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首都聯盟第一軍醫院。

幾十個人快速地推著病床，走廊上滿是慌亂的腳步。

莫迪追在病床後面，然而人太多，他看不到路易士的臉，只能看到他蒼白的手。醫療機器人不斷追在莫迪身邊，紅燈一閃一閃：“您的出血量達到B級就醫標準，請儘快配合治療……您的出血量……”

“讓開！”他想推開企圖阻攔他的機器人，因為剛剛河外生物的聲波刺激，精神力卻並不穩定，瞬間使得機器人程式紊亂，淩空飛起來，撞在牆上，碎了一地。

手術室大門迅速敞開，病床送進去，又立即關閉，所有人都被關在外面。莫迪幾乎是莊在門上，然而緊閉的電子門根本推不開，他憤怒地砸了一拳，忽然感覺到大腦一陣缺氧，差點跌倒在地上。

周圍都是軍官，神色不虞。他們知道這次出任務就是為了救莫迪，然而卻因此導致將軍受了重傷，心裡都有怨氣，卻也看不得他的腿就那樣一直流血，默默送了一台醫療機器人過來給他包紮。

莫迪看了他們一眼，忽然覺得一陣疲憊和無力。

“科研小組有人被買通了，把將軍的機密資料洩露出去，”莫迪低著頭，忽然開口，“醫院就沒問題嗎，能讓人放心嗎？”

“科研小組的人都已經被控制住了，”半晌，有一個上校軍銜的人終於答話，“這裡的大夫都是光明星最頂尖的，一直以來負責將軍的健康，是將軍的親信……”

“科研小組的人不更是親信？”莫迪一下站起來，搖晃了一下，扶住牆，“約克遜將軍還是十一位中將中最位高權重的一個，他的決定是自己做的，還是他腦內的河外生物做的？什麼嚴密的軍事防衛……那樣一個東西就在他的身體裡，多長時間了，難道沒有一個人知道？”

軍官語速也急促起來：“軍部有最頂級的防衛系統，那頭河外生物只能是在約克遜在軍部外活動時，才能進入他的大腦……”

“那就查不出來？”莫迪感覺氣血都在往大腦湧，“一個人的大腦被河外生物侵佔過，醫療團隊查不出來？有奸細就在科研小組，在將軍最近的地方，沒有人能夠意識到？”

一個軍官忽然上前：“我們還懷疑你是奸細呢！”

莫迪愣了：“什麼？”

有人想要阻止那個軍官，他卻甩開那人，堅持說：“在將軍見到你不久後，精神力就開始不穩定，你通過傑瑞送的那些食物，難道我們會不知道？那裡面蘊含著非常奇怪的精神力，不屬於你，甚至不屬於任何已知的能量。”

“將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這樣上心，更不用說還這麼快，你究竟有什麼的特別？分明只是一個退伍軍人，為什麼能夠在李氏餐廳站得住腳？技藝是哪來的？李鶴言為什麼願意提拔你？傑瑞為什麼很快就拿你當朋友，連盧克助理一開始都跟他一起撮合你和……”

其他人拽住他，他卻已經說紅了眼睛，不願停下來：“科研小組的研究，說明就是你，是你導致將軍精神力不穩定！但是我們什麼也不能說，將軍不允許，我們跟你說一個字，他就能直接把這層綠皮給扒了，他為什麼人這麼做過？我們跟了他多少年，他又認識你幾天？！現在是什麼結果？是因為你！又是因為你——！”

莫迪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疼痛，一下脫力靠在牆上：“他精神力不穩定是因為我？什麼意思……”

“將軍的情緒不穩定，因為你，導致他的精神力也不平穩，”那軍官握住拳頭，“他根本就不應該……”

“夠了，閉嘴！”開始的上校將他制住，推到一邊去，走過來看著莫迪，顯得沉穩禮貌卻也嚴厲，“我們沒有資格質疑將軍的決定，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都是他從戰場上救回來的，沒有他，多少的戰役，可能我們每個人都有去無回。”

他看了一眼剛才那個軍官，那軍官正捂著臉，蹲在牆角，肩膀微微抽動著。

“但他說的是事實。”上校沉聲道，“科研小組中雖然出了叛徒，但是你的出現，對於將軍造成了巨大的影響，甚至損害……是已經得到證明的事實。”

“河外生物沒有機械文明，沒有精神力，他們擁有的是強大的生物特性。我們在戰場上經常遭遇這樣的聲波攻擊，如果將軍的精神力不是一直這樣不穩定，今天也許不會在特殊聲波的刺激下，就精神力暴走。”

他沉重地看了莫迪一會，低聲說：“請你考慮一下。”

“我們希望你離開他。”

“政府、軍部、醫院、科研小組……所有人的意見都是這樣。”

上校沉默半晌，轉過身去：“護衛留下，其他人跟我走，處理約克遜的案件。”

沒有人願意動，但是他們在這裡也沒有幫助，只能離開。很快，走廊裡只剩下幾個便衣護衛，其中就有之前與被鐳射射成肉末的保鏢扮作情侶的女護衛。

莫迪看著她，忽然感受到一種深重的無力，甚至於愧疚。

因為他？

保鏢的慘死，路易士的崩潰……

女護衛一身是傷，眉宇間是深重而平靜的哀傷。她不哭，不鬧，不出聲音，但是她的眼神，卻讓人能夠最深切地感覺到那樣的悲哀。

重要的人死去的哀痛。

無聲而令人窒息。

-

三天後。

軍部和醫院都已經竭力壓住消息，然而路易士將軍受傷，昏迷不醒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一時間，整個星際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話題在網上的討論數達到九千億，每天都有群眾在政府、軍部和醫院門前集會，要求真相，要求徹查，要求公開。

幸好，有中將叛變，有河外生物參與痕跡的消息沒被公開，不然這種河外生物隨時都可能打到光明星的時代，人們可能都已經恐懼到集體自殺。

莫迪在醫院裡待了三天，幾乎不吃不喝，起初路易士在手術，而後很快被轉到特護病房，中間他醒了一次，然而軍部、醫院，沒有人允許莫迪去探視，很快又讓路易士陷入沉睡，休養生息。

傑瑞第一天就趕來了，也跟莫迪一起每天守在外面。而且多虧傑瑞搞到一間空休息室，不然莫迪第一天晚上就要被請出醫院。

沒有人歡迎他。

中間盧克出現了一次，看到傑瑞像看到鬼一樣，傑瑞追著他出去，把人堵在樓梯間裡吵一頓，回來的時候臉色更差，整個人陰鬱暴躁到幾乎不像他本人。

第三天。

路易士終於醒過來。

整層樓喜大普奔，到處都是激動流淚的小護士。盧克面色沉鬱地來叫莫迪和傑瑞進病房，看也不敢看傑瑞，很快逃走。

莫迪想要站起來，卻差點跌倒。他的傷腿再次受了傷，傷及根本，需要長時間治療，此時已經稍微有一些影響走路。

傑瑞連忙扶住他，低聲安慰：“別擔心，我已經跟醫生打聽過了，我哥的傷其實不重，這幾天就是需要他多休息，你也有傷，不要太累到自己，等見過他，多少吃一點東西。”

“好，謝謝你。”莫迪低聲說，意識到自己嗓音有些沙啞，一瘸一拐地去洗了把臉，然後對著鏡子，使勁把臉頰上拍出些血色。

他看著鏡子中的人，一時茫然。

黑漆漆的一雙眼睛，像是沉沉的井水，一點也不討喜。他努力勾起一絲笑意，卻仍然無法打消眉目間的陰霾。

可不能這樣去見路易士啊。他心想。

撐住。

挺住。

他想，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撐在水池邊。

如果路易士的精神力不穩定與他有關係，而這個關係中間還要經過情緒不穩定這一座橋，那麼如果他退讓了，退縮了，退敗了，離開了，難道路易士的情緒就能穩定？不可能！恐怕到時候他不只要燒機甲，直接炸了都可能。

他不能去聽那些軍官、醫生、科研小組的人的話，他們不明白，他們感受不到，他們都帶著情緒，所有人都被可能失去將軍的恐懼吞沒了。

他理解，他也恐懼，但他沒有退路。

何況他也根本不想退。

-

病房整潔寬敞，陽光溫暖地灑在床單上。

路易士的氣色很好，穿著白色的納米服還顯得挺拔整肅的，恐怕除了他也沒有幾個人。大概是他下了命令，所有人對莫迪的態度瞬間變了，但那只是表面上的，他們還在懷疑，還在怨恨，還在驚恐。

傑瑞抱著路易士哭了好一陣，被他面無表情地拎出去，恰好跟走進來的盧克撞在一起，頓時兩個人都從頭紅到腳，仿佛熱鍋裡的蝦。路易士饒有興趣地看著二人，一揮手示意盧克一邊去，以至於那倆人不得不一起出門，氣氛凝重得仿佛他們頭上有一堵牆，又暗流湧動，仿佛隨時要狂風暴雨，打雷閃電把對方劈死。

門關上了，室內一片寂靜。

莫迪坐在一邊，背對著陽光。他一進來就迅速坐下，把仍然綁著繃帶的腿藏在下面，盯著路易士上上下下地看，直到看到他露出來的皮膚上沒有一點傷痕，才不易察覺地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緊繃起來。

系統這幾天一直醒著，弱弱道：“將軍現在的精神力很穩定，大腦沒有損傷的痕跡，應該也不會有後遺症，已經完全恢復了。”

然而這只能帶來一點安慰。

莫迪說：“你感覺怎麼樣？”

路易士說：“你沒受傷吧？”

兩個人同時閉嘴，盯著對方。

路易士又說：“你嚇到了吧？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莫迪同時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而後又一起閉嘴，過了一會，兩個人同時笑出聲來。

莫迪上前抱住他，路易士在他背後拍了拍，兩個人用力地擁抱，不留間隙，仿佛要把一切的陰霾擠壓出去，那樣親密無間的感覺，令人體會到到巨大的安全感。

“他們難為你了嗎？”兩人稍微分開，路易士上下看著他，忽然看到他褲子上滲出的血跡，神色頓時變了，“你怎麼了？快坐下！大夫呢……”

莫迪暗自懊惱，也沒辦法，趕緊阻止路易士叫醫生，鎮定道：“沒事，一個小口子。”

路易士瞪著那片血跡，眼神明顯就是“這叫小？！”，忽然皺起眉頭：“我不記得最後怎麼了，難道是我……”

“不是！”莫迪趕緊說，“我自己摔的，跑得太急。”

最終，莫迪還是堅決拒絕在路易士面前治療傷口，真的被看見，沒準將軍大人又要精神力飆升炸醫院。

路易士反復看著他，忽然察覺到什麼，微微蹙眉，試探道：“有人跟你說什麼了？”

莫迪沉默片刻，思索著，路易士的臉色漸漸沉下去，莫迪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著。

路易士怔怔看著他，居然閃過一絲掩藏著的不好意思，反過來回握他，唇邊浮現出淺淡的笑意。

莫迪覺得有趣，於是捧起他的手，輕輕親了一下他的手背。

路易士的那種不好意思立即無法掩飾，甚至有點緊張，一臉“怎麼了怎麼了？”的表情。這簡直是鼓勵，莫迪直接靠過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貼在他耳邊。

路易士有點僵硬，抱住他，反復摸著他的後背和頭髮。

“我會離開你嗎？”莫迪低聲說，“不會的，絕不會。”

“只要你不趕我走，誰也別想讓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