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度秋抬頭,對上了男孩烏黑眼睛中的關切與擔憂,磨磨蹭蹭地坐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可我比你大誒……”
男孩舀了一杓魚湯,放在嘴邊像模像樣地吹了兩口氣,然後遞給他:“可我比你早住院兩年呀。”
兩者之間似乎沒什麽邏輯上的關聯……虞度秋心想。但魚湯的香氣已經撲入了鼻間,他突然就有了胃口,下意識地張開嘴,喝下了這一口喂到嘴邊的魚湯。
男孩邊喂邊與他閑聊:“新來的廚師還會做什麽啊?”
虞度秋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暫時忘卻了那些可怕的噩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姓董,看起來是個好人,應該不會害我。”
“以後我做給你吃,保證不害你。”
“你會做飯嘛?”
“現在不會,我可以學。”男孩有些靦腆地自誇,“我學東西很快的。”
虞度秋笑道:“好呀,如果你給我做吃的,我會給你很多錢。”
“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麽?”
“我隻想要你開心。”男孩的臉紅紅的,眼睛大而明亮,“想看你笑,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虞度秋其實並不開心,他依舊怕黑,依舊怕見人,依舊怕腦海中周而複始的回憶。但他也同樣地,想讓男孩開心,即便對方只是他的幻覺,卻也是他唯一的玩伴。
於是他抓緊了男孩小小的手掌,肯定地點頭:“我現在就很開心。”
滿滿一罐魚湯,他最終喝下了大半,明天外公來看他的時候一定會很高興,他許久沒有吃過這麽多東西了。
魚湯的熱乎勁兒傳遞到了全身,他的手腳逐漸與男孩同溫,緊緊相握的手甚至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電視機裡的動畫片自動播放到下一集了,身著警服的黑貓追逐著敵人,高聲大喊:“站住!不然我要開槍了!”
盡管音量調到了最低,虞度秋還是敏銳地聽到了這句,下意識地想捂住耳朵——
“別怕。”男孩先一步捂住了他的耳朵,如同往日一樣,貼在他耳畔,像大人哄小孩似地說,“是假的。”
虞度秋只能聽見他的低語和自己紛亂的心跳。
過了一會兒,那段追逐戰過去了,男孩才松開手。
虞度秋回看電視機,又一次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懊惱,為了挽回自己在對方面前岌岌可危的哥哥形象,故意板起臉,裝出很凶的樣子:“我太討厭這家夥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言下之意:我才不是因為害怕才不敢看呢。
男孩似乎對他話深信不疑,這助長了虞度秋的氣焰,他想出了一個壞壞的主意:“我以後要養兩條狗,就叫它的名字,這樣我就是它的主人了!它必須得聽我的話,我就不會怕它了。你要不要?送你一條?”
男孩咯咯笑起來:“好啊。”
話音剛落,男孩的眼中突然亮起一大片火光——電視機裡的反派引爆了汽車,動畫火焰熊熊燃燒,照得整間病房紅彤彤的。
虞度秋看著男孩的神色迅速緊張驚恐,手也開始顫抖。他終於有機會展現哥哥的風采,果斷地關掉了電視機,一把抱住了男孩瑟瑟發抖的身軀。
幾個月的相伴,他們都知道彼此最害怕什麽,最需要什麽。
男孩在他懷裡漸漸平靜下來,輕輕地說:“謝謝哥哥。”
虞度秋每次聽到這句話,內心那個黑黢黢的窟窿就仿佛被填滿了。腦海裡有道驕傲的聲音在回蕩:看,你拯救了他。
也拯救了你自己。
每一次抱緊顫抖的男孩,就好似抱緊了那個在槍口面前痛哭的自己。冰冷屍體的觸感、可怖猙獰的槍洞、未能挽救的悔恨,漸漸消散於這個溫暖的懷抱中。
男孩可能不是他的幻覺。虞度秋心想。應該是他的天使。
雖然他也不太相信天使的存在,但男孩是特別的。
安靜的病房內,兩個小孩緊張的呼吸、慌張的心悸慢慢同步,相擁於孤寂的黑夜中,將對方當作唯一的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陣疼痛與暈眩入侵大腦,虞度秋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不趕快吃藥的話,他會發脾氣、扔東西、亂罵人,所以他立刻抓過床頭的藥瓶,取了一顆藥片吞下去。
藥物的副作用之一是嗜睡,而這通常也是他與男孩的告別時刻。但今晚,他隱約記得有件事要告訴對方:“你明天還來嗎?明天好像……是我生日,我記不清了,我頭好疼。”
那道稚嫩的聲音沉寂了許久,久到他差點睡著了,才聽到回復:“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但我會給你送禮物的,雖然我沒什麽好東西……”
虞度秋一下驚醒:“你要去哪裡?”
“去做一件,我必須做的事。”男孩說,“去解決你的夢魘,也解決我的夢魘……”
虞度秋腦子昏昏沉沉的,聽不懂他的意思,但對方要離開的消息令他心生不安,眼眶迅速紅了:“能別去嗎?我不想你離開。”
男孩再度握緊了他的雙手,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我不會離開,我會一直關注你的……但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了,你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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