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什麽氣？

　這話倒把謝寧給問住了。

　與其說生氣， 不如說是因為對這世界的無能為力，而感到的憋悶。

　沒有理會段綾的質問， 他推開對方邁下車。

　“隨你吧。”

　原書裡段綾沒吃過什麽虧， 沒道理現在會吃，頂多就是黑化罷了。

　謝寧沉下臉，比起擔心他， 還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段綾對吳星宇的觀感不會因為他的三言兩語而改變，原因很簡單，童年時期，吳星宇在段家生活過一段時間。

　出國留學前，吳星宇跟著家人參加了段綾的生日宴會， 他只有十六歲，卻已經有了音樂天才的稱號， 在宴會上順理成章地獻上了一首鋼琴曲。

　看臉的顧夕飄打從第一眼就喜歡他， 將人拉到段綾跟前介紹，結果段綾倒好，第一句就是：“音都彈錯了還好意思叫天才？”

　那會兒的段綾剛滿八歲，比豆子大不了多少， 雖然不願意被人碰，但不像現在的滿懷戒心。

　說白了， 就是個孤僻且囂張的熊孩子。

　這一句話當場就把四處炫耀兒子的吳培給惹到了， 也引起了同樣眼高於頂的吳星宇的注意。

　五分鍾長的曲子只是彈錯了一個音，還被宴會的主人發現了，本來應該是件尷尬的事， 但在天才眼裡，這卻是一件令人驚喜的事。

　當時段綾剛學習鋼琴，顧夕飄打圓場，順勢提出讓吳星宇留住幾天，教導教導段綾。

　可段綾不僅是天才，還是主角，天賦和男配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短短幾天，吳星宇就被打擊的體無完膚，等段綾膩歪地拋下鋼琴，他還沒能從陰影裡走出來。

　對於這個名不副實的天才，段綾顯然瞧不上，甚至懶得搭理。

　他一個人讀書畫畫的背影有些孤獨，等吳星宇從陰影中走出，才發現即便孤獨，段綾仍披了層蚌殼，堅硬的外殼將人牢牢擋在了門外。

　但這份堅硬沒有持續多久，他越是這樣，越有人迫不及待想讓他哭。

　當推開儲藏室的門，趕走倉皇而逃的新園丁時，吳星宇對雙眼通紅，噙著眼淚的段綾動心了。

　之後的幾天，雖然被嫌棄好煩，但知道段綾受驚後睡不著覺，吳星宇每晚都會掐點彈奏一首搖籃曲，直到到他離開段家。

　如果是一般小說，這就是典型的男主劇本，偏偏這是本萬人迷小說，主角還沒有心。

　如果謝寧沒記錯的話，原書裡，吳星宇出國前給段綾發過一條短信，讓段綾保護好自己，等他回來。

　當時的段綾看過之後什麽反應來著。

　好像是直接刪了短信，說了句‘有毛病’？

　與吳星宇相處時間只能算是段綾戲劇化人生的幾個鏡頭，不過多虧了那份屈辱記憶的福，印象十分深刻。

　不管怎麽說，在段綾心裡，吳星宇和其他男配還是有些差距的。

　對方曾救過他，音樂教室裡的場景小時候發生過很多次，吳星宇又一點苗頭沒露，長得跟天生喝露水似的，他不設防也正常。

　謝寧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

　按理來說，這兩個人不會發生什麽，但如今顧夕飄提前回國，事情就難以預料了。

　該提醒的他提醒了，還差點被扣上莫須有的原因，想到這，謝寧五官微微扭曲，調整了一番表情才邁進家門。

　剛到家，謝老爹便急不可耐地和他分享了一個好消息。

　工廠找到了買家，對方出資非常大手筆，甚至衝淡了謝老爹心頭那點不甘心

　難得的好消息讓謝寧心頭一松，沒想到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

　郵箱裡收到了蔚藍三中發來的入學邀請，經過幾輪評估，蔚藍三中對他的各項成績非常滿意，特此邀請他下個月入學。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他忍著激動在椅子上轉了好幾圈，才規規整整地回復了郵件。

　蔚藍三中采取封閉式教育，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學校還為學生無償提供宿舍，獎學金更是豐厚無比。

　謝寧現在不想別的，隻想有一個遠離紛爭，平靜祥和的正常環境。

　和謝老爹分享過喜悅之後，兩人開始計劃起日後的新生活來。

　“明天我就去辦轉學手續。”

　晚餐時間，謝寧有點喜形於色，晚飯都多吃了半碗。

　“爸，上次段家幫忙還錢時，應該留下帳戶了吧，大概什麽時候能把錢打回去？”

　背上的重擔落下，沒有想象中的不舍，謝老爹同樣感到神清氣爽。

　“月底左右就差不多了，正趕上你生日。”

　時間正好趕到一起，兩件事一起搞定，謝寧看了一眼日期，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泥潭裡掙扎了將近兩個月，雖然事情基本都搞砸了，但萬幸沒受什麽傷。

　白日裡的陰霾散去，有了新的方向，謝寧挺樂觀地想，還不算太糟糕。

　只是自從那日籃球賽之後，孟期久似乎在躲著他，上學放學他們從沒撞見過，發出去的短信也沒有回復。

　不過每天午夜，樓上依舊會傳來開門的聲音，樓道裡的腳步聲也很輕巧。

　沒勇氣上樓詢問情況，謝寧只能憑借這些小細節來揣測，他腳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的心情都很輕松，在學校也多了幾分笑臉。

　何漫卷觀察了他幾天，在某天中午，突然嬉笑著打趣：“謝寧，你和綾哥有新進展了？”

　謝寧表情一僵，語氣有些無奈。

　“你怎麽又來了？”

　段綾不在教室，一旁的沈映寒頭也不抬地說：“我覺得沒有。”

　“那你怎麽看上去心情這麽好，啥好事分享一下！”

　這可不能分享。

　轉學手續並不難批，難得是怎麽背著這麽多雙眼睛去辦。

　好在，管理這件事的是吳培主任，明明看段綾不順眼，吳主任卻似乎對他很有好感，在他試探性地拜托對方保密時都一口應了下來。

　謝寧眼神閃爍，正想著怎麽蒙混過去，楚琦低頭走進了教室。

　不同於往日的眉開眼笑，今天的他一言不發，自清早就是這個狀態。

　余光掃見他，何漫卷就好像無所不知一樣，嘖吧著嘴陰陽怪氣：“對了，你們聽說了麽，楚氏銀行最近好像吃官司了，什麽來著，涉嫌違約詐欺？”

　謝寧挑了挑眉，這他倒是沒聽說，主要是沒有消息渠道。

　不用他問，何漫卷便自顧自地往下說：“想不到啊想不到，回去我就跟老爸說，趕緊換個銀行合作，萬一哪天銀行翻臉，資金都周轉不開！”

　“怎麽回事？”謝寧問。

　何漫卷這才轉回頭小聲說：“…其實我也是聽說，段家這兩天把楚家給告了，具體原因不清楚，我隨口編的，估計是綾哥忍不了他了吧。”

　…這還能想告就告的？肯定是抓到了什麽把柄。

　謝寧努力回想劇情，怎麽也想不起來有這麽一茬。

　楚琦這個男配要到劇情中間才退場，原因還是把韓騫給惹惱了。

　韓騫聯系業內好友紛紛斷了合作，雖然付出了一定代價，最後卻也搞得楚氏銀行資金鏈斷裂，股票暴跌之後被同行吞並，最後在商場上銷聲匿跡。

　不過劇情都崩成這樣了，發生什麽都不奇怪。

　謝寧沒再追問，楚琦消沉下去是好事，起碼沒空閑來找他麻煩。

　“綾哥呢？”聊著聊著，何漫卷突然問。

　謝寧四下看了一眼，沒有段綾的身影。

　這些天，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段綾基本都待在教室裡。

　想起先前他說過的話，謝寧筆尖停駐，表情有些複雜。

　雖然不可思議，但段綾好像真的在盯著他，原因大概是，擔心他會惹上什麽麻煩。

　“不清楚。”沈映寒說：“今天伯母來學校參觀，他知道後就出去了。”

　“參觀？陽澄有什麽好參觀的？”何漫卷奇怪道，不知想起什麽回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臉：“…算了，伯母來了，我還是躲著點吧。”

　“陽澄沒什麽好參觀的。”抬眸掃向謝寧，沈映寒說：“但有他。”

　…他？

　耳邊突然沒了動靜，謝寧慢半拍地轉頭，對上何漫卷恍然大悟的注視，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顧夕飄來看他的？

　這段劇情…原書當然也是沒有的！

　何漫卷吞了吞口水：“那綾哥是去…”

　“攔人？”

　瞥見謝寧霎時繃緊的後背，沈映寒話音微揚：“不過從聽到消息至今已經很久了，伯母還沒到，可能是被攔住了。”

　“誰能攔住她啊？”何漫卷一臉的不敢置信：“我覺得綾哥攔不住，她是去找吳星宇了吧…”

　“……”

　突然，謝寧蹭得站起了身。

　一旁的何漫卷和沈映寒同時一愣。

　“…我出去一趟。”

　他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蒼白著臉說完，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當到了走廊，走出幾步之後，謝寧忍不住快跑起來，不光心臟提到嗓子眼，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不會吧…

　那段讓人腦充血的劇情，不會隨著顧夕飄為了看他來學校，而提前發生了吧？！

　音樂教室與室內體育場相鄰，挨著的卻是比較偏的側門，平時沒什麽人走這裡繞遠。

　而且現在天氣暖和，午休時大家都喜歡去室外放風，這條走廊基本沒有人經過。

　正因如此，段綾依靠在門邊的身影才尤為明顯。

　他站在光影的交界處，半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而音樂教室的窗簾緊閉，堪堪順著縫隙透過那道光。

　謝寧腳步逐漸放緩，呼吸也跟著壓輕了幾分，在書裡看到是一回事，當一切發生在眼前，又是另一種感覺。

　他猶豫著走近。

　透過窗簾的縫隙，穿著女生製服的顧夕飄沒有違和感，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一顰一笑都美得驚人。

　偌大的教室有很多空間，偏偏兩人緊靠在一起，顧夕飄坐在鋼琴上，不止牽著吳星宇的手，一條腿還有意無意地撩撥著對方。

　“你還要考慮多久？這麽多年，綾兒都要開竅了，你快沒戲嘍！”

　吳星宇遠山般的眉眼終於染上了幾分煙火氣，他似乎有些惱怒。

　“我剛回國，你明明說…”

　“我說什麽了？”顧夕飄秀眉一蹙：“天地良心，我哪知道他會談戀愛啊，他連我都不準碰！”

　吳星宇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好啦好啦。”有些迷戀地看著他的臉，顧夕飄軟下聲音勸慰：“又不是來不及，綾兒也沒多喜歡小兔子，你還有機會啊。”

　“你說要回國，我不是也回來幫你了嗎，你還想怎麽樣？！”

　說著說著，顧夕飄佯裝惱怒：“行吧，我是早知道他談戀愛了，我就是故意不告訴你。”

　她在操控人感情上確實有一套，實話讓她說的竟然好像氣話。

　謝寧咬了咬牙，對於主角這個沒節操的老媽打心底裡反感。

　明明心中有預感，接下來的一幕還是讓他屏住了呼吸。

　蓮藕般白皙的手臂伸開，顧夕飄勾著吳星宇的脖子將對方扯到跟前。

　“星宇，你知道的，喜歡綾兒的人很多，很多很多，不光你喜歡他的臉，大家都喜歡。”

　吳星宇撐著琴面，半晌之後才僵聲反駁：“我不是喜歡他的臉。”

　“噗，好吧。”

　嬌豔欲滴的紅唇湊近他的嘴角，顧夕飄目光繾綣，聲音壓的很輕：“不管怎麽樣，你幫我，我才能幫你。”

　後面的場景謝寧沒看到，眼睛被人從後方緊緊遮住，身體也被拉到了牆邊的懷抱裡。

　“別看。”

　段綾聲音空泛，像陣虛無縹緲的風，吹過就散。

　“好惡心。”

　如果說外人前仆後繼的追捧算是段綾黑化的開端，那麽顧夕飄的回歸就是他黑化的催化劑。

　原書裡，顧夕飄回來的很晚，這一切都應該在很久之後才發生。

　現在因為他的存在，無形之中竟然將時間線拉前了這麽多。

　顧夕飄天性喜歡刺激，輕易就能將男人耍的團團轉，挑上吳星宇的原因簡單的有點可笑，就是喜歡他的皮相而已。

　…算計主角的一個是生母，一個是少有能讓他能信任的存在，這種衝擊擱誰都消化不了。

　謝寧緩緩轉身，瞥見段綾的眼眸時，呼吸滯了滯。

　他消化的很快，在這方面，也被迫是個天才。

　那雙漂亮的眼眸裡褪去生動鮮活的桀驁與張揚，多了幾分沉寂內斂的幽深寒意。

　沒有怒火，平靜的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

　光是看一眼，謝寧後背就滲出了冷汗。

　沒做多想，他倏地伸手覆住了段綾的眼睛。

　都是劇情！都是別人編出來的狗血橋段！沒必要被這些影響！

　雖然心裡在不住叫囂，但生活一個多月之後，沒人比他更清楚，在這個世界，這些就是現實。

　不知道該怎麽勸慰，如鯁在喉，他只能笨拙地重複：“別看了…”

　段綾的反應還是很平靜，以往他越平靜之後火山就會爆發的越徹底，可這會兒，他好像真的無動於衷。

　走廊裡靜悄悄的，教室裡也沒了聲響。

　“謝寧。”

　“嗯？”

　突然被喚到名字，謝寧一個激靈，幾乎做好了一切應對黑化主角的準備。

　“擋著也沒用。”

　掌心之下，纖長的睫毛很輕地眨動兩下，而後乖乖閉上了。

　“這樣，我還是能看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謝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