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期限
「怕怕怕。」
程鳶眨眼笑:「我怕你能不吃嗎?」
「不能。」
他親了下她的唇,翻身下了床:「我先去洗個澡,乖乖等著我開吃。」
他一身酒氣,實在不宜吃了她。
程鳶可不是乖乖等人吃的,而且身上還不方便,藉機躲開了:「你快洗漱了換身衣裳下樓吧。聽說徐朝陽已經搬出霍宅了,我們應該也要回去了。」
霍昭譽已經知道這件事,面色驟然冷淡了:「嗯。」
他對徐朝陽的事沒有任何興趣。
程鳶本來好奇其中的內情,但見他冷淡,心思也就淡了。她沒多問,邁步下樓。
樓下客廳坐著兩個人。
馮雅狀似悠閒地翻看著一本雜志,實則什麼也沒進到眼裡去。
霍振年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抽著一根香煙,眉宇間翻滾著愁緒。
他們相對無言,氣氛詭異的安靜。
事實上,她發現,這是霍家父母相處的常態。
程鳶沒打擾他們,像躲進廚房的父母一樣,也去了厨房。
廚房還算大,寬敞整潔,流理臺上擺著準備好的晚餐。她幫著把飯菜端上去,又擺放好座位,收拾好一切,喊了他們用餐。
霍振年威嚴持重,坐到位子上時,沒人敢說話。他舉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氣場,搞得程家父母戰戰兢兢,連夾菜都不敢輕舉妄動。
程鳶:「……」
她沒有瞧不起自己的父母,只是有些心疼。
差距太大,連帶著他們也缺少對話的底氣。
她低著頭,眉眼低垂,似有鬱色。
氣氛更加詭异了。
霍昭譽一直留意著她的神色,見她明顯食不知味,略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他俊臉拉下來,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眼母親。
知子莫若母。
馮雅看出兒子的意思,也跟著拉下了臉,言語帶著點譏誚:「有些人吃個飯也沒好臉色,當這裡是自己家嗎?」
這個有些人,自然是霍振年了。
他動作一僵,下意識地看向了程家父母,對方皆是憨厚的一笑。當然,無比僵硬的笑。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禮,便放緩了臉色,熟稔了嗓音:「親家公最近在忙什麽?」
程父乍然被詢問,楞了下,忙畢恭畢敬回了:「這兩天搗鼓了別墅後面那塊土地,準備種點花果蔬菜。」
「倒也悠閒。」
「……嗯。」
話題就這麽結束了。
場面尷尬又詭异。
相比下來,他那些話還不如不說。
霍振年只能再找話題:「親家母最近在忙什麽?」
程母小聲回了:「跟著老頭子瞎忙活。」
霍振年:「……」
在座的人:「……」
馮雅算是看出來霍振年是真不會聊天了。她也見不得他尷尬,主動挑起話題:「那塊地面積挺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搗騰出來的。親家們當心身體,實在忙不過來,聘幾個工人多幫忙。」
程父點頭笑了:「嗯。親家母想的周到。」
「我是個不事生產的,也就動動嘴皮子。」
「嘿,心意最重要嘛。」
他們這麽聊了幾句,也就沒什麽話可說了。
倒是程母看向了霍昭譽,挑起了話題:「程鳶說你喝醉了,現在怎麽樣?」
「沒事了。睡了一覺,就好多了。」
「這是喝了多少酒,就醉了?」
「白酒,七八兩吧?」
「那你這酒量不行啊!」
說這話的是程父,「趕明兒咱們爺倆喝幾杯,給你練練酒量。」
霍昭譽笑著應了:「好。謝謝爸。」
那語氣恭敬又親切。
霍振年看了兒子一眼,若有所思。他以爲兒子天生冷淡寡言,但在程家似乎全然不是那回事。他對每一個程家人都笑。他還喊別人的父親做「爸」,熟稔的仿佛合該如此。
有點小嫉妒。
這是他的兒子,而他已經好久沒聽到他喊自己「爸」了。
他知道,他讓他失望了,讓他的母親失望了。
他從來不是個好父親。
一頓飯吃的五味雜陳。
晚餐後,霍振年想接妻子回去,話還沒出口,馮雅就邁步上了樓。
她幷不打算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宅子裡。
在程家,雖然不甚自在,但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也算一種安慰。尤其是程家父母的感情,於平凡細節處見真情。
程父看著大男子主義,事實上特別寵愛妻子。單每天爲她下厨,就足以見其真心了。當然,他對她還有些小依戀,每做點什麼,都要嚷著「孩他媽快看。」
而程母溫婉賢惠,雖有著就些舊式女人的保守和夫大於天,但誰說這不是一種敬仰式愛情呢?
她在她面前還有點小自卑。
一次偷偷塗了口紅給程父看,結果被訓斥了一遭:「你可別搞花枝招展那一套,不像樣兒。」
程母才紅了眼睛抹眼泪,程父轉頭就哄上了: 「兒女大了,看見了多讓人笑話,回房塗了給我看啊。」
她像是偷覷了別人幸福的孩子,那一刻,竟有種想哭的衝動。
馮雅進了房,坐在落地窗處的榻榻米上。
榻榻米的另一頭放著個橢圓形的竹編筐子,裡面墊著一層素白的綢布,綢布上是密密實實的水晶玻璃珠。白的、紅的、藍的、綠的,圓形、長方形、五角星形,顔色不同,形狀各异,燈光下發著光,雖然明亮奪目,但依然改不了它低劣的本質。
霍振年推門進來,就看到美麗優雅的妻子在擺弄那些廉價的珠子。他微皺眉,低聲問:「在做什麼?」
馮雅在串手鍊,這是從程母那兒學來的,很簡單的手工活,一串甚至一毛錢不到,但也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式。
霍振年自然看不入眼,見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惱,默了幾秒鐘出了聲:「你若鬧够了,就隨我回去吧。」
他招手讓門外的僕人進來,吩咐道:「將夫人的東西收拾了。」
「是。」
僕人們邁步要進來。
馮雅低喝一聲:「站住!」
她幷沒有收拾東西、打道回府的意思。
她眉目淡然地說:「我在這裡住的挺舒服,你先回去吧,等我待膩了,自然會回去。」
「幾天?」
霍振年神色凝重:「你準備在這裡待幾天?」
馮雅只是不想回去,至於在程家待幾天,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道。」
「總該有個期限。」
他壓抑著脾氣,以往馮雅總讓他省心,無論他什麼決定,她都無條件支持。但自從徐明烟的事爆出來,她似乎一瞬間叛逆了。他忽然看不透她了。
馮雅也看不透他。他竟然會來接她,這是出乎她意料的。也許他有點兒在乎她。單這麽想,就足够安慰她了。所以,她反而不貪心了。就這麼也好,彼此遠著,再傷痛也就止於此了。
「我早想出來散散心了,至於散多久,也不好說,你先回吧。」
這是還生氣嗎?
霍振年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好一會,又出了聲:「小雅。」
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含著溫柔,也含了幾分無奈:「我在做一筆大生意,接下來會很忙,我希望你在我身邊。」
就像以往她在他身邊一樣。
不用她說什麽、做什麽,但在他身邊,就足够他勇往無前了。
可這些,到底說不出口。
他既說不出口,馮雅自不明白他的心,反覺得他把自己當保姆,需要自己照顧他的衣食住行。當然,這是她身爲妻子的部分責任,但天知道,她厭倦了,早厭倦了。
「對不起。」
她眉目裡有深深的疲憊和傷感:「振年,我現在的狀態很糟糕,即便回去了,也是個添倒忙的。我不想影響你,你身邊……應該也不會缺人照顧,所以,你回去吧。」
「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去。」
他有點急了,眼裡染上些許燥意:「至於添倒忙什麽的,純粹是你多想了。馮雅,你不是會胡思亂想的人,你現在怎麽了?」
小肚鶏腸、自怨自艾、哀哀凄凄、面目全非。
馮雅腦海裡閃現出這些詞,心痛的要命,臉色越顯冰冷:「你看,你現在才認識真正的我。回去吧,別搞得大家都難看。這是程家。」
最後一句話,她加重了語調,提醒他、也刺醒了他。
霍振年冷了臉,但理智尚存,知道發脾氣只會惡化兩人的關係,所以,壓抑著,半晌憋出一句:「你好好想想,我明天來接你。」
話落,快步出了房。
下樓時,程家人都在客廳沙發坐著,還有自己的兒子。
他們說笑著什麼,氣氛很熱絡。
但他一出現,氣氛就安靜了。
程家父母站起來送他,笑得分外僵硬:「親家公這是要走了?不再坐會兒?」
霍振年搖頭,掃了眼兒子。
當父親的要走了,多少該送送吧?
霍昭譽坐在沙發上,像是沒看到他,專注玩著程鳶的手。
程鳶尷尬地抽回來,抬頭對上霍父的眼睛,正想說些什麽,被摀住了嘴。
「別管他!」
霍昭譽語氣很衝。
這逆子!
反了!反了!都反了!
霍振年看的心裡氣憤,鐵青著臉,抿緊唇抑住了翻涌出來的怒火。他加快脚步往外走,程家父母戰戰兢兢相送,但才出客廳,他就擺擺手不讓他們相送了。
「回吧。今日打擾了。」
他語氣冷漠疏離。
程家父母點了頭,但還是執意送到別墅門口。
霍振年沒再說什麽,懷著一腔怒氣出了別墅。
別墅外停著一輛黑色林肯車。
車上平伯見他出來,忙下來給他拉開了車門:「夫人不肯回來?」
「嗯。」
霍振年坐進車,狠狠掐著跳動的太陽穴。
平伯最善揣摩上意,忙開解:「夫人很在意徐家母子的事,一時轉不過來也是正常。等過幾天,老爺說些軟話,自然會回來的。」
「但願吧。」
他嘆息一聲,思緒回到了徐朝陽身上,目光漸漸深沉:「京都那邊似乎很看重朝陽,母親也打了電話,說我過分冷血,爲了個女人一再昏頭。偏這個時候她又跟我離心,倘若京都那邊執意認回朝陽,不知道她又要怎麽鬧。」
「夫人不討京都那邊歡心。老爺這麽多年,也是很辛苦了。所謂葉落歸根,地震救生床這個項目做好了,霍家更上一層樓,到時回京都也算衣錦榮歸。」
「隻借了朝陽那孩子的光,哪裡算得上衣錦榮歸?」
「自古以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徐先生那項目望眼申城,也只有霍家拿的下。况且,本也是徐先生主動求的合作。」
「且聊以自、慰吧。」
豪車呼嘯而去。
馮雅站在落地窗處,外面夜色深深,再看不到想看見的人。
好在,第二天日暮時分他又來了,帶了些珍貴的寶石珠子,討好她的心思分外明顯。
馮雅心裡高興,但面上不顯,只說:「我要這些寶石做什麼呢?」
「隨便你做什麼,玩的開心就好。」
語氣也是很寵溺了。
馮雅玩著珠子,狀似隨意:「你今天怎麼有時間過來?」
「接你回家。」
他一向目的明確。
馮雅放下手中的一顆翠綠色寶石,抬起了頭:「我以爲我說的很清楚了。振年,我在這裡待的很開心。」
「我不能讓你開心嗎?」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霍振年神色乍然黯然了,他轉過頭,不想她看到自己落寞的情緒。
「京都那邊來了信--」
他坐到榻榻米上,摸著竹筐裡的珠子,似乎上面殘留著她的體溫,有點愛不釋手:「我媽讓朝陽過去,大概還是想認回他。」
「認回他?」
馮雅臉色大變,怒不可遏:「我的後半生都在徵求你母親的認可,昭譽出生時,那邊也沒來人看一眼,結果呢?隨便一個私生子,她就要人過去,你是來氣我的嗎?」
「我拒絕了。」
一語止住她的怒火。
馮雅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你說什麼?」
霍振年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神色認真:「從我離開京都落戶申城,你就該知道我的心。」
「你的心?」
馮雅後退一步,有點兒自嘲:「難不成你還是爲了我?」
他們可是商業聯姻。
聽父親說他出身京都霍家,排行老二,但不得父母歡心,所以南下創業。
她可不是聽了這樣的話才一時心軟……
難道父親騙了她?
忽地,手上一熱,他啄吻了下她的手背,低聲懇切:「小雅,我們回去吧。」
馮雅心思大亂,抽回手,背過身:「你讓我靜一靜。 」
「好。」
霍振年退回到榻榻米上,繼續玩著那一竹筐水晶珠子。
光滑的、冰涼的,似乎要涼到他心裡去。
他給了她半個小時的時間,一分一秒揪著他的心。
終於,時間到了,他站起來,問她:「你想好了嗎?」
馮雅苦笑,語氣很無奈:「振年,你在這裡,我靜不下心。」
霍振年嘆口氣:「送我出去應該不算難吧?」
「嗯。」
馮雅點了頭,送他下樓。
樓下程鳶跟霍昭譽都不在,程家父母坐在沙發上商談著什麽,待看到他們下樓,立刻安靜了。
「我送他出去,一會就回來。」
馮雅間接向霍振年表明態度。
程家父母點了頭,很默契地站起來相送。
馮雅擺手說留步,但程家父母還是送到了大門口。
他們都是簡單的實誠人。
馮雅越跟他們相處越覺舒服,以致出了別墅,到了林肯車前,面對霍振年的再次請求,還是狠下了心:「我暫時不……」
隻她的話沒完,柔情的男人忽然冷了臉,隨後彎腰一個橫抱,將她放進車裡,隨後坐進去,狠狠關上了車門。
馮雅:「……」
程家父母:「……」
霍振年端坐車內,臉部紅心不跳,甚至降下車窗跟程家父母說話時,還能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 「讓你們見笑了。叨擾多時,不勝感激。」
程家父母:「……」
他們是震驚到驚懼,腦子裡一片空白。
馮雅也震驚了,反應過來,氣得瞪他:「霍振年,你這是做什麼?綁架嗎?快放我出去!我說了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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