胃還太薄弱,不要由著他性子來,只能吃一碗。
楚凌冬點頭表示記下來。
其實郁千里這是多此一舉,這兩個月對郁禾的貼身照顧,讓楚凌冬對這些已十分清楚,但他明白郁千里是捨不得,就想嘮叨幾句。
他自己也是一樣,明知道郁禾這個時候虛弱不堪要休息,但依然捨不得把他放下來。
郁千里交待完畢後,又左右看了看郁禾,才離開。
一出門,老爺子心裡徹底地輕鬆起來,連腳步都變輕盈了。
在對待郁禾的事上,他心裡是沒譜的。
楚凌冬是憑著一股愛與信念撐著,信著自己,也信著郁禾。
而他是醫生,知道醫學的極限。心裡就想得多,也想得複雜。
現在,孫孫醒了過來,實實在在地回到他身邊,郁千里現在是真正的心無罣礙了。
楚凌冬攬著郁禾,見他抖著睫毛,又閉上了眼睛,便輕聲問:「又困了。」
郁禾點點頭。
楚凌冬便把郁禾抱了起來,重新放好,拉上空調毯,自己也脫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了下去。
但楚凌冬是睡不著的。擁著郁禾,頭腦異常清醒。
郁禾的醒來,讓他的心跳現在還未平復。
現在,這人不管是靈魂,還是身體,都是個統一的一體。
這還是第一次,楚凌冬這樣擁著完整的郁禾。
楚凌冬又激盪又感慨,以及帶著突如其來的狂喜而引發的不真實感。
睡不著,難以平復心情,他便用嘴唇輕輕地摩挲著郁禾的睫毛、臉頰。
郁禾也會給些輕輕地給些反應,抖動著睫毛,牽牽嘴角。
等楚凌冬摩挲向他的唇邊時,便微微啟開嘴唇,迎接他的親吻。
但漸漸的,他倦意襲來,挨不住地便要再次睡了過去。
雖然知道郁禾這個狀況,身體虛弱到極點,只是撐不住墜入了睡鄉,但楚凌冬還是心驚肉跳。
知道不應該再打擾郁禾的休息,但忍了會兒,依然無法自制地輕輕叫郁禾:「禾禾。」
叫了兩聲後,才聽到郁禾細弱的回應:「我沒事。」
楚凌冬的眼淚再次滾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