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是他自己的聲音, 又不像是現在的自己。
是……成年後的自己?怎麽可能。
還是他關心則亂,出現了?幻聽。
秦九寂顧不上想太多,他急忙往家裡趕, 雖然不知道自己回家能做什麽,但他一定要?回到他們身邊, 一定要?傾盡全力保護他們。
李浩初自從下了?十二仙山,來到這俗世?的皇安城, 還從未吃過癟。
俗世?中靈氣淡薄, 修士們不愛久居, 大型邪肆甚至都無法孕育, 所以他的境界,足以問鼎大豐朝。
秦家沒有邪肆他不意外, 可他法袋中的小鬼為什麽不聽使喚了?
這種純靠本能的蠢物最怕威懾, 他都拿真氣鞭笞它們了,怎麽還不出來!
眼見炫金輪轉了?又轉,就是不見邪肆出沒,徐夫人不禁看向李浩初。
李浩初面色鐵青, 卻又不好真把法袋拿出來。
秦家這破院子沒有邪肆,準備好的小鬼又放不出來, 他此行……
“徐夫人造訪寒舍, 怎不讓人提前?遞個帖子。”一個蒼老持重?的女聲響起, 徐夫人心一沉, 知道大勢已去。
一行人轉身,向著被一群仆從簇擁著走來的老婦人行了?禮。
徐夫人眼尖, 看到末尾處那窈窕秀美的女子,眼底閃過譏諷:小門小戶的,心思倒是不少!
跟在最後的當然是許氏, 她一路求到了老太太面前。
秦老夫人素來不待見她,一見她來就想起身回裡屋,許氏也不囉嗦,跪下便道:“老夫人,徐家帶了?李天師硬闖秦府,說我們家裡有邪肆,要?抓了?回去嚴懲!”
秦老夫人猛地回頭:“胡說八道!”
大豐朝對邪肆深惡痛絕,他們這種名?門大戶若被發現窩藏邪肆,秦家才真要?任人宰割了!
許氏:“徐夫人和李天師已在落塵院施法。”
秦老夫人哪還坐得住:“反了?……反了,一個個全反了!”仗著他們秦家無人挑大梁,又子嗣單薄,這幫人竟欺負他們到這個地步。
想到秦老爺子的死,秦老夫人看向許氏的眼中全是怨毒——都怪這婦人誕下孽障,克死老爺,克衰了秦家。
此時不宜發作,她得趕去落塵院,斷斷不能讓徐家這般張揚跋扈!李天師的手段,皇安城權貴皆心知肚明,他若想弄出邪肆,別管有沒有,最後都會有,秦家不能吃這個虧!
如此這般,許氏才搬來了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一出現,徐氏斂了?氣焰,給這位年邁的一品夫人行了?禮。
許氏遙遙望見丈夫,秦詠額間雖沁出了薄汗,手也因為握緊門把手而?青筋暴起,好在神色穩妥,沒有出事。
她知道小白骨是安全的。
想到那孩子可憐巴巴地縮在床底,她心揪成一團。
雖然只是個小精怪,卻比眼前所有人都像個人。
炫金輪轉了?許多次也沒有引出邪肆,秦老夫人又帶了一群人過來,他們再僵持下去只是自打臉面。
徐夫人不得不告罪,帶著兒子離開。
臨走前?,秦老夫人揚聲道:“李天師辛苦一趟,可有探明邪肆跡象?”
李浩初一道眼刀刺了過來。
他畢竟是個築基期的修士,這許威壓可能在十二仙山算不上什麽,但在俗世?足以讓人面色蒼白,腿腳打顫。
跟著秦老夫人過來的侍仆已經有目露驚恐,站不穩了。
秦老夫人年邁體弱,可她卻死死扶著龍頭拐杖,沒有半點搖晃的意思,一雙執拗的眼眸盯著李浩初。
李浩初心下冷笑,面上卻只能服軟:“是貧道誤判了。”
得了?他這句話,秦老夫人神態微松,遞了?台階:“李天師日夜為大豐操勞,偶有失誤也是在所難免,大豐朝有您庇護,百姓才夜夜得以安枕。”
李浩初皮笑肉不笑:“老婦人過譽了?。”說罷他拂袖離開。
外人走了?,秦老夫人顫著胳膊抬手,她的長媳趕緊上前?,扶住了?她。
鬧劇結束,落塵院的事卻沒結束了?。
秦老夫人看向秦詠,拐杖用力拄地,厲聲道:“你又惹了什麽禍!”
秦詠垂首,一言不發。
秦老夫人厭惡秦詠,不只是因為他不是她親生子,更是因為他像極了?他母親。
那妖孽一樣的女人誕下的後代也一個個全是妖孽,一個男人生?得這麽好看有何用?這般廢物性子,能成什麽事!
還有那克死親爺爺的孽障……
想到這,秦老夫人便胸口悶疼,她沉聲道:“秦詠,你既用著秦家的姓名?,你就是秦家人,你自己不要?臉面,別玷汙了秦家百年門風!”
秦詠心一滯。
秦老夫人側頭,對管家婆子道:“停了?五少爺的月銀,讓他好生反省半年。”
聽到此話,秦詠猛地抬頭,如星辰點墨般的眸子中滿是慌亂:“母親!”
管家婆子已應道:“奴婢領命。”
秦老夫人扶著長媳的手上了?轎子,出了落塵院。
停了?月銀,一停就是半年!
何止是月銀,以那些刁奴見風使舵的性子,不知該如何為難他們!
已經入秋了?,他自己還行,可諾兒和九兒都得添置冬衣,尤其是九兒,每日跑國子監,沒個過冬的衣裳,孩子得受多大的罪?諾兒也是……自從嫁給他,就沒穿過幾身新衣服……
秦詠方才與李浩初那般對峙,如玉的面龐上也不過是沁了?幾滴汗,秦老夫人這話一出,才是對他當頭一棒,震得他面如枯紙。
許氏心中也是一片寒涼,但她不忍見丈夫這般難過,悄悄握住他袖籠下的手,溫聲道:“沒事的夫君……已經很好了……”
好歹小骷髏沒被發現,好歹他們一家人還齊齊整整在一起。
若真被李浩初弄出什麽邪肆,秦詠少不了?牢獄之災,她和兒子才真的天崩地裂。
秦詠回神,一雙鳳眼中含了淚:“諾兒,我……”太無能了!
許氏心疼他:“夫君莫要說那些喪氣話,嫁給你這些年,我一日比一日快活。”
秦詠隻覺心如刀割。
許氏打起精神道:“我們快去看看小谷,他怕是嚇壞了。”
秦詠壓著情緒道:“好……好……”
夫妻倆剛要?進屋,就見秦九寂汗淋淋地跑了?回來。
秦詠和許氏皆是一愣。
秦九寂看到父母后,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落下,竟有種頭暈目眩之感——他跑太快了?,有些換不上氣。
秦詠忙問道:“可是出什麽事了?,怎麽這個時辰趕回來了?”
秦九寂氣喘籲籲地問:“徐家人……”
夫妻倆一愣——饒是知道兒子聰慧,也沒想到他連這都想到了。
許氏給他順背,柔聲道:“沒事,都沒事。”
秦九寂擔心:“小谷……”
許氏:“在屋裡,我們正要?去看他。”
秦九寂先一步進了?屋,他竭力平複喘息,喚道:“小谷……沒事了?小谷……”
聽到九寂的聲音,抖成一團的小骷髏從床底探了出來:“九寂……”
秦九寂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一把將小骷髏抱在懷裡:“別怕,沒事了?……”
白小谷淚汪汪地蹭蹭他脖頸。
秦詠沒忍住,上前?抱住了?兩個孩子。
一家人可謂死裡逃生?,雖然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李浩初會放過他們。
哄好了小骨頭,秦九寂問父母情況。
秦詠和許氏都不願多說。
可秦九寂年歲雖小,懂得卻多,他三言兩語就把心中猜想的事情經過給說了個七七八八。
秦詠:“……”
許氏:“……”
秦九寂甚至猜到了:“母親,您那副玉鐲子……”
許氏慌忙看向秦詠,秦詠還有什麽不懂的?隻恨他蠢笨,還不如兒子想得多——是啊,秦老夫人厭惡許氏,平日裡奴仆都不許她靠近主屋,這次她能搬來秦老夫人,肯定是付出了代價。
那玉鐲,是諾兒的心愛之物!
秦九寂又低聲道:“老夫人罰了?我們的月銀?”
秦詠:“……嗯。”
他們本就緊緊巴巴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誰敢想,生?在秦家,百年世?族,連丫鬟都穿金戴銀,他們卻過得不如尋常老百姓。
秦九寂輕吸口氣:“爹娘,我們搬出去吧!”不要?這秦姓了?,他們沒把他們當成秦家人,他們也不稀罕這姓氏!
秦詠立馬道:“不可!離了秦家,你就沒資格去國子監念書了?。”
這是秦詠的顧忌,也是秦詠在秦家忍氣吞聲的一切緣由。
他這輩子沒出息,但他的兒子,他這麽優秀的兒子,絕不能荒廢了?。
留在秦家,九兒便是秦家的子孫,便有資格入國子監讀書,等將來下場,有了?功名?傍身,誰還敢欺負他家九兒?
這是秦詠最大的期望,也是他不肯離開秦家的唯一執念。
父親的心思,秦九寂又何嘗不知?所以他才如此拚命讀書,隻盼著自己快快長大,快快帶著父母脫離苦海,可是……日子過得太慢了。太難了。
秦詠忽地起身,去了書房。
屋裡秦九寂和許氏都沉聲不語,小白骨還掛在秦九寂肩膀上,他小聲問:“月銀是什麽?”似乎很重?要?。
秦九寂溫聲給他解釋:“買豬蹄需要?用銀子。”
白小谷:“!”
小白骨懂了?,霎時知道大家為什麽這麽難過了?。
沒了銀子不能買豬蹄,沒了銀子就沒有醬豬蹄吃了?,可能不止醬豬蹄,連早上那舌尖生?津的甜羹也沒得吃了?!
這……太太太可怕了?!
秦詠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拿了枚閃著翠光的石頭。
許氏面色微變:“夫君不可,這是母親留下給您的念想……”
秦詠看著掌心的小小靈石,眼眶酸脹:“終究是死物,早該當了?,這靈石在十二仙山都是有大用處的,在皇安城更是價格不菲,當了?它,這個冬天我們能過個好年。”
許氏怔怔地說不出話。
秦九寂知道這枚靈石,它是他親祖母留給爹爹的遺物,一枚充盈著靈氣的仙石,平日裡父親極其寶貝,可如今……
一片靜默中,小白骨忽然開口:“這個石頭能換豬蹄嗎?”
秦詠有心舒緩下氣氛,逗小骷髏:“嗯,它可以換小山一樣多的醬豬蹄,只可惜我們小骨頭吃不到。”
白小谷:“……………………”
秦詠點他白生生?的額頭:“小饞骨。”
白小谷不理秦爹爹,從懷中掏出了乾坤珠,然後……
嘩啦啦啦啦啦啦啦——
落塵院,秦家最偏僻的小破院子,院子裡常年失修的廂房——‘蓬蓽生?輝’!
字面意義上的,非比喻,就是字面上的滿屋子全是光。
秦詠、許氏、秦九寂:“………………………………”
白小谷坐在小山一樣的靈石上,藍色火瞳顫成了?小花花:“秦爹爹,這些石頭能買多少醬豬蹄?”
一枚石頭就是一座醬豬蹄山。
那一千枚呢?
白小谷:恨自己沒腦子,竟是算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