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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骨 - 第40章 久別重逢字體大小: A+
     
    秦詠心中轉了無數念想, 一個比一個恐怖的念想讓他幾?乎站不穩,直到他想起了小白骨,想起那來自將來的小家夥, 他才勉強有了力?氣?。

     不會有事的,九兒不會有事。

     他的孩子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十三年後的九兒和小谷可是修士, 是仙人。

     仙人……

     仙人不怕水的……

     秦詠年少時在國子監念了七八年,他是家中庶子, 性情又綿軟, 不討父親喜歡, 嫡母也向來不待見他。年少的時候沒人拘著, 難免貪玩,秦詠在學堂時沒怎麽正經上過課, 淨想著玩了。

     貪玩的好處是, 這國子監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踩爛了,他很容易就抄小路,一路躲躲藏藏地跟到了後院冰湖處。

     十幾?年過去,這冰湖依舊是這般模樣, 還沒入冬就結了一片薄冰,水溫涼得沁骨, 若是失足落下去, 不堪設想!

     秦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可能, 九兒最是謹慎, 絕不可能掉進這冰湖裡!

     他躲在一處假山後,看著外頭的徐家人。

     徐氏身邊跟了個嬤嬤, 身後約莫有六七個結實的家丁,只見那徐氏吩咐了一聲,家丁紛紛跳進冰湖。

     看到這, 秦詠心又沉了沉。

     徐氏面露鬱色,來回踱步。

     那嬤嬤低聲勸她:“夫人莫急,此事不會鬧大。”

     徐氏心煩意亂,對自己的心腹嬤嬤並不瞞著:“德兒被我慣壞了,竟養成如此急躁的性子,他便是想要殺了那秦九寂,也不該用這麽莽撞的法子!”

     這話斷斷續續飄到了假山後的秦詠耳中,讓他如遭雷劈。

     嬤嬤安撫著徐氏:“夫人可別這樣說,少爺最是心善的,分明是瞧見那秦九寂失足落水,喊了我們來尋人。”

     徐氏自知失言,輕籲口氣道?:“這事得給我辦漂亮了,前幾?日那從天虞山來的仙人還讚歎德兒品性好,可別鬧出些不該有的。”

     嬤嬤:“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夫人放心。”

     徐氏心中焦慮,還是忍不住道:“你說怎就差了這兩天光景!但凡再過兩天,等這秦九寂死於非命,我們德兒就是名正言順的仙人傳承……”

     嬤嬤:“只要處理?乾淨了,也不差這兩天。”

     聽到這些?,秦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躲在假山夾縫中,左手死死摳住粗糙的山石,指甲翻裂,沁出鮮血;他右手死死捂著嘴,因?太過用力,骨節泛著青白,唇周更是被指甲給摳出了血痕,一雙時常彎著的鳳眼全是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

     他哭得無聲無息,哭得絕望至極。

     這一刻秦詠隻想衝出去,隻想和那些人拚個魚死網破。

     他們竟然如此惡毒,他們為了什麽仙人傳承,竟然罔顧人命!

     他們……他們把九兒推下冰湖。

     他們殺了九兒!

     他的九兒,他的兒子,他的命!

     天知道秦詠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衝出去。

     他衝出去只有一個死字。

     他殺不了這些?凶手,反而會被滅口。

     到時候……諾兒怎麽辦!

     他的諾兒,從嫁給他那天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諾兒該怎麽辦……

     可是他又如何告訴她這個事實。

     他們的九兒……

     巨大的絕望籠罩了秦詠,他恨透了自己。

     是他太無能,是他太軟弱了,他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

     他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外頭的聲音喚回了秦詠的思?緒。

     家丁粗啞的聲音道:“沒找到。”

     徐氏聲音拔尖:“怎麽可能!”

     嬤嬤忙問:“少爺是什麽時候看到秦九寂落水的?”

     徐氏說了個大體時辰。

     嬤嬤道?:“不可能,如果真在冰湖,早該浮上來了。”

     徐氏面上陰晴不定:“倒是我們瞎忙活了,那小子可能水性不錯,沒準已經回家了。”

     嬤嬤看了看那冰湖,壓低聲音道:“這個天氣?落水,爬上來也活不長,夫人我們還是……”

     徐氏哪會不懂,她道:“回府!”

     鬧就鬧,她倒要?看看,秦家會不會給秦詠那個窩囊廢做主。

     徐府一行?人出了國子監,秦詠半天才晃過神來。

     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

     九兒不在冰湖裡。

     九兒……

     秦詠腦海中再度浮現出那個白皙剔透的小骷髏,一抹亮光燃在男人狹長的鳳眼中,他看到了希望。

     是小谷……

     九兒一定還活著!

     回家……他們也許已經回家了!

     這個念想猶如溺水人死死抓住的浮木,秦詠顧不上血淋淋的手指,也顧不上凍僵的雙腿,他拚了命地往家跑,用盡全身力?氣?往家跑。

     不敢想,秦詠什麽都不敢想,只能拚盡力?氣?麻痹思緒。

     ——回家。

     ——家裡有他的一切。

     許氏在門外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她沒置辦冬衣,往日裡的冬衣都被她偷偷改成父子兩人的裡衣了。秦詠看到了不讓,她隻道自己成日不出屋,在屋裡不冷。

     事實上哪會不冷?

     公中給的炭火,到了他們手中已經少得可憐。

     除了深冬那幾日實在冷得受不住,她用都不敢用。

     冷習慣了也有好處,這會兒她吹著寒風也沒什麽感覺,只是心焦得厲害,急得恨不能跑出去找他們。

     深秋天短,好像太陽剛剛還掛在天角,一會兒工夫就全黑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冷清孤寂的黑,令人心底生寒的黑。

     九兒沒回來,秦詠也沒回來。

     許氏絞著手帕,蔥白的手因?過於用力而青筋鼓起。

     怎麽還沒回來!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許氏終究是等不下去了,她要去找他們,她……

     叮鈴……

     一串本該聽不見的玉石撞擊聲響在許氏耳畔。

     她僵了僵身體,腦中浮現出的是個極荒謬的念頭:不是玉石,是小骨。

     許氏抬眼望去,只看了那麽一眼,強忍許久的眼淚撲簌流下。

     眼淚流得太凶,她幾乎要看不清那踏著月色慢慢走來的小小身影。

     夜很深,月未明。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只有那如玉般的小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近了,她看到他柔軟的黑發,看到他瓷白的面龐,看到那雙長長的眼睫下比黑珍珠還要?漂亮的眸子。

     看到他在看著她。

     她的九兒,她的兒子。

     不知為何這一刻的她好似和他久別重逢。

     是的,久別重逢,失而復得……

     在冬日的皚皚白雪中,開出了美麗的海棠花。

     是遊子思?鄉、是離愁別緒……

     在重逢的一刻,化作一支海棠,點綴雲端。

     許氏幾?步過去,用力抱住了秦九輕,哽咽道:“九兒……九兒……娘……娘的好孩子……”

     秦九輕怔了怔,這溫暖的懷抱對他而言已變得陌生,這年輕的母親於他來說也有些?遙遠。

     十五歲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秦家被付之一炬,他的父母連屍身都被燒成灰燼。

     他看著滿目蒼夷,看著搖搖欲墜的海棠樹,看著什麽都不剩的家……

     一聲都哭不出來。

     致痛之下會失聲。

     秦九輕用了整整一年,才從這個噩夢中走出來,才能夠發出聲音。

     他當時活著的信念是什麽。

     給父母報仇,找出滅門的凶手。

     後來……

     他認賊作父,愚蠢至極!

     小骷髏哽咽的聲音將他從深淵中拉出來:“娘親不要?哭……”她哭得他也想哭了,哭很難受,不要?留這麽多眼淚。

     秦九輕輕吸口氣,壓著顫抖的嗓音道:“娘,我回來了。”

     許氏松了他,努力擦著眼淚:“你瞧娘這樣子,哎,成什麽樣子,回來就好,沒事就好,快……快進屋……”

     小白骨跳到她肩膀上,想給她擦眼淚。

     許氏將他捧到手心,笑著道?:“小谷乖,娘親不哭了。”

     白小谷見她的確不再落淚,才松了口氣:“不要?哭,會痛。”

     許氏心裡熱乎乎的:“嗯,以後娘都不哭了。”

     三人進了屋,秦九輕問道:“爹爹呢?”

     許氏忙道?:“你們這麽晚沒回來,他去學堂尋你們了。”

     秦九輕心一沉。

     許氏又道?:“他出去有一會兒了,應該要回來了,九兒……”

     秦九輕哪裡還坐得住,他道?:“娘你留在家裡,哪也不要?去,我去找爹爹。”

     許氏心一驚:“可是出什麽事了?”

     秦九輕來不及解釋,先?對小白骨說:“乾坤珠用一下。”

     小白骨趕緊變大,從懷裡掏出珠子。

     秦九輕拿出一個護宅符,剛貼到院門,就聽到了腳步聲。

     秦詠跑得又快又急,他頭髮亂了,臉上丁點血色也沒,唇瓣更是蒼白乾裂,他指尖的血沾到袖籠,把那白色的袖口染得觸目驚心。

     秦詠什麽都看不到,秦九輕正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他。

     他憑著一口氣跑回家,跑到瞳孔放大,跑到意識模糊。

     秦九輕幾步上前,喊道?:“爹。”

     秦詠整個人怔住。

     秦九輕怕他驚懼交加失了魂,忙從乾坤珠拿出一個翠色玉瓶,滴了一滴在他眉心。

     秦詠隻覺一陣淡淡的香氣?鑽入鼻尖,沁涼順著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一片亂成團的意識逐漸清晰,失焦的瞳孔慢慢有了神采。

     等秦詠看到眼前小童的那一刻,悲痛大哭:“九兒!爹爹無用,爹爹無能啊!”

     內疚、自責、悔恨、恐懼……

     無數情緒纏住了秦詠的心,纏住了他一顆裝滿家人的心。

     秦九輕心中五味雜陳。

     他早忘了如何哭,早忘了流淚是什麽感覺。

     被仇恨裹挾六年,他甚至都要忘了父母的模樣。

     但是這一刻,他仿佛透過小白骨的眼睛,看到了他們的靈魂。

     ——溫暖的篝火。

     在漆黑的夜裡,在寒冷的冰雪中,在無盡的深淵緩慢燃燒著的篝火。

     微小,脆弱,平凡。

     卻是指引生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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