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來,我似乎隻記得起來十八年前那個悶熱煩躁的夏天,以及那個衣衫襤褸,瘦弱的可憐,卻眼神堅韌的像樓下那一棵百年榕樹的少年。
我每天下工回到家都會看到他餓著肚子,瘟頭瘟腦的在那讀書。
我看不過去,便難得的當了一回好人,下工的時候就在路邊買點小孩愛吃的甜口小吃帶回去,結果少年很有骨氣,梗著脖子死活不願意收,還一個勁跟我拋書包,什麽不吃嗟來之食。
我聽不懂什麽叫嗟來之食,我只知道,不吃飯就會餓死,餓死了以後不僅骨頭硬,連人都會邦邦硬。
我把這句話完完整整的告訴給少年,少年瞬間語塞,低下頭去,不知道罵了個什麽。
我後來才知道,那臭小子罵我歪理邪說。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歪理邪說起了用處,那姓溫的小子乖巧了很多,給他帶了吃的就說句謝謝,然後廢話不多說的接過去跟餓死鬼一樣吃了起來。
偶爾碰上下雨或者太熱的時候,我就開門讓姓溫那小子滾進來。
剛開始他是不願意的,我這個人又沒啥耐心,說又說不過讀過書的人,乾脆就邁著大步出去一把拎起被潑進來的雨淋的整個人跟水裡頭撈出來的少年拽進了屋子丟到了椅子上。
少年渾身濕透,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下一秒就被我乾脆利落的扒光了身上的衣服,少年瞬間回過神來,防備的瞪我。
我無視那個眼神,不客氣的懟了回去,“瞪什麽瞪?你衣服捂的一股味,不扒了留著過年嗎?再瞪我就這樣把你丟出去。”
少年低頭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冷哼一聲,然後不吭聲了。
“更何況了,就你那身材,跟白條雞一樣,又瘦又乾巴,有什麽好看的?”
我毫無不客氣的道。
我說的是事實,那時候沈溫還上初中,因為營養不良發育比其他同學要晚,甚至於還不如班上女生,瘦脫了相,整個人看起來又黑又瘦,難看的很。
沈溫無法反駁,甚至於覺得有些生氣,小臉憋的通紅又罵不出來。
我轉身就去衣櫃翻出幾件我自認為乾淨些的衣服丟給沈溫,讓他換上。
沈溫拿起衣服放到鼻子下聞了聞,然後立馬把臉皺成了一團,“你不洗衣服的啊?還有味。”
這個我用僅剩不多的人格擔保,我洗了,雖然只是過過水然後擰乾,但我的確洗了。
可我才不想跟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孩解釋,於是,冷哼一聲,“愛穿不穿,不穿你就光著唄。”
少年很明顯不想光著擱這跟我面對面,所以硬著頭皮慢慢的拿起了衣服,然後抬眼看了看這個有些窘迫的屋子,好像找不到什麽可以遮擋的地方。
少年只能歎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的背過身去換衣服了,那耳根到脖子那都是一片紅的,有點像是我昨天下工以後路上看到的那一片紅霞。
我尋思,又不是大姑娘,怎麽換個衣服還扭扭捏捏的?
我當時就笑話沈溫,要是讓你去澡堂子脫光了和一群大老爺們洗澡,你不得羞死?
記憶中,那個少年穿到一半衣服就惡狠狠的回過頭來,被氣的面紅耳赤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一頭要咬人的狗崽子一樣。
張牙舞爪,可又看不出來半點威懾力,看來看去,隻覺得有些可愛。
這種他看我不順眼,又拿我沒辦法的日子大概持續到沈溫初三畢業的時候。
我聽說沈溫考上了一間重點高中,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就那時候,我住的那塊地方,魚龍混雜,幾乎都是社會底層人民,能認字的人加起來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從那棟筒子樓裡出來的孩子十有八九上完初中就輟學打工了,剩下的一點說不準還能上個普通高中或者職校啥的,像沈溫這種考上省重點高中的可是頭一個。
所以錄取通知書剛到的時候,幾乎整棟樓的人都知道了。
包括我。
我剛從幾個大嗓門大媽那邊得知這件事,扭頭沈溫就敲響了我家門。
沈溫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那一副扭捏勁,我剛開門就把錄取通知書往我面前一舉,冷哼一聲,不過眼睛裡跳躍著是掩不住的喜悅。
我知道沈溫這是過來報喜的,不過嘴賤,還是得調侃一句,“就這?有本事考個大學給我看看啊。”
“哼,遲早的事。”
少年傲氣的仰起下巴,那張已經開始長開,眉眼顯得有些俊朗初形的臉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今天晚上擱家等著,周哥給你搞好東西回來。”
我伸出大手絲毫不客氣的放到沈溫腦袋上一陣蹂躪,把那本來服帖柔軟的頭髮抓的亂作一團。
看著沈溫成了個掃把頭,我笑了,少年則忿忿的抬起頭來瞪我。
瞪我也沒用,這小子還沒有我高,力氣也不如我大,打不過我,又反抗不了。
我是真心為了沈溫高興,當天晚上下工的時候就特別去燒臘店裡斬了半邊燒鴨。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工友張洪。
他正提著幾罐啤酒打算找我喝酒,見我提了燒鴨,眼睛都亮了,“老周你撿錢了啊?今天吃這麽好。”
“撿個屁。”
我一腳踹上去,把虎視眈眈盯著我燒鴨的張洪踹開,得意道,“我隔壁家那小孩,考了個省重點,老子大發慈悲獎勵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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