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接旨。”
蔚嵐見謝子臣還要開口,立刻叩首。
隨後便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往外走去。謝子臣跪在地上,捏緊了笏板,旁邊王曦不由得有些擔憂道:“子臣?”
謝子臣回神,收斂了目光,僵硬著站起身來。
外面傳來打板子的聲音,皇帝懶洋洋道:“繼續吧。”
謝子臣什麽都聽不到了,他就聽著外面的聲音,板子打在皮ròu上,而那個人一聲不吭。
一下,兩下,三下。
他們都以為蔚嵐是武將出身,該有多麽健壯,其實他知道得清楚,她身形纖細瘦弱,你要是握住她的手,便會覺得,像個女人一樣。如果沒有她的戰功,沒有她的過去,你根本就不會覺得,這個人能熬過二十板。怕是一個巴掌,就能把這個人打碎了。
謝子臣站在大殿裡,恨不得直接衝出去,自己替那個人熬這一頓打。畢竟他底子比她好多了,二十個板子,也不會是什麽大事。可是是蔚嵐……
謝子臣閉上眼睛,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而大殿之外,蔚嵐趴在椅子上,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庭杖都是直接在大殿外執行的,以示懲戒。蔚嵐不是一次被庭杖過,這種不影響大局的事qíng,她一貫不在意。她如今滿腦子想著的就是,皇帝將案子jiāo給了謝子臣,謝子臣到底會不會用心查。如果謝子臣打算息事寧人不用心查,她就得想辦法加把火。
庭杖最初是最疼的,那時候反差最大,最敏感,蔚嵐覺得疼痛一下一下竄進腦子裡,她死活保持著清醒,她怕要是被打昏死過去,在宮裡叫了太醫來上藥,就什麽都沒完了。
所以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清醒,不發出任何聲音,以節省體力。
二十個板子打完,她聽到收板子的聲音,而這個時候也終於下朝了,蔚嵐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只是反覆提醒著自己,不能昏過去,一定要清醒。
然後她就覺得面前的光被擋住了,她艱難抬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謝子臣。他手裡握著笏板,一身緋紅色官袍在風中翻飛張揚。他看著身後血沁暗了官袍的蔚嵐,好久後,終於沙啞開口:“為什麽?”
為什麽要保言瀾?
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他?
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多前那個村子裡,他以為她死了,拚了命去找她,結果卻發現她活得好好的。
他以為他自己靠近了她,可是在她滿身是血趴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原來什麽都沒變過。
他以為的靠近,他以為的喜歡,他以為的親密,都只是他以為而已。
也不知道是怎麽的,明明是活過了四十年的人,他竟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是像一個少年人一樣委屈。
可他畢竟不是個少年人了,他克制住自己的qíng緒,將笏板放進自己的袖子裡。
然後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將她打橫抱在懷裡。
他是跑著出來的,其他朝臣也陸續出來了,王曦見到蔚嵐的模樣,著急道:“子臣可要幫忙?先叫禦醫來……”
“我要林夏。”蔚嵐果斷開口。
她聲音很小,仿佛是虛弱極了。謝子臣心裡抽疼,朝著王曦搖了搖頭道:“我帶她回侯府。”
說完,他便抱著她轉身,往宮門外走去。
蔚嵐靠在謝子臣懷裡,聽著他的心跳,他很溫暖,她覺得有些冷,這麽靜靜靠著,居然忍不住想更靠近他一點。
他的腳步很穩,手臂也很有力氣,蔚嵐忍不住抬眼看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少年早已經長大了。
她初見他那年,他還是個身形纖細的少年,與她差不多的身個兒,還能被她按在桃花樹下輕薄。不知不覺,當年那個少年已經長得這樣高大,能夠這樣穩當的抱著她,從這吃人的皇宮裡又穩又快的走出去。
他已經有了青年人最初的模樣,下巴上還能看出刮胡子後留下的痕跡。她這麽靜靜注視著他,不由得笑了。
“子臣,”她沙啞開口:“你長大了。”
謝子臣沒有回她,低頭迎上她的目光。
那樣溫柔的、讚賞的目光,謝子臣心中微微酸楚,一時也是什麽都忘了,下意識便道:“疼不疼?”
問完又覺得多余,二十個板子打下去,怎麽會不疼呢?
然而那人卻是笑了,搖了搖頭道:“算不得什麽,不疼。”
聽這話,謝子臣卻是覺得心裡更疼了。如果這都算不上她生命裡的疼痛,那麽她該多疼過啊。
“阿嵐,”他啞聲開口:“是我沒用。”
如果他還是攝政王,如果他能更qiáng大,他怎麽還會容得了別人,當著他的面碰她分毫?
蔚嵐將頭靠在他的胸口,她覺得有些累了,卻還是qiáng撐著jīng神:“十七歲的禦史中丞,已經很厲害了。”
她十七歲的時候,還是個靠著裙帶關系上位的混混呢。
謝子臣沒說話,他扶著她上了馬車,而後道:“我幫你上藥吧。”
“不用!”蔚嵐一把按住他的手。
謝子臣微微一愣,皺眉道:“這時候,你還強什麽?”
“我體質特殊,”蔚嵐按著他的手,沉了眸色:“一般的傷藥可能有反作用,要等林夏來。”
“你怎麽沒同我說過?”謝子臣冷了神色,他的手因憤怒微微顫抖,可他還是克制住了,靜靜等蔚嵐一個答案。然而蔚嵐卻仿佛是體會不到他的憤怒一般,淡道:“我如今不是同你說了嗎?”
“那你的傷口,”謝子臣覺得如今自己要保持幾分理智格外困難,可他卻還是告知自己,蔚嵐有傷,他不能太過,於是他壓著火氣,慢慢道:“總該處理一下。”
“不用。”蔚嵐果斷拒絕:“此處沒有清洗傷口的地方,也沒有換洗的地方,等回去有藥一並處理了吧。”
“你這是在同我置氣?”
“我有什麽氣同你置?”蔚嵐皺起眉頭,抬眼看著謝子臣,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般:“子臣,是你很奇怪。”
可是她怎麽會不知道謝子臣在想什麽呢?
她瞞著他謀劃這一切,他的氣憤,不會比她知道他瞞著她的時候少。
哪怕她並不知道,他具體到底瞞了什麽。可她知道,這必然是一件非常重要,應該坦承的事qíng。
謝子臣知道自己此刻qíng緒不穩,他不想讓蔚嵐傷上加傷,蔚嵐這麽一點,他gān脆也就不管,讓蔚嵐就這麽趴在馬車裡的榻上,給她蓋了毯子,便一眼不發坐到了一邊。
馬車嘎吱嘎吱作響,蔚嵐覺得有些困了,她怕自己睡過去,便想通他聊聊天,道:“你沒什麽想問的?”
“我問了,你又回答?”謝子臣冷聲開口:“你如今怕一切都謀劃好了,到不知道謝某在你魏世子的布局中,算是顆什麽棋子?”
蔚嵐笑了笑,卻是道:“你猜?”
謝子臣沒有言語,片刻後,他慢慢分析道:“你想救言瀾,想為永昌侯翻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