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 已然安靜的周遭再次喧囂起來。
很多外校學生不曉得交換生是什麽意思，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 就連韓騫都在詢問一旁的顧子真。
顧子真突然插了一句：“我們贏了呢， 提去年沒意義。”
根本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孟期久猶豫環顧周圍，最終落在在人群深處偷盯著的小帽頭上。
“好吧， 鑒於這次賭的太大，就再加一項，你們贏了，我就說服小帽，怎麽樣？”
隨著對交換生計劃知情的兩校學生看過來， 謝寧再怎麽壓低存在感，蒼白堂皇的面容還是暴露在了大眾視野下。
所以在剛才問他問題的時候， 孟期久就有這個打算了？
能推遲回到陽澄高中雖好， 可如果代價成為比賽的焦點，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短暫的錯愕後，謝寧張了張嘴，正想拒絕， 顧子真的打岔以及新的條件，成功將後面的話堵在了嘴邊。
說服小帽…？
他下意識看向段綾。
難道小帽又去騷擾主角了？
就這麽一耽擱的功夫， 賭注竟被顧子真應了下來：“可以。”
在陽澄的大部分學生眼裡， 這完全是個有利無弊的賭注，無論是輸是贏，結果都是好的。
而顧子真不是籃球隊的一員， 作為學生會長，他自認有話語權，何漫卷原本糾結的不行，見他答應的這麽爽快，反而炸了。
“你可以個屁！關你什麽事啊？！”
就在這時，中場休息結束，裁判吹響了下半場開始的哨聲。
孟期久被南高隊員擁簇著去一旁做準備，看得出半數人都不滿他的決定，孟期久默默聽著，任由紅毛等人在他腳腕噴藥固定做防范。
謝寧沒有精力去注意南高怎麽樣，比起南高的你一言我一語，陽澄這邊的氣氛要沉寂得多。
籃球隊多是跟何漫卷相熟的學生，大多高一高二，對於謝寧不但沒有什麽敵意，反而因為何漫卷的緣故，有點愛屋及烏。
“這樣賭不好吧，萬一輸了怎麽辦啊？”
眼下的比分讓陽澄基本沒了氣焰，隨著比賽進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越發明顯。
何漫卷愁的蔫頭耷腦，想不出辦法，下意識就要找段綾求救。
像是聽到多好玩的笑話一樣，菱唇勾起弧度，段綾逐步走向記分牌。
“謝寧。”
兩側的氣氛截然不同，旋渦中心的謝寧此刻猶如一塊漂泊的浮木，慌張無措，沒有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不住鑽進耳朵，一米不到的後方，便能聽到他的名字從陌生人口中一遍又一遍地提及。
他以為自己適應了，可事實證明還是不行，他煩透了這種感覺。
“謝寧。”
陽光被身邊的人所遮擋，耳邊的雜音似乎也消弭幾分，謝寧晃了晃腦袋，僵硬抬頭。
沒有想象中的衝天怒火，段綾俯視著他，話音裡有些許失望，還有些聽不懂的東西。
“看來你真在垃圾場呆上癮了。”他淡淡說。
謝寧嘴唇微動，沒有，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在南高。
他只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裁判吹響第二聲口哨時，頭頂驀地一沉，淡淡的香味和陰影一同垂落。
熟悉的鴨舌帽被扣到頭上，微風帶過嗓音。
“呵，又讓你失望了。”
心跳很突兀地急跳了兩下，那一瞬間，行動趕在大腦前，他伸手抓住了段綾的衣擺。
“你要上場？！”
肩膀受傷了怎麽打籃球，寸頭這麽愛出風頭的人都沒有上場，段綾是不是瘋了！
身形微頓，段綾冷冷撥開他的手：“別碰我。”
“我不答應這個條件！你別…”
“你答應？”
段綾轉頭掃了眼他頭頂的帽子：“你都是我的，輪得到你答應麽？”
說罷，他緩步邁進球場，拿過最近隊員手上的籃球，隨意拋向斜對面的孟期久。
看起來是很隨意，可那軌跡跟速度就好像經過了精密的計算一樣，直直從他右側飛去。
右腳腕上的舊傷不及應變，孟期久一怔，下意識伸手去接，籃球從手掌滑落，竟然又朝段綾的方向滾了回去。
“嗤。”
沒了帽子的遮擋，妖豔絕倫的五官徹底暴露在陽光下，段綾微抬著下巴，笑得桀驁又乖張。
“搞什麽有的沒的，給你，你留得住麽？”
他的眼底翻滾著漆黑的濃霧，看不到半點光亮。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比任何光芒都要耀眼。
……
高中三年，段綾都沒碰過籃球幾次，除了盲目認定綾哥無所不能的何漫卷，幾乎沒人知道他還會打籃球。
主角光環這種事，只有謝寧知道，在段綾上場的一瞬間，勝負就已經確定了。
但光環是一回事，付出的代價又是另一回事。
兩人都是帶傷上陣，段綾甚至沒有換衣服，籃球在他手裡就好像一個隨意擺弄的小玩意，隨手就能丟進籃筐不說，還格外喜歡往他懷裡跳。
和被萬人迷光環影響的人基本沒什麽差別。
即便孟期久技術再強，隊友再給力，仍然打的很吃力。
肩膀和腿傷都屬於無法劇烈運動的傷勢，到了後期，兩人面色都不好看，卻誰都不肯罷手，也沒人敢去攔。
說話那麽刺人，主角是真生氣了，而孟期久會錯了意，再加與段綾的新仇舊恨，事態根本控制不住。
那天晚上，顧子真和韓騫都從段家醫生嘴裡打聽來了段綾的傷勢，顧子真答應時也沒想到段綾會上場，這會兒面色陰沉如水，但謝寧覺得，他心裡不一定會後悔這個決定。
畢竟在劇情後期，因為段綾的無法掌控，心思深沉的顧子真偶爾會給他一點小教訓，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
只有他是真的後悔。
早知道會這樣，他就不該停頓那兩秒，不對，一開始他就不該折返回來！
提心吊膽地看著場上的狀況，當比賽快接近尾聲，分數開始拉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抱怨和咒罵。
“我的媽！已經開始多久了？！”
扛著單反，身著蔚藍三中標志性校服的少年像個穿山甲一樣硬生生擠到記分牌旁，哆哆嗦嗦地調整起相機。
“我可是拚了老命爬牆溜來的，千萬打慢一點啊。”
見前方有座位，他猶豫了一下，累的滿頭大汗實在站不穩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
身邊突然坐了個人，謝寧聚焦在球場的注意力被扯了回來，瞥見了他身上的校服，目光一凝。
蔚藍三中？那個他想轉進去的書呆子學校？
與他對上目光，少年臉上飛快劃過一抹驚豔，隨即怯怯地說：“同學，我就借坐一小下，沒事吧？”
一時半會選手席不會有人，見少年累的呼哧帶喘，謝寧點了點頭。
“沒事，你坐吧。”
“謝謝！”
等氣喘勻了，相機也調整好了，少年急忙對著球場開始拍照，邊拍嘴上邊嘀咕：“天啊！好帥！！！這真是人類的臉嗎嗚嗚嗚，看過來了？！”
少年很明顯有嘴碎的毛病，想到什麽都要說出來，一開始，謝寧還沒怎麽放在心上，隨著少年的彩虹屁越來越誇張，他忍不住在意了。
“太帥了！來的不虧！不過段綾今天怎麽總看鏡頭，好奇怪，難道終於注意到我了？”
謝寧 ：“……”
再怎麽盯著比賽也不會提前結束，他更不可能留在南高，身邊有個現成的蔚藍三中學生，謝寧索性抽出心神打探：“同學，你們學校轉學生多嗎？”
“轉學生？”少年哢嚓哢嚓拍照不停：“很少有人往我們學校轉吧，裡面的人想出去，外面沒人想進來，蔚藍三中不就這樣麽。”
…不巧，眼前有個例外。
“所以最近沒有轉學生？”
“我是沒聽過。”
謝寧有些失望，這樣看來，蔚藍三中的門檻還挺高。
聽說蔚藍三中是封閉式管理，周五的下午還是上課，少年能溜出來也不容易，聽他嘀咕的內容，看來又是個被萬人迷光環照耀的角色。
“你問這個幹什麽？”
拍到好幾張正臉，少年心滿意足地放下相機，終於有空閑搭理他：“別來我們學校啊！這裡一點自由都沒有，還要住校，簡直是監獄！”
頓了頓，他補充道：“而且蔚藍三中沒有帥哥美女，跟你畫風也不搭啊！”
謝寧哽住，根本跟不上少年的腦回路，這年頭上學怎麽還看畫風了？
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監獄，對恨不得找個小黑屋將自己隔離的他來說，蔚藍三中的環境簡直就是天堂。
不過轉學的希望不大，謝寧有些疲憊地呼了口氣，將注意力轉回球場上。
劇情的發展越發失控。
籃球場上的碰撞交鋒不可避免，段綾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對他來說，籃球非但是令人愉快的運動，更像是一個情緒的宣泄口，孟期久則是純粹的渴望著獲勝，不管不顧地硬拚。
當孟期久搶球時撞上段綾的肩膀時，他腳步一個趔趄，眉頭打上了死結。
謝寧驀地站起身，韓騫拿著陽澄的大喇叭喊了暫停。
“暫停！”
陽澄這邊申請了暫停，一分鍾的休息時間，隊員們紛紛走回來調整。
孟期久正坐在休息區喘息休息，許多人圍在他身邊焦急地說著什麽，時不時轉頭陰惻惻地瞪過來，在腳上噴完藥，孟期久有意躲避他的目光一樣，別過頭喝水。
而陽澄這邊，短暫的一分鍾休息時間，段綾沒有下場。
他一個人站在籃筐下，看著腳邊的籃球不知在想什麽，想靠近的人一大堆，又因他散發的陰沉氣場而退縮了。
遠遠看去，那身影雖然奪目耀眼，卻顯得分外孤獨，就像那顆腳邊的籃球一樣，一分鍾前還被十幾個人爭搶，轉瞬又被孤零零丟在了一旁。
不同之處在於沒人丟下主角，是主角丟下了其他人。
剛喊完暫停，韓騫怒氣衝衝地便走了過來，還沒等說話，段綾腳邊的籃球忽地踢向了記分牌，撞到牌子險些倒下。
“滾遠點！”
剛走到謝寧身邊準備討伐的韓騫愣在原地。
看著滾到腳邊的籃球，謝寧心緒起伏不定，身側的拳頭緊了又緊。
暫停的時間只有一分鍾，根本不夠人靜下心思考。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邁過籃球，走進空曠球場，頂著數不清的視線，站到了段綾跟前。
“別打了。”
他微仰著頭，帽子擋得住陽光，卻擋不住晦澀的神情。
“我不是想呆在南高，我只是有點害怕回去而已。”
這一次，不是為了分手而搬出來的理由，而是小心翼翼袒露的心聲。
“所以…別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