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當作回報吧。”
“你付他工資,他為你工作,理所應當,你不欠他什麽,談何回報?”
虞度秋已走到審訊室門口,聞言回頭:“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小時候,有一陣子厭食,吃兩口就吐,瘦到脫相。我外公找了很多廚師,都沒改善我的毛病。後來董師傅來應聘,他會做很多菜系,但他那天覺得自己大概沒希望,就簡單給我做了道家鄉清蒸魚,說是他女兒最喜歡的菜,希望我也喜歡。”
“我想,能做給自己孩子吃的,肯定不會有問題吧。最後我留下了他,那道魚一做就是十幾年,有時候我覺得,董師傅已經變得像洪伯一樣,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了,可惜……”
虞度秋低聲歎息:“他真不該在那道魚裡下毒的。”
紀凜一時無言。
盧晴見氣氛有點沉重,開了個玩笑:“那其他菜就能下毒啦?”
虞度秋抬眼——監控室內的強光掃過他的深色墨鏡,鏡片後的眼神顯露了一瞬,極其冰冷。
盧晴脊背一寒。
虞度秋破天荒地沒有展現紳士風度,一言不發地推門而出。
“怎麽了他……怪嚇人的,開個玩笑而已……”盧晴心有余悸。
紀凜:“不合時宜的玩笑別瞎開,那道魚下毒和其他菜下毒能一樣嗎?”
盧晴莫名:“有什麽區別?”
“區別在於,董永良知道他一定會吃那道魚,而虞度秋確實吃了。”紀凜扭頭,看向監控室內悔恨落淚的老廚子,“這是他們之間一種無形的信任,而董永良卻利用了他的信任,換作你,你能原諒嗎?”
盧晴搖頭,思忖了會兒,說:“這麽一想,虞先生也蠻可憐的。”
“他可憐什麽,炒了一個廚子他還有無數個,多的是人伺候他。”
“可是你想啊,虞先生的飛機那麽大,多帶幾個廚師綽綽有余吧,他卻隻帶了董師傅一個,因為他心裡很清楚這趟出國風險巨大,已經小心到這種地步了,還是被害了。如果連最信任的廚師都會害他,那他身邊的保鏢呢?員工呢?甚至警察呢?都有可能啊,你不覺得可怕嗎?”盧晴邊回憶邊說,“而且我記得,他當時揭穿董師傅的時候,臉上是笑著的……他真的一點兒不在乎嗎?還是……想掩飾自己的情緒呢?”
紀凜愣住。
仔細回憶,虞度秋不僅當時是笑著的,後來幾天與他們一同吃住,提起這事的時候,也一點兒沒露出介懷的樣子。
監控室內的董永良漸漸止了泣聲,默默發呆,或許在回憶過往種種,或許在盤算未來出路,不得而知。
能大哭一場發泄情緒的人,最容易釋懷朝前看。
不能的人,也許一直停留在過去。
紀凜突然想起,虞度秋每次提到穆浩,幾乎也都是笑著的,還總拿穆浩開玩笑,顯得很不尊重這個可能已被謀殺的老朋友。
然而事實上,得到故友留給他的線索後,虞度秋毫不猶豫地拋下了多年來建立的商業帝國,回到國內,親自作餌誘出凶手。
以他的財力和人脈,即便身在國外也可以遠程指揮,何必親身涉險?
短短半年間,自己的摯友生死未卜,自己的親二叔在面前跳樓身亡,自己身邊的人密謀詭計,自己被追殺差點丟了性命……正常人都會崩潰,虞度秋就算腦子再不正常,真的能做到無動於衷嗎?
盧晴昨晚當了回公主,平添了幾分公主病,多愁善感道:“不過最可憐的還屬咱們,人家好歹富可敵國,咱們是賺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抓住的人得放了,沒抓住的人還不能抓。”
“……”紀凜心裡剛冒出點兒對虞度秋的同情,立刻被這番話狠狠按了下去,“行了,別絮絮叨叨了,跟老彭打報告辦手續去,派人繼續監視董永良,姓虞的不追究是他的事,我們還得順藤摸瓜。”
“啊?凶手不會這麽傻吧,明知我們會監視還聯系他?”
“說不準,凶手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不太聰明,身份基本已經被我們識破了,菜得很。”
盧晴小聲:“菜你還抓不住,豈不是說明你更菜……”
“……你再小聲這裡也就我們兩個,我聽得見!”
審訊室的門在身後關上,虞度秋獲得了一瞬間的清淨,但耳朵隨即被更多噪音佔據。
公安局的長廊上不乏行色匆匆的警察,倒不是新金區近期犯罪率上升,而是因為專案組為了調查三起謀殺案,這段時間二十四小時輪班搜查區內的娛樂場所、出租屋、酒店等地,沒尋到LSD的蹤跡,卻意外抓獲了不少嫖-娼賣-淫的、聚眾賭-博的,甚至是吸白-粉的。
大案沒破,今年的績效算是提前完成了。
走廊上的多數人瞧見這位一頭銀發、室內戴墨鏡的奇葩,難免回頭多看兩眼,心裡尋思著,這位應該是做鴨或者情感詐騙進來的,這臉這身材,哪個女人男人看了不犯迷糊?
虞度秋抬表輕點兩下,呼叫了帶著女兒不知在哪兒參觀的周毅,預計兩分鍾內能趕過來。
他如釋重負般輕吐一口氣,邁出步子——然而多日的舟車勞頓和超長時差給了大腦一記悶錘,暈眩感突如其來,他始料未及地趔趄一步,勉強穩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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