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越亦晚目送著他先行離開,猝不及防地被親哥拍了下肩膀。
“你在想什麼啊。”越知故一臉黑線道:“留學回來就急著結婚了?別耽誤人家相親了好吧。”
“等會,我去見見他。”越亦晚給親爹遞了個‘我超靠譜’の眼神,然後也大步走了過去。
在宴會廳的側處,有專供皇室的休息所,可以更衣與小憩。
門口的屏風用細銀絲線刺繡著遊弋的金魚,繡球花的無數花瓣都綴著淺金色的邊緣。
這兒僻靜而雅致,隱約還能聽見泡茶的細微水聲。
碎白毫霍紅被浸出琥珀色的茶湯,溫厚沉鬱的香氣不聲不響的溢了一室。
灰袍宮女無聲無息地向他們兩人再行一禮,背對著門口退了出去。
越亦晚坐在他的面前,抬手撫上那骨瓷的邊緣。
英國貨,質感頗沉。
“誠實來說,我們之間確實有場誤會。”他抬起頭來,下頜線頗為漂亮:“我在國外留學了幾年,對這邊皇室的規矩不太熟悉。”
“嗯。”花慕之抬眸望著他,笑意加深:“可你的姿態,不像是想要拒絕我。”
“對。”越亦晚平視著他:“我本身不反對這樁婚事。”
這倒是頗為罕見的選擇。
包辦婚姻在古代綿延了千百年,如今大家都喜歡自由戀愛。
哪怕是真的一見鍾情了,怎麼說也要培養下感情,再攜手結婚生子。
真跟買白菜似的說結就結,顯然也太過草率了。
“更加誠實一點的話,”越亦晚停頓了很長時間,才開了口:“我不相信婚姻。”
花慕之微微挑了下眉。
“比起與相愛的人在白首時兩看生厭,還不如和陌生人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他的聲音清冷乾淨,卻又夾雜著突兀的厭世感:“起碼兩個男人在一起,關係恐怕糟糕不到哪里去。”
姑娘們之間哪怕只是友誼,都可能會大起大落,到最後為了某件事老死不相往來也頗有可能。
男性雖然也有細膩而認真的一面,但和同性總是能處的頗為自在,心大的粗線條生物很難撕破臉吵架。
如果是兩個哥們兒過一輩子,多半不會有太大的波折。
“你……受過情傷嗎。”
“恰恰相反,”越亦晚垂眸笑了起來:“至今都沒有談過戀愛。”
那恐怕是有什麼隱情了。
“對性向的瞭解呢?”
“是純粹的雙性戀,不存在厭惡男人的情況。”越亦晚抿了口紅茶,感受著舌根微甘的感覺,放慢語氣道:“你這邊的情況呢?”
花慕之笑了起來。
“你是個很有趣的人。”
他的身份,是這個國家的皇太子。
從出生起,他的命運就與整個皇室綁在一起,是華麗的籠中鳥,也是被永久剝奪政治權利的貴族。
在進入雅室之前,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和這位先生談論這麼直白的話題。
但也未嘗不可。
“在參加花月賞之前,我的親眷們給了我一份名單。”花慕之說的不疾不徐,彷彿被率然決定婚姻的是旁人。
這份名單上,有政要之女,豪富之子,還有他國的重要人物。
一切都是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考慮,但又故作寬容的說‘最後還是看你自己的選擇’。
越亦晚抬起頭來,左耳的小月亮耳釘在華彩吊燈下泛著光。
“我也在這名單之中?”
花慕之與他對視了幾秒,忽然不太願意承認。
他頓了很久。
“嗯。”
“其實也算——沒得選?”
“確實如此……”花慕之失笑著為他又斟了半盞茶,不緊不慢道:“我雖然沒得選,可你現在走都來得及。”
他明明是來選妃的皇太子,卻好像已經認定自己會被放棄了一樣,甚至還主動勸人離開。
“就算真的考慮入宮了,也有三個月的禮訓期,皇室本身亦希望候選者再三考慮——”他打量著他的衛衣與耳釘,語氣認真了幾分:“等大婚典禮結束再想離開,恐怕就很難了。”
越亦晚定定地看著他,彷彿準備簽個終身合同。
他知道父兄都期望自己結婚生子,但某些事……恐怕這輩子都不敢奢求。
“我們試試吧。”
“好。”
花慕之從袖中取出了雕著金魚草的玉牌,看起來是首尾相連的一整塊圓佩,但可以分成勾玉般互嵌的兩塊,羊脂般的白玉質地通透,手感也溫潤親和。
兩塊玉牌上都墜著絡子,將來要掛在吉服旁邊,作為永結為好的象徵。
“這是信物。若是接了,從明日起,你就要搬到皇宮裏來,開啟三個月的禮訓期。”他緩緩起身,姿態頗為鄭重:“記得我說的這句話——禮訓期,是給你最後的反悔時間。”
“嗯,會的。”
越亦晚小心地接了這塊玉佩,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花慕之又喚了他一聲:“越亦晚。”
“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花月賞是用來選妃的嗎?”
“我知道啊。”越亦晚把玉佩貼身收好,看著他笑了起來:“只是不小心喝了你的這杯酒,索性將錯就錯而已。”
“我還以為,你是被他們哄騙過來的。”花慕之怔了一下:“所以是來走個過場嗎?”
“也不算是。”越亦晚認真地想了想,眨眼道:“有那麼一丟丟灰姑娘的幻想。”
人都有自戀的那麼一面。
想成為萬里挑一的人物,想要被命運眷顧。
來之前,他自忖自個兒盤正條順,萬一被選中了,那說明皇太子的品味相當不錯。
“灰姑娘?”
“嗯,”越亦晚笑的頗為坦蕩:“如果酒會上需要出現個萬里挑一的辛德瑞拉,也許我很合適。”
花慕之凝視著他的笑顏,半晌才應了一聲。
他原本心裏沉著很多事,可在遇見這個人之後,沒來由的就鬆了口氣。
“明天上午十點,淵永宮見。”
越亦晚當天晚上回到家裏,就被親爹和哥哥一通訓,恨不得把祖傳的搓衣板都祭出來給他搓搓腦子裏的水。
怕是洋咖啡灌多了才犯這種蠢!
越亦晚等他們兩都囉嗦完了,才慢悠悠把懷裏的那半枚玉佩拿了出來:“喏——我明兒就搬家去宮裏了啊。”
“你——”越知故接過那玉佩,僵硬道:“是真準備嫁人啊?”
“我跟管家說了,東西陸陸續續搬就行,宮裏的人會來清點核算,”他眼瞅著親爹又是一口氣快上不來,把老人家扶到旁邊歇著,鄭重其事道:“回頭我封上親王了,請你們吃飯。”
……說的跟考研一樣。
越品知道這小子從七八歲起就皮個沒邊,可終身大事也這麼這麼胡來。
他正欲開口,越亦晚又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我跟他是一見鍾情,從此山無棱天地合暮暮朝朝無盡時了。”
越家父子:???
你哪兒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算了爸,就當他是進去軍訓,”越知故只覺得這弟弟真是令人頭禿:“裏頭規矩多事情麻煩,呆半個月怕是要嚎著回來了。”
越亦晚認真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拿了本新的《皇家常識手冊》,認真翻了半天。
皇室風風雨雨小幾百年,宮裏確實沒少出么蛾子。
有看似知書達禮,嫁了一半突然跟外國人私奔的大家閨秀,有還珠格格看多了,非要在皇室裏宣揚自由思想流行文化的愣頭青。
禮訓期本來只有十天,後來被某位太皇太后黑著臉改成了三個月,以進行充分的考核與篩選。
在這個期間裏想走人,連皇室都搶著幫忙遮掩一下,美其名曰‘不合適’。
這個年代,尊重皇室兩個字的人越來越少,投機上位者越來越多,不可不防。
第二天司機起了老早,然後發現三台賓利停在了自家地下車庫下麵。
車牌前沒有編號,而是懸掛著金魚草襯水鹿的紋徽。
越亦晚拎了個小箱子,跟小學生要郊遊了似的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他襯衫疊穿,牛仔褲頗為修身,彷彿街拍的模特。
才染了不久的銀灰色碎發又被紮在腦後,耳釘依舊是那個小月亮。
薄荷綠的小箱子裏只放了簡單衣物和電腦,其他東西之後再送進去。
一個穿著深藍色流雲紋長袍的老先生等候在車前,身後兩側還立著三位侍從。
他一出現,他身後的侍從們就齊齊深鞠躬,老人則微鞠一躬,花白的頭髮梳的一絲不亂。
越亦晚倒也不怵,大大方方的回了個禮。
“請上車吧,越先生。”
這要是古裝劇,恐怕就是八抬大轎給送進去了吧。
越亦晚坐進中間那輛的後排,以貴賓的身份坐在司機的身後。
那裏是最安全和舒適的地方。
而管家打扮的老爺爺則坐在前排作為臨時的禦侍,姿態頗為穩重。
一路都安靜地頗有些尷尬。
越亦晚感覺前面兩人簡直連呼吸聲都沒有,疑似是機器人在開車,還是輕咳了一聲,詢問道:“請問……”
老爺爺微微頜首:“您請說。”
“我這個染得頭髮,還有這個耳釘,進宮後是不是都不能留著了?”
他好像看過這一集。
愚蠢又狂妄的現代人去了深宮裏,被教導主任般的嬤嬤逼著學規矩改坐姿,跟小丑一樣在貴族生活裏無所適從。
然而他怎麼著也是個有修養有家世的優秀青年……不至於表現得跟土包子一樣。
“按尋常的規矩,確實是不能貿然染發,以及佩戴規制之外的首飾。”老爺爺恭敬道:“但您恐怕是宮裏最幸運的人之一了。”
“……什麼?”
“皇太子先前在陛下那裏討了恩典。”
“未來無論是誰進宮,除了必要的公開場合,其他時間裏,都將允許他保留宮外生活的一切合理習慣。”
越亦晚眨了眨眼睛。
他對那個陌生的未婚夫頗不瞭解,今天因為這句話,多了些新的認識。
‘未來無論是誰進宮。’
聽起來溫柔,體貼,與妥協。
他應了一聲,低頭翻著那本《皇室常識手冊》,看著頁腳上的金魚草若有所思。
太早懂事的小孩,也許很需要一個抱抱。
作者有話要說: 皇太子(若有所思):他真是喪的清新脫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