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蘊沒有繼續戳穿他,說渴了。
隋衡先摸了摸江蘊額頭,感覺還有些燙,不敢大意,立刻去案邊倒了熱水過來。醫官說,江蘊如今的胃太脆弱,茶水糖水都不宜經常飲用,最好喝白水。
隋衡根本無法想象,過去的一年多時間,他是如何熬過來的。難怪回來路上抱著他時,都快摸到骨頭了。
江蘊靠坐在床頭,小口小口喝著水,溫熱的水流流過喉嚨,溫度正好,舒服不少。已是深夜,客棧外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巡邏士兵整齊踏過街道的聲音。
大戰之後,能有如此平和景象,而不聞一絲驚亂或悲慘哭聲,江蘊知道,皆是因為隋衡治軍之嚴。
江蘊雖然身體虛弱了些,內心卻前所未有的恣意和平靜。
直到此刻,他方感受到,一直以來,沉沉壓在心頭的重石正一塊塊卸去,他終於不必再殫精竭慮,擔憂惶恐,而可以躺下來,靜靜地養病,靜靜地喝一口水了。
若不是四肢軟綿綿,沒有力氣,他甚至想再伸個懶腰。
隋衡坐在一邊,看他小貓一般,一口口呷著杯子裡的水,總算找回些失而復得的真實感與喜悅色。
以後,他可再也不能讓他離開他的視線了。
隋衡在心裡想。
一想到此刻可能喝一口水,都會激發他的胃疾,隋衡便心痛如絞,恨不得回到一年前,扇自己兩個巴掌。
他真是個混帳。
就算對方是敵國太子,選什麽不好,非要選最烈的雪山燒刀子。
他根本無法想象,他那樣脆弱的胃,是如何當著他的面,飲下那三十碗燒刀子的。
因為發熱,江蘊身上出了不少汗,黏黏膩膩的。隋衡怕他難受,又讓親兵送了熱水和乾淨的軟巾過來,幫江蘊擦拭身體。
他做起這些事很耐心,只是江蘊有些難為情。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肌膚之親了,江蘊肌膚本就白,病中,因為發熱緣故,越發敏感,被隋衡指腹一觸,便有些戰栗。
隋衡自然能感受到,喉結滾了滾,道:“你這種時候勾引孤,是想要孤的命麽?”
江蘊伏在他肩上,由他一點點褪去衣裳,聞言,耳根刷得一紅,小聲道:“要不,還是算了吧。”
隋衡才擦一半,自然不肯半途而廢,攬著腰把人抱好,道:“別動,孤輕一些就是。”
江蘊眼下進藥困難,只能更多的借助外力來降溫。
按照醫官說法,擦拭身體,也是一個好的選擇。
江蘊便眯起眼睛,由他去了。
因為那些汗液沾在身上,的確很難受。
擦到腰腹位置時,隋衡動作忽一頓,因看到橫亙在雪白肌膚上,一道極淺的疤痕,雖然經年日久,已經快看不出顏色,甚至看不出痕跡了,但他實在太熟悉江蘊身體了,別說一道疤痕,便是新長出一粒小痣,他都能第一時間瞧出來。
隋衡愣了愣,問:“這是……”
江蘊不許他看,讓他擦別處。
隋衡不傻,很快就猜出來答案,石化片刻,問:“從這裡出來的?”
江蘊咬唇瞪他:“不然還能從哪裡出來?”
隋衡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難怪他之前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讓他掀開衣袍看,原來他為了生那個小崽子,竟吃了這麽大的苦頭。
而那樣重要的時刻,他卻沒有陪在他身邊。
隋衡神色再度陰鬱下去,和自己生氣。江蘊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臉,道:“孟神醫醫術高超,又有特製的麻醉藥物在,我其實沒什麽感覺,而且小家夥一直很乖很聽話,從來沒有鬧過我。連孟神醫都誇他聰明。你和小家夥相處了那麽久,難道沒覺得他很乖麽。”
隋衡想了想那小崽子看自己時冷冰冰的眼神,忽然有些心虛,但要面子的太子殿下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被兒子嫌棄的。
他道:“那是自然的,見了孤,回回都抱著孤的大腿,不肯撒開。”
隋衡還是研究陣法一般,盯著那道疤痕研究了很久,大約確是得益於孟輝高超醫術,那處愈合完美,其實已基本上看不出痕跡。但隋衡懷疑道:“真的能出來麽?”
江蘊已經不想和他討論如此羞恥的話題,照著隋衡肩頭,輕輕咬他一口,讓他快點擦別處。
這點力道,和小貓差不了多少。
江蘊體力仍不支,本來還想和隋衡聊聊齊國的事,但這一番折騰,沒等隋衡擦完,就趴在隋衡肩頭,睡過去了。
隋衡不敢有絲毫松懈,迅速擦完,動作極輕的把人放下,讓醫官直接睡在隔壁房間,自己則徹夜守在床邊,用毛巾敷在江蘊額上,繼續幫江蘊降溫。
接近黎明時,江蘊燒總算退了些。
隋衡松口氣,將毛巾取下,起身,準備去叫醫官過來再看看,剛推門出去,親兵就過來稟:“殿下,外面有段侯府的人求見。”
隋衡說知道了,先讓醫官去給江蘊診了脈,下樓,就見客棧外站著一個容儀清雅,一襲墨裳的男子。
隋衡略感意外。
段侯問:“可以讓我見見他麽?”
醫官已經退下,室內燃著安神的熏香。
隋衡抱臂守在門外,段侯在門前停了片刻,獨自推門進去,背著昏暗晨光,走到床前,坐了下去。
江蘊靜靜躺在床帳內,羽睫垂落,在鼻梁下落下淺淺兩道影子,即使昏睡中,依舊維持著一國太子應有的優雅禮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