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越亦晚試圖調動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連老人換氣的聲音都不敢錯過。
他隱約感覺自己是被困在半山腰上的登山者,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再想通一些事情,再窺得更深層的要義——
“讓人們對時尚感到狂熱的前提,是暗示他們足夠多的概念。”
“植入一個概念最好的方式,是給予他們渴望。”
老人慢條斯理道:“這就是人們為什麼會沉溺在其中的原因。”
越亦晚怔了一瞬間,彷彿突然被子彈擊中了一般。
他在短短的須臾中好像突然能夠把父兄的教誨、老人的指點,還有他對這世界的所有認識全都交織貫通在一處。
人本身是生活在一個資源有限的世界裏,本能地渴望擁有盡可能多的資源。
財富、名利、智慧、性吸引力——
而穿著PRADA和GUCCI的許多人,本身默認這些衣服的價值匹配程度。
它們哪怕是三十年前的款式,在視覺設計和面料的選擇上也毫無缺憾,甚至能夠在三十年後重新引領新的一波潮流。
高超的設計賦予了衣服足夠的審美價值,進而迎合了那些考究而又挑剔的顧客。
當他們習慣了它們的陪伴時,底端和中端的人們便會有聯想性的渴望。
他們不一定能懂波點紋和啞光金到底哪個更適合自己,更可能並不能明白那雙Church\'s並不適合踩著擠地鐵,但他們無論來自東方還是西方,無一例外地渴望著那些戴著Graff項鏈的人所擁有的生活——
以及他們所擁有的所有資源。
穿上這雙鞋,看到這個包上的符號,你就會想到,或者欺騙自己你是誰。
“人們不會提著Hermes去奔赴一場三流的酒局。”越亦晚喃喃道:“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只是為了服務上流社會的。”
“這些顧客都擁有極其相似的食譜,以及定期去健身房的習慣。”老紳士看向他道:“強大的自製力,與對時間的嚴格控制才能讓他們獲取到更多的資源。”
多餘的脂肪和碳水會加速肌體的衰老,他們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消遣。
模特們露出平坦的小腹和人魚線,展露出修長曼妙的身材曲線,便如同那晚宴上擁有最小尺碼腰肢的貴婦一樣。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不斷地在腦子裏如同拆分積木一樣去記憶這些話語。
他需要讓人們感受到更多的渴望,並在體驗這種渴望的時候同樣會記憶對應的符號。
“對了。”老先生站了起來,看向他道:“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像吸血鬼一樣工作吧。”他笑了起來:“光陰可貴。”
越亦晚回到車上的時候,感覺跟剛做了一場夢一樣。
他這次來美國,原本想的是要大玩一場,和愛人一起放縱享樂環遊各處。
可真到了這種時刻,他反而又如同被點燃了尾巴的野狼一樣,忽然想迎著狂風跑一下午才好。
花慕之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反而覺得欣慰又放鬆。
腦子裏有值得掛念和反復思索的事情,其實是一種幸運。
他們一起走過了第五大道,去中央公園裏漫步,又挑了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去了大都會博物館。
比起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展廳,更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自高處和兩側設計的通透採光。
菱格狀的牆面讓陽光如同被切碎的華夫餅一樣散落下來,從多個角度映亮了偌大的博物館。
人們徘徊著觀賞雕像和油畫,沐浴在陽光下頗為享受和放鬆。
而越亦晚就站在古希臘女神的白色雕像前,還在出神的想著事情。
花慕之已經看到了他下一本書裏的那個少年。
活躍,快樂,同時又有無限的才華和可能。
那個角色不是越亦晚,卻可以擁有如同他一般的光環和魅力,再被賦予與劇情能夠充分互動的可愛性格。
花慕之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著那銀髮青年,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就是他的繆斯。
小王爺沒想到宮裏居然又會進入一個冠軍——而且做衣服的效率簡直跟變戲法似的!
剛開始的時候,穆聞柳簡直如同隱形人一般,他每回找他一起打接機都碰不著人。
掃完院子還要去擦花瓶,花瓶擦完了要去擦石磚。
他沒找著小穆,倒是碰著了好些生面孔的隨侍,後者露出家養小精靈一般惶恐的神情,行禮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喘。
後來穆聞柳漸漸發現了這個問題——
小王爺缺的不是幫忙做家務活兒的人,他缺個玩伴。
穆聞柳本著幹一行愛一行不好好幹就得回公共廁所睡覺的信念,陪他通關了塞爾達傳說V和天神級文明八。
花慶之玩遊戲癮很大但技術不足,一度被埃及人和法國人攆著滿世界亂揍,三五十個回合就亡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一般這種時候,穆聞柳會俐落的帶著火槍兵攻城車過去幫忙,順帶再給予足夠豐厚的外交援助,然後默默看他繼續沉迷于文化發展奇觀建設,沒過多久再度被旁邊的羅馬人一頓猛錘。
……真是個昏君啊。
花慶之一個人玩了太久單機,終於有人陪著寫論文打遊戲了,開心的簡直想拉著他一塊睡。
皇后那邊顯然清楚這些事情,挑了個恰到好處的時機給了些指引。
“你知道小穆才十六吧。”
“知道……”花慶之小聲道:“我沒帶他在GTA裏看脫衣舞,真沒有……”
“他是個很有潛力的人,”皇后不緊不慢道:“如果能夠得到更多的機會,將來也許也可以對社會有更大的貢獻。”
皇宮裏的學堂在幾百年前,就有過許多類似的事情。
君子和雅士對學識的傳授都慷慨而熱忱,比如明朝時的陸炳還專門開設了學堂教太監們識字念書。
比起電視劇裏的那些爾虞我詐,這裏其實也有許多的溫情和關懷。
花慶之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他身邊那個絕頂聰明的小裁縫唯讀過初中。
穆聞柳家境貧寒,先前初三讀完以後原本考中了臨都一中,但沒有學費只能作罷,後來就從服務員一路做到了工人。
在那場綜藝結束之後,穆聞柳擁有了短暫又熱烈的知名度,許多品牌和代言曾找他洽談,還一度提出了各種豐厚的條件作為交換。
但穆聞柳選擇了一開始就想好的去處。
他與越亦晚簽了合同,準備半工半讀,等下個月入職以後參與他們公司給予的專業培訓,踏踏實實的多幹幾年,爭取將來能租個小房子住。
花慶之琢磨了一刻,回去以後又找到了那男孩。
後者剛喂完小金魚,在隨侍住的小屋裏低頭讀著武俠小說。
其他人已經開始習慣見著小王爺紆尊降貴的來這兒找人,全都行個禮出去避開,免得在這兒坐立不安。
“聞柳,”他斟酌著語氣道:“你考慮過繼續學習嗎?”
“學習?”穆聞柳把書理平皺褶以後抬眼看他:“什麼意思?”
“現在教育部開啟了自學高考,同樣可以在分數達標的情況下去大學裏讀書。”花慶之解釋道:“宮裏的老師可以幫你補習一些功課。”
穆聞柳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恐怕不太方便……”
他試圖解釋這些事情:“我其實已經和越老闆簽了合同,準備等他回來以後,就去他公司裏上班了。”
花慶之沒想到會有這層變故,下意識地問道:“那你要搬出去住了嗎?"
“越老闆那邊還沒有交代,”穆聞柳認真道:“但節目組給了我一筆獎金,租個一居室還是夠的。”
花慶之忽然搖了搖頭,靠近了一步道:“你好不容易攢了一些錢,留在這裏住還能省下來。”
穆聞柳懵了兩秒:“皇宮的房子……我租不起啊。”
“而且我如果不做隨侍了,再住在這裏也不合適。”他露出客氣又友好的笑容來:“謝謝您這麼照顧我,以後我努力多做幾件外套送給您。”
花慶之試圖攔下他,卻還是看著他被越亦晚的助手接走了。
玄玉宮便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嫂子和哥哥在紐約估計玩的相當開心,另外四個小孩聽說已經開始在禦園里拉著禦侍們搭樹屋了。
花慶之又開始了一個人去大學一個肝論文的生活。
他有時候覺得不太習慣,看著魚缸裏的小黑魚也感覺怪孤單的。
終於,在穆聞柳提著菜回家的時候,他隔壁那間房子的合租室友終於住了進來。
“王——”長髮少年差點把剛買的魚撞到他身上:“您怎麼在這裏?!”
宮裏出什麼事了嗎?
花慶之一臉正經地接過他手裏的菜和魚,往旁邊的廚房走還順了一瓶可樂:“這兒離我學校比較近,就順路過來租了個房子。”
您家把二環買下半圈都可以的吧……
穆聞柳有些為難的站在那,還有些手足無措:“可是我現在每天去培訓,沒辦法照顧您了啊。”
“首先,不要用您這個敬語。”花慶之抿了口可樂正色道:“其次,我做飯可好吃了。”
“你不是一直想嘗嘗松鼠桂魚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