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段時間裡,她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然而直到今夜,她才發現,原來桓衡始終不是她那個世界的人。
哪怕那麽努力教導,他也永遠無法認可自己的價值觀。
她聽到桓衡來的時候,最初是惱怒的,她本來以為這種惱怒是因為桓衡不知檢點,就像一個姐姐看見自己弟弟做錯了事,便總想要教育他。然而等她坐在席間,看見這裡的女子自然又溫順的跳舞、唱歌、飲酒,她就發現,或許錯的不是桓衡,而是她自己。
於是懷揣著懲罰桓衡的想法開始這場酒席,等走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懲罰的不是桓衡,而是她自己。
她一心以為,自己一直不忘記自己的來歷,努力感化著身邊人,至少會獲得一些成效,讓一部分人認可自己的價值觀,從而讓她獲得如過去一般的地位和自由。然而當今夜看著這突然就有了各種讓她震怒心思的桓衡,看著無比溫順跪在地上的舞女,她突然發現,這大概是癡心妄想。
她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這改變不了任何人,只能用著男子的身份,舉步維艱活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
別人不會認可她,而她也無法認可對方。在這個世界裡,她如此格格不入,哪怕身邊縈繞了眾人,實際上,也不過是獨身一人。
這樣的認知在她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有過,然而卻也忘了。直到今日才又重新想起,發現果然是如此。
她總想著改變桓衡,可是桓衡的想法是錯的嗎?他的想法,在這個世界再正常不過了。如果她要qiáng求,那又和謝子臣有什麽區別呢?
謝子臣阻止她去招惹其他人時,也是覺得在為她好。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笑了,抬起頭來,微笑看著桓衡道:“阿衡,對不起。”
看著蔚嵐的神色,桓衡不由自主慌了,正要說什麽,就聽蔚嵐道:“過去是我qiáng求了,日後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吧。這裡的男兒,都是如此的。”
桓衡沒說話,他呆呆看著蔚嵐,覺得有什麽變了,卻又不知道是什麽。他想說點什麽,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手在袖下捏得死緊,心理換亂成一團。
他瞧見蔚嵐閉上眼睛,面上一片淡然,輕輕張合著小扇,明明在他眼前,卻仿佛格外遙遠。
她獨自一人,便是一個世界。
回去之後,蔚嵐送著桓衡回了房間,而後回了自己房。
桓衡內心一直很是忐忑,卻發現蔚嵐似乎真的沒什麽格外的動靜。這件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她如以往一般談笑風生,謙和有禮,風流自得。
第三日便到了回宮的時間,蔚嵐帶著桓衡告別了眾人後,同大家回了宮中。
入宮當天晚上,蔚嵐便再見到謝子臣,抬起手來,同謝子臣打了個招呼:“子臣,回來得真早。”
此時兩人都已經收拾好了心qíng,謝子臣對著蔚嵐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低頭認真看著手裡的書信,蔚嵐掃了一眼,輕而易舉瞧見了上面的字,發現是各地的消息,不由得笑了出來:“這麽重要的東西,子臣也不避諱在下?”
“我與與君結盟,自當拿出誠意。”謝子臣淡然開口:“我信君必不負我。”
說著,他抬頭看著蔚嵐,目光一片坦然:“又何須遮遮掩掩?”
聽到這話,蔚嵐哂笑,抬眼注視著謝子臣。
心境不同,自然發現面前人是不同的。過往她瞧著謝子臣,就覺得面前這人姿容美甚,風采絕佳,然而如今拋開xing別來看這個人,不由得覺著,如果是作為一個對手或者盟友,這個人都是絕佳的。
他有一種奇異的矛盾在裡面,既坦dàng又小人,即簡單又複雜。
說他坦dàng,是因為言行舉止,他都有自己的君子磊落,言出必行,恩義不忘,和這個人相處,不必擔心他出爾反爾,也不必擔心他背後yīn你。
說他小人,是因為他手段繁多,對待敵人不折手段,全方位打擊,必要時甚至犧牲無辜也在所不惜。
說他簡單,是因為心思磊落通透,你同他jiāo往方式就很簡單,對他好,不背叛他,這已足夠。他信任你,就會給予足夠誠意。
說他複雜,是因為他又太過明白人心詭譎。
這樣一個人,本質上是個極好的政客。一個人如果單純只是個小人,那麽別人不敢近身,一個人能哄騙另一個人一時,卻難以哄騙一世,感qíng都需得是真的,才能讓人動容。
與君子jiāo,才能讓自己不受損傷。與小人行,便常年要擔心是不是要被背後通刀。
然而如果單純只是一個君子,又決計應對不了這朝堂中的yīn謀風波。
就恰恰是謝子臣這種人,待人以誠,對敵以狠,方才既能結jiāo朋友在朝堂盤踞一方,又不至於在鬥爭中早早落敗,連讓眾人扶持著尚未的可能xing都沒有。
可這樣的人因為矛盾難以平衡,在過去蔚嵐也不曾怎樣遇到,故而仔細想想,謝子臣哪怕是個男人,也是個極有能力的男人。
蔚嵐過去一向不太看得起男人,然而昨夜的挫敗感卻讓她覺得,這個世界的女人不像女人,這個世界的男人,大概也不是過去的男人。
她張合著小扇看著謝子臣,評估著對方,謝子臣察覺的她的目光,抬起頭來,淡道:“看什麽?”
“過去不曾好好看過子臣,”蔚嵐微微一笑:“今日特意認真看看。”
聞言,謝子臣仍舊靜靜看她,眼中帶著詢問,蔚嵐隻好多加解釋:“過去看子臣,隻覺得子臣是個美人。如今看子臣,卻才發現,子臣也是個能人。”
謝子臣沒說話,皺起眉頭想了片刻,卻是問:“發生了什麽?”
蔚嵐微微一愣,這人心思太快太敏銳,竟讓她一時不防,接不上話來。謝子臣放下書來,給蔚嵐倒了杯茶,蔚嵐隨意坐在蒲團上,看著那茶水落入杯中,被美人推至面前。
“你說,我聽著。”
謝子臣淡然開口,蔚嵐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這個人似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就這麽端端正正往你面前一坐,你就覺得所有事qíng,似乎都並不是無法解決的。
茶水入口,清香中帶著苦澀,又在舌尖百轉千回,轉出了絲絲甘甜。
蔚嵐一直傷懷的心得了舒展,她持茶含笑,低聲道:“如君所言,嵐的確被一事所惑。”
謝子臣沒說話,按著廣袖,給蔚嵐填茶。蔚嵐轉頭看著窗外已經零落的桃花,慢慢道:“我曾有一信念,雖眾人都說不對,我卻仍舊堅持。我以為憑借我一人,至少能扭轉此局面半分,最終卻發現,無論如何,此事也難以回轉。若難以回轉,在下此生,怕都要活在心結之中。”
讓她一輩子面對這些想著男尊女卑且不能改變的人,她就覺得絕望。謝子臣瞧著她的模樣,轉念一想,便道:“是桓衡吧。”
蔚嵐微微一愣,隨後不由得笑開:“君料事如神也。”
“你投注心力在桓衡身上,卻發現桓衡與你想的全然不一樣,於是你就覺得,自己再如何努力,怕也不能讓別人按照自己所想去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