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什麽？怎麽回事？”

　第三輪實戰的負責人披著睡袍匆匆跑了出來，臉上混合著茫然與疑惑：“發生什麽事了？”

　“是穆長官的電話。”

　負責人接起了電話，神情變得越來越驚愕凝重。

　掛斷電話後，他厲聲道：“快！關閉實戰區模擬！疏散測試中所有的學生！”

　“不，不行啊！”工作人員驚慌失措，額頭上布滿汗珠：“無法從外部關閉模擬……裡面的一切好像都，都失控了！”

　負責人扭頭看向一旁的監控台。

　就在五分鍾前，實戰模擬中的一個區異常魔力反應出現了可怕的峰值。

　緊接著，所有學生的通訊設備全部離線。

　所有魔物的gps項圈全部失靈。

　就好像……在短短幾分鍾之內，模擬實戰的區域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吞沒隔絕，成為被隔絕的孤島，無人能夠進入，無人能夠離開。

　負責人滿臉慘白，手腳冰涼，頭腦裡一片空白。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員，不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隱約的戰栗和恐懼：“快點……給管理局危機處理辦公室去電話。”

　這件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范圍，現在除了管理局介入，再也沒有了其他選項。

　*

　林彥明茫然無措地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的天空。

　仍舊是漆黑的顏色，但是和先前又似乎有著微妙的不同——原先模擬出來的夜空雖然黑暗，但是卻仍然隱隱有著星光閃爍，但是現在卻變成了純然幽暗的黑，好像是一切光亮都被面前黑洞般的天空吞噬，給人一種難以預測的危險感。

　這是……發生什麽了？

　他打開備用光源，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腕表。

　腕表的積分盤仍然亮著，但是地圖和通訊已經無法調用。

　這意味著……無法聯系外界，無法得知自己的位置。

　林彥明第一次感到驚慌失措。

　“糟糕，應該是最近這段時間這塊地方裡魔力活動太頻繁了，深淵裂縫提前擴張了。”

　魔蟲縮在時安的袖子裡，悄悄地說道。

　時安垂下眼，長而黑的睫毛嫻靜地垂下，被遮掩的瞳孔緩慢地恢復了人類的狀態。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五指纖細白皙，沒有半分異常。

　“但是這裡的濃度還是太低了。”

　時安摸了摸自己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的掌心，有些失望地說道：

　“還是不夠。”

　“唔……畢竟這片區域其實只是被初步異化了而已，濃度肯定比不上深淵裂縫內部的。”

　魔蟲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如果在這裡多等等，倒是可以等到異化程度加深道類似深淵的狀態，但是我擔心這道縫隙撐不了那麽久。”

　畢竟爆發的區域實在是太中心了，人類一定會非常重視。

　所以估計等不到異化完成，這道縫隙就已經被管理局那邊關閉了。

　“或者……大人還是依照原計劃，進入到深淵裂縫內部？”魔蟲提議道。

　時安想了想：“我喜歡這個。”

　但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情緒突然低落下來，說道：“那……我們是不是就沒有時間去找灰鴉巢穴了？”

　魔蟲的嘴角抽了抽：“……是的。”

　時安整個人都沮喪了起來。

　“但是……但是……”魔蟲絞盡腦汁地說：“灰鴉巢穴什麽時候去找都可以是不是？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先恢復大人您的實力，到時候什麽財寶到不了手呢對不對？”

　隨著魔蟲的形容，時安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銀發的人影。

　他終於振作起來：“你說得對。”

　——等恢復原身，什麽財寶搶不到呢！

　時安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林彥明。

　林彥明正低頭焦急的擺弄著自己的腕表。

　但是無論他怎麽努力，定位模式和通訊設備都無法調用……這下可完了。

　一般來說，每個區域的正中央都會設置緊急出口。

　但是……他們現在正在森林區，雨林區，和焦土區三個區的交界處，距離哪邊都很遠。

　現在又黑的根本無法辨認方向，抓瞎尋找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時安扭頭看向林彥明：“你現在還想去東邊那個區嗎？”

　林彥明眼前一亮：“你知道路？”

　時安“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的方向感很強的！”

　借著備用光源，林彥明抬眸看向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時安。

　少年眉眼柔軟平和，漆黑的雙眸從陰影中悄無聲息地回望回來，似乎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讓他失去現在這樣鎮定的姿態，莫名給人一種奇異的可靠感。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人人都傳時安是個千載難遇的廢物，但是在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下來，林彥明總覺得對方身上有種難以形容的莫測神秘，甚至是一種常人微妙不同的異樣感覺——這讓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對方所說的話。

　而且最重要的是……

　除了跟著時安走，就只剩下了留在原地等待救援這一個選項——而誰知道外面現在是個什麽狀況，又能不能定位到他們每個人，與其這樣聽天由命，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林彥明思前想後，緩緩深吸一口氣，似乎終於下定決心，道：

　“……好吧！我相信你！”

　——說不定，時安真的知道去往森林區的路呢！

　時安愉快的衝著林彥明露出笑容。

　——他當然知道怎麽去東邊那個灰黑色的區域啦，畢竟有魔蟲在袖子裡給他偷偷指路嘛。

　*

　在一片悄無聲息的黑暗中，林彥明艱難地向前走去。

　和來時正好相反，這次時安走在了最前面。

　少年的背影挺直纖細，始終不遠不近地保持在林彥明的視線范圍內，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似乎對他造成不了什麽影響，他腳下的步伐始終平緩穩定，毫不猶疑。

　可是，身邊實在是太安靜了。

　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的跳動聲，以及腳下草地發出的沙沙聲響。

　林彥明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打破寂靜，說道：

　“那個……”

　他其實沒想好說什麽，只是實在有些無法忍受這難熬的死寂。

　但是，在他出聲的瞬間，林彥明聽到一個奇怪的附和聲貼著自己的脖頸後面響起，用一種詭異沙啞的嗓音重複著他剛剛說出的話：“那個……”

　林彥明頓時寒毛直豎。

　他猛地一矮身，魔力凝成的箭矢立刻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襲去！

　箭矢落到了空處，被黑暗吞沒。

　腕表上的備用光源照亮了背後的一小片區域，那蒼白的光在四周壓倒性的陰影中顯得是那樣的渺小而微弱。

　那是一個高達三米的魔物，它的身軀如同面條般又細又長，脖頸上墜著一個巨大而沉重的頭顱，頭顱低垂著，正好是林彥明腦後的高度。

　它轉動著腦袋，漆黑面容上不規則排列的七隻眼珠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兩個人類。

　嘴裡發出同樣詭異沙啞的聲音，機械地重複道：

　“那個……”

　林彥明感覺自己的頭髮乍起，一股異樣的寒意從脊髓深處升起。

　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魔物。

　而且更可怕的是……

　林彥明的視線落在魔物的脖頸上，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那上面空空如也。

　沒有學校的項圈，什麽都沒有。

　林彥明不確定，它究竟是掙脫了束縛，還是……

　根本就不是學校捉到的魔物呢？

　無論哪個選項，都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魔物晃動著細長的身軀，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飛快靠近，臉上的七隻眼睛以不同的頻率眨動著，臉上裂開巨大的嘴，裡面一圈圈的利齒閃爍著寒光。

　“快跑！”

　林彥明驚恐大喊道，轉身拽著時安就逃。

　“快跑……”“快跑……”

　背後的魔物一遍遍地機械重複著林彥明說著的話，一邊追逐著他們。

　林彥明大汗淋漓，耳邊只能聽到自己急劇喘息的聲響，以及背後那陰魂不散的呢喃。

　黑暗吞噬了他的方向感，令他感覺自己似乎在沒有盡頭的沼澤中奔跑。

　突然。

　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完全相同的機械呢喃聲彼此重疊，響徹耳邊：

　“快跑……”“快跑……”“快跑……”

　林彥明猛地刹住腳步。

　他瞳孔緊縮，面容慘白，汗珠順著臉頰向下滑落。

　借著備用光源，他看到那細長條的魔物有數十隻，正在從各個方向向著他們包圍，每一顆沉重的頭顱都在緊緊的盯著他們，重複著兩個字：“快跑”。

　但是……無路可逃。

　“試試，試試光系魔力攻擊，對這種東西，應該，應該有效。”

　林彥明語無倫次地對時安說道。

　他向著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隻釋放，卻是有效，但是僅僅逼退了它數秒，在魔力消退之後，魔物又重新開始靠近了過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林彥明腦海中只剩下了最後兩個字。

　“那，火系可以嗎？”

　這時，他聽到身旁傳來少年軟軟的，甚至還帶著點好奇的聲音。

　“……”

　什麽？

　林彥明沒有反應過來。

　“類似這種啦。”

　話音落下的瞬間，灼熱的烈焰如浪般卷起，瞬間將黑暗點燃，裹挾著驚人的高溫，氣勢洶洶地向著面前的魔物撲去！

　那狂暴的火焰好像擁有神智一般，咆哮著，一隻接著一隻地吞噬著那細長的身影。

　不過短短數秒，騰躍而起的烈火就在二人身邊繞了個圈，牢牢地將他們鎖在了半中央。

　衝天的烈火驅散了陰霾，將偌大的平原照的亮如白晝。

　烈火中，魔物發出淒厲的慘叫，細長的身影在炙烤中瘋狂地晃動掙扎，但是卻無論怎樣都無法從中逃離。

　“……”

　——那是怎樣破壞性的，壓倒性的，侵略性的強大。

　林彥明呆滯地站在原地。

　他的臉被火光映的通紅，雖然距離很遠，但是皮膚上仍然能夠感受到不遠處火焰的溫度，燙的他幾乎無法思考。

　過了不知道多久。

　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幾個世紀。

　火光和熱度一同熄滅了。

　好像一切只是他腦海中一場殘酷而盛大的幻覺。

　一片漆黑中，只剩下備用光源微弱的亮度。

　光線隱約照亮不遠處的空地，以及地面上一堆堆灰燼。

　等等，不是幻覺？

　林彥明感覺自己的腦袋成了漿糊。

　過了許久。

　他艱難地扭過頭，幾乎能夠聽到自己脖子發出的咯咯聲，難以置信的，僵硬地看向身旁的時安。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扭頭回望過來。

　五官線條在黑暗中顯得越發柔和，一雙眼眸輪廓偏圓，在專注地望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仿佛在撒嬌般的情態。

　只見時安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光系我真的不會啦，我只會這個的。”

　林彥明：“……………………”

　*

　“管理局的人來了！”

　“什麽？快請進來！”負責人一驚，連忙邁步迎了出去。

　穆珩低垂著眼眸，長發一絲不苟地束於腦後，大衣和手套將蒼白的皮膚遮蓋的嚴嚴實實，顯得規整而禁欲。

　溫瑤站在不遠處，她換上了戰鬥的裝束，皮膚淺褐，眉宇英氣爽利，正在和工作人員進行情報上的交接，低聲詢問著什麽。

　這次跟來的，都是管理局戰鬥部門專門培訓出來應對這種特殊情況的精英。

　負責人一臉焦慮地伸出手：“穆長官……”

　穆珩垂眸掃了眼對方伸出的手，沒有動作。

　負責人這才猛地想起來對方不願和人有肢體接觸的習慣，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不好意思……我也是實在是太著急了。”

　他問：“您接下來準備怎麽做呢？”

　穆珩的聲音冷而沉，似乎半點沒被對方的驚慌失措影響到：“你們在實戰場內設置緊急出入口了嗎？”

　“當然！就在每個區域的正中央！”

　穆珩略一點頭，繼續問道：“有沒有熟悉實戰場地形的老師，或者是工作人員？”

　“有有有！”

　穆珩：“每個區域安排一個，讓他們跟著我的小隊進去，解救被困的學生。”

　負責人：“那……您準備怎麽處理焦土區的那道深淵裂縫呢？”

　“從內部關閉它。”穆珩平靜地說道：

　“我親自去。”

　負責人：“那我和您一起……”

　穆珩打斷了他：“不必。”

　負責人愣住了：“為什麽……？”

　穆珩言簡意賅地說道：“太危險了。”

　深淵會持續不斷地向外釋放毒氣，所以必須時時刻刻用魔力為自己施加保護，即使是他，在深入裂縫之後也會失去主場作戰優勢，受到一定的削弱，更別說其他自保能力更弱的人了。

　“更何況，在異化開始之後，越靠近深淵裂縫的區域被改造程度越深，即使有向導也無濟於事。”

　負責人雖然仍舊心有不甘，但只能歎口氣，聽從了對方的安排：“您說得對。”

　穆珩點點頭，轉身向前走去。

　負責人急忙邁步緊追：“誒……那您就沒有什麽別的需要的了嗎？”

　穆珩銀藍色的眼底沉靜漠然，沒有半點傲慢的神色，仿佛只是單純地陳述一個事實一般：

　“不需要。”

　“我一個人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