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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豁然 - 第92章 番外【衣錦還鄉——-2字體大小: A+
     
    清晨的陽光撒進群南老城區。

    這是一處總體居住條件稱不上優越的回遷房,蓋在千禧年初,沒趕上拆遷的好時候,福利並不如當下那麼周到。諸多人應當還在夢鄉的時間,樓下已經響起不間斷的車笛和狗叫,電動車或摩托被非正常觸碰後警報響徹天際,高層被中斷睡眠的住戶氣憤地拉開窗戶和樓下遛狗的人爭吵。

    “M!狗懂什麼?你一個大男人還跟狗計較!”

    “M!狗不懂事,你這個當主人的也是畜生嗎!”

    雙方要你來我往罵起街來,經久不歇。一切的一切,全無遺漏地鑽進隔音設備形同虛設的樓房。

    江曉雲面色陰沉地將口中的牙膏泡沫吐進洗臉槽:“吵吵吵吵吵,一群短命鬼!”

    八月份的群南氣候潮濕悶熱,陰暗狹窄的洗手間逼仄得人透不過氣來,縱然萬分厭煩外頭的聲音,她仍不得不打開衛生間的窗子,市井的氣息不要命地從縫隙擠進屋子。

    蓬頭垢面的丈夫穿著個大褲衩猥瑣地等在衛生間門口,昏昏欲睡地撓著大腿問:“好了沒?我想衝個涼。”

    “衝衝衝衝衝!”江曉雲一看對方裸腆在那兒的有礙觀瞻的大肚皮和沒精打采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發泄似的將刷牙杯■當一聲砸在洗漱架上,罵罵咧咧地擠開對方出門,“衝死你算了!”

    這一大早的又在生什麼閒氣?

    劉德回頭瞥了妻子寫滿怒氣的背影,沒幾秒便不當回事地轉開了,反正從酈雲到群南那麼多年對方一直這樣,對生活充滿了不滿,氣了那麼多年,哪天她心情舒暢才叫他覺得奇怪呢。

    回遷房的戶型結構不太科學,衛生間出去就是廚房,出去時走得太快,被廚房支開沒收起來的小餐桌絆了一跤,江曉雲莫名其妙的脾氣再度燃爆,怒罵聲幾乎要掀開屋頂。

    “房子小得放個屁都砸到腳後跟……”

    罵著罵著重點轉移到對丈夫能力的不滿上,劉德叼著牙刷順手抬胳膊撥了一下門,將對方尖銳的聲音關在了門外。

    其實他挺搞不懂江曉雲的,生了那麼多年氣,自己一家現在不還是住在這個七十平方的小房子裡麼?更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一家現在的房子有什麼不好,雖然只有七十平,雖然朝向和格局都不怎麼好,雖然比不上他們當初在酈雲賣掉的那處別墅,可好歹他們在群南也有個安身立命的歸處。

    多少人在群南還得租房子住呢,不也和和美美的?家這個詞,最重要的不應該是家人嘛。

    江曉雲罵完了不識相竟敢擋住自己去路的餐桌,順便踢了一腳,可原本就不怎麼結實的桌子被踢得搖搖晃晃後她又忍不住心疼,反倒越發生氣了。

    出了廚房,一眼望去,她又看到翹著腳窩在沙發裡玩手機的江潤。

    江潤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hero手機,奧運主題紀念款,開幕式前一周世界範圍內發售,購機用戶哄搶的狀態一度成為當時社會新聞熱議的話題。

    不過hero手機雖然價格較高,用戶體驗卻是無可爭議的好,最領先的電子科技水平暫且不說,那頗具備美感的流暢機型拿在手中就是相當舒暢的一種體驗。江潤一向愛趕潮流,手機發售當天便在群南市的營業廳排隊一晚上搶到了第一批,刷的還是家裡補貼他生活的信用卡,銀行信息發來的數字讓江曉雲直到現在仍記得當時眼前一黑的滋味。


    手機清晰的揚聲器流淌出遊戲運行的音效聲,江曉雲一聽就知道他又在打那個什麼《江湖傳奇II》。江潤從前幾年工作學習不順心起就開始沉迷網游,玩了幾年之後便固定了現在的這個遊戲,據說是一個叫非凡還是什麼的大網絡公司引進的,內容非常新奇豐富,因此在網民群體中一炮而紅,熱度斐然。這遊戲玩起來很麻煩,大概是為了防止玩家上癮,還搞了個什麼防沉迷系統,要求玩家輸入身份證號,除了以此為職業的玩家之外,普通賬號一天最多隻能玩兒八個小時,未成年人則縮短到四個。

    可即便如此,仍阻擋不住江潤自我頹廢的腳步。不能玩遊戲的時候,他寧願睡懶覺,刷論壇,哪怕躺在陽台上發呆吹風,都不肯出去活動活動,奮鬥一下事業。

    “玩玩玩玩玩。”江曉雲心疼兒子的鬱郁不得志,但每到這時都不免氣得火冒三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遊戲,工作不找,連家裡的地都不幫忙拖一下,跟你爸一樣廢物,怪不得XXX要和你分手,就你這個樣子,哪個女孩子能看得上?”

    她一向諸多抱怨,話還難聽,江潤早已經被罵得水火不侵了,充耳不聞地翻了個身繼續玩。

    逼仄的房子,破舊的傢具,狹窄的門窗,吵鬧的鄰居,又醜又肥的丈夫,還有一個平凡到毫無閃光點的,一點兒也看不出進取心的,三十多歲還需要家裡父母補貼的兒子。

    江曉雲在原地站了半天沒得到回應,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憤憤回房換衣服,打開衣櫃後,卻找不到一件能穿的。

    櫃子裡的護膚品也只剩下一個底,她往外倒了半天,手心也沒接到什麼東西,江曉雲看著自己粗糙的手心,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不是今天回家時得順便買一套,而是再買一套護膚品又要花多少錢。

    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她一時怔住,而後緩緩放下瓶子,望著鏡子裡自己的面孔。

    這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比大多數同齡人看著還要老上許多,眼睛裡沒有一點精氣神,生活的辛苦清晰地生長在每一根褶皺裡。

    這是無可避免的,她每天早起要做一家人的飯菜,和丈夫搶洗手間,淌著髒水大老遠騎車到最便宜的菜市場買菜,完事後還得跟丈夫一起去工地監工,周而復始。


    夫婦倆現在共同經營一個承接零星項目的工程隊,隊裡統共才組織了七八個能幹活的工人,偶爾接點活幹,賺的不多,兒子花錢又大手大腳,只能說勉強足夠生活。工程隊很辛苦,忙起來的時候日夜都沒得休息,可這已經是他們十幾年間幾次創業失敗後唯一順利的事業了。江曉雲每每疲憊時,絕望時,如同當下這樣感覺生活沒一點盼頭時,總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怎麼就一路低走,落入了這般田地,同時克制不住地去回憶自己放肆而瀟灑的曾經。

    父親去世之前,她從來沒缺少過花用,在那樣物資匱乏的年代,她在一眾充滿羡慕的目光中如同公主那樣長大。車子、房子、漂亮的裙子、厚厚的零花。入贅的丈夫雖然懦弱些,但罵不還口,對她千依百順。幼小的孩子雖然性格有些驕縱,但以她的能力,本就可以供應起最好的生活。三十歲之前的江曉雲從不知道“畏縮”這兩個字怎麼寫,除了從小就不好對付的姐姐之外,她想要的東西,不論在誰的手中她都可以得到。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者是父親去世那時,一切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仿佛命運在岔道口與她開玩笑似的轉了個彎,等到回頭,往事已不可追憶。

    九十年代燕市那場浩大的緝私行動之後,群南不怎麼幹淨的企業直接倒了十之八·九。江曉雲和弟弟沒能守住父親留下的公司,房子車子賣得乾乾淨淨,最後扯著皮瓜分掉了那點剩餘的產業。

    酈雲經濟落後,不是一個有發展的城市,恰好江潤考上大學,一家人索性就陪著孩子一起搬遷到了省城。大學四年,江曉雲夫婦再囊中羞澀也不曾短缺過兒子的生活費,但這樣的付出,並不能使江潤變得更出息一點。

    江潤學校一般,調劑到的專業也一般,大學四年完全是混過去的,考勤率極低,去圖書館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畢業後找不到什麼很有發展前途的工作,他便隨便進了一家小公司,認識了幾個小公司裡的同事,沒多久突然嚷嚷著要一起創業。

    兒子有上進心,江曉雲當然舉雙手贊成,拿出了家裡所有的積蓄以示支持。

    但打擊走私事件之後,群南那幾年的經濟狀況一直處於低迷狀態,一群年輕人的初次創業哪有那麼一帆風順的?他們順理成章失敗了,還因為不成熟的利益分配,鬧到老死不相往來。

    那幾個同事家裡大多有些家底,創業失敗後修養一段時間,聽說前段時間有兩個重整旗鼓再出江湖,已經弄出了一點小名堂。

    江家卻徹底被那筆虧空打擊得一蹶不振,直到近幾年小工程隊經營起來,窘境才略微得以緩解。

    江潤隨便找了個什麼公司上班,時代開始發展,人均工資略比以前高一些,但他從一千多漲到兩千多,還是不夠自己用。

    談了幾個女朋友,最後以分手告終,換了兩家小公司,職位仍舊沒有前途。江曉雲之前提議過是否考個公務員或者事業單位什麼的,但好幾年低迷的生活似乎已經消磨掉了江潤奮鬥的意志——他連書都看不進去。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便平平淡淡十多年,江潤將近四十,仍孑然一身。

    他當然是渴望能娶老婆生孩子的,這麼多年各種相親介紹從來沒停下過,只是江曉雲和他的眼光都高——女孩太胖不行,太瘦不行,太高不行,太矮不行,長髮飄飄,城市戶口,有正當工作,長得最好漂亮。皮膚一定要白皙,性格得溫柔一點,做家務手腳麻利,最好家裡能有點錢,提供婚房婚車。

    這要求幾乎是天方夜譚,可江曉雲有一番自己的道理——別看他們現在困難,九十年代時也風光過的,在酈雲無人不知,並不是什麼草根階層,而是落魄貴族!

    介紹人和來相親的姑娘:“……………………”

    總之就這麼單著了。

    相親之餘一直談著的那個女朋友前幾個月也終於提出分手,起因是女孩想去北京看奧運開幕式,還花錢找黃牛買了門票。雖然花的現在是自己的錢,可結婚以後不就是共同財產了嗎?江潤知道後和女友大吵一架,對方姑娘非常痛快地提了分手。

    分手的時候大概說了不少難聽的話,江潤從那之後就變得垂頭喪氣的。

    江曉雲還是從那個快要空掉的化妝水瓶裡掏出了東西,一遍罵那個談了那麼多年戀愛說分手就分手的絕情女孩,一邊雙手搓搓,胡亂在臉上抹了一通。

    不管怎麼樣,生活總得過下去,再不濟也得給江潤找個有前途點的正經工作吧?這幾年全國樓市回溫,群南的房地產行業重新開始發展,江曉雲的目標是群南商會主席張仁丙的仁和地產。這可是群南第一大的房地產公司,江潤但凡能進去,福利肯定是不用愁了。

    *******

    始於集團、迅馳集團、海棠食品、家人餐廳再加上一個高勝傳媒,組合在一起的分量震動了整個群南商界,有頭有臉的人悉數到場。

    那位商會主席張仁丙很會做人,顧念林驚蟄一行人路程辛苦,昨晚的接風活動搞得並不怎麼過頭,只擺了一桌晚飯,眾人單方面自我介紹加敬酒,還特別提出被被敬的人不用喝,浩浩蕩蕩幾十號人在酒店門口等了半個多鐘頭,隨便吃了幾口菜便知趣兒地告辭了。

    他們這樣利索簡潔,反倒給林驚蟄一行人留下的印象不錯。

    第二天一早,眾人酣睡一場,精神煥發,吃早飯時周母還順嘴誇了兩聲,說昨晚那個姓張的挺有眼力見,反正行業重合,有機會可以合作合作。

    結果說曹操曹操就到,緊接著張仁丙便出現在了酒店,告訴眾人去酈雲的專車已經安排好了。

    眾人這次回來並不想弄出多麼大的動靜,張仁丙安排的車便很低調,一輛新空調的大巴車,足夠坐下幾十個人。

    群南多山,山路蜿蜒,高勝和鄧麥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跟隨林驚蟄到達申市那一路的恐懼。好在幾年前,群南省內的高速公路終於全部通車了。

    從群南市到酈雲,自駕只需要短短三個鐘頭。

    高速沿途能看到開採的礦山和依礦棲息的村落,從各個村落的建築風格,不難看出群南農村居民優越的生活質量。

    張仁丙算是打入了內部,路上給眾人介紹這些年群南的發展和經濟條件,周媽媽看他順眼,同他頗多感慨:“現在生活真是越來越好了,再往前十幾年,我們年輕那會兒,哪有那麼多房子住,那麼多車子開?”

    一邊說著,她一邊翻找張仁丙生怕他們無聊帶上車的零食,柔聲問坐在前頭閉目養神的林驚蟄:“驚蟄,口香糖要不要?”

    林驚蟄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沒能睡飽,聞言眼睛都不睜,閉著眼睛回答:“不要。”

    張仁丙迅速瞥了他一眼,恰見到坐在他身邊從昨天第一次見面起就明顯能看出不愛說笑的肖馳正張開大手覆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

    鄧麥的心思全在自家老闆身上:“總得喝點水吧?你早飯也不吃,這樣怎麼行?”

    “我就想睡會兒。”林驚蟄打了個哈欠,小聲同肖馳道,“胳膊……”

    肖馳便了然地將在他肩上按動的手挪了一些下來,輕輕地揉肩膀,同時低頭旁若無人地親親他的臉,看他的眼神也略微帶上些歉疚。

    “林總這是……?”張仁丙剛開始還以為這群人應當是以年紀大的這幾個為首,但現在看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顧忌著距離問題,他也不敢貿然去朝林驚蟄獻殷勤,只小心謹慎地同身邊幾個年輕人旁敲側擊。


    高勝在外頭圓滑得就像一尾抓不住的魚,聞言只是敷衍地朝他笑笑:“沒事兒,估計昨天趕路累著了,睡睡就好。”

    一邊這樣回答著,一邊又用不善的眼神瞥了肖馳一下,掏出自己的保溫杯兌了一杯溫水遞給林驚蟄喝。

    林驚蟄喝完水靠著肖馳的肩膀漸漸睡了過去,周海棠伸手試了下空調口的溫度,從包裡抽出一條小毯子抖開來給他蓋上,肖馳為他掖好,然後輕手輕腳地、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將他的座椅靠背放到最低。

    張仁丙:“………………”

    這小皇帝一樣的待遇是怎麼回事?寵兒子都少見那麼寵的吧?

    他憋得難受,忍不住便想出聲詢問,誰知剛一張口,坐在同排的高爸爸和周爸爸便有致一同轉身對他豎起手指——“噓!”

    林驚蟄睡了幾個小時,臨下車才被肖馳輕輕搖醒,補充睡眠完畢,整個人精神充沛,奇怪的是啟程的時候就對他很客氣的張仁丙不知道為什麼下車後對待他的態度越發小心了。

    一言一行無不謹小慎微,活像他什麼大老虎,一言不合就會張嘴吃人似的。

    也不知道什麼毛病。

    酈雲也變了,和十幾年前的昏黃老照片裡的模樣大不相同。

    遠處的山峰終究還是被挖得千瘡百孔,這倒和林驚蟄上輩子所知的進程一般無二。車開過主幹道,可以看到新蓋的樓房和翻修過的一中,彩色的跑道隔著老遠便能抓住視線,暑假期間,沒有課程,只有零星的一群孩子在裡頭奔跑玩耍。

    胡玉溫柔的面孔上滿是懷念:“學校還是老樣子啊,真好。我還記得驚蟄畢業那會兒,校門口到處都貼著橫幅的樣子呢。真可惜沒拍下照片來。”

    “橫幅?”肖馳聞言不禁挑眉,“什麼意思?”

    “咦?你不知道麼?”這件事情可是胡玉教職生涯裡永遠的驕傲,“驚蟄那一年高考,可是咱們酈雲市的第一名,在全省考生裡都名列前茅,市裡的報紙新聞連續報道了好幾天呢。”

    她這麼說著,臉上都散髮出了充滿驕傲的光彩,肖馳牽著林驚蟄的手微微一緊,俯首看他:“那麼厲害,怎麼從來都沒提過?”

    故事重提,只有林驚蟄知道其中的內情,他不由羞赧:“十多年前的事了,又沒什麼了不起的,提他幹嘛啊。”

    他一邊回答,又忍不住回憶曾經,視線變得懷念而悵然。這幢熟悉而又不熟悉的建築經久地佇立於此,喚醒了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很多很多年前,在一個細雨綿綿的驚蟄天,他也曾站在這個位置,獨自遙望遠方。

    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此時的他已經無法追憶,當下只有肖馳時刻散髮著熱力的手掌溫暖著他的掌心。

    “咦?胡老師?您什麼時候回的酈雲?”一中大門口的傳達室裡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奇的問候,裡頭隨即鑽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胡玉一眼認出了對方,“趙老師?!”

    是一中一位資歷頗深的語文老師,林驚蟄和高勝他們也有印象。

    這位老教師不認得什麼商場上的面孔,只當胡玉是回鄉探親,分別十多年的同事再度相見,一時手拉著手,說不完的話滔滔不絕。

    得知胡玉現在在燕市的師範大學當教授,對方頗為驚奇她的境遇,等到胡玉說完了自己考研成功後被推薦留校任教一路的歷程,不免諸多感慨。


    “當初你突然辭職,學校裡的老師們都很擔心你遇到了什麼問題,往後經常談起你,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對方的心態明顯平和,眼中竟然找不到絲毫嫉妒,只如釋重負地微笑著,“好,過得好就好。以後有機會了,大家一定要約著聚聚,到了咱們這個年紀,往後也不知道還見多少回了。”

    胡玉笑著點頭,又留下自己的號碼,對方記錄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問她:“胡老師,你還記得李老師和陶校長嗎?”

    胡玉一時竟沒反應過來:“誰?”

    “李老師,李玉蓉,還有咱們一中之前那個陶方正,禿頭大臉,胖乎乎那個。”趙老師比了比自己的肚子和頭頂,“以前他倆在學校可沒少幹壞事兒,你忘啦?”

    胡玉總算想起了那段被塵封在記憶裡的過去,想起這兩個給她帶來過諸多苦難的故人,她眉頭不禁蹙起:“原來是他們,我沒忘,記著呢。”

    對方便湊上來一臉凝重地說:“陶方正死啦!”

    死了?胡玉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麼個消息,當即一臉呆滯:“怎麼可能……?我記得他今年應該才不到七十?”

    “死了!零四年的時候就死了!”趙老師撇著嘴:“就他那樣,切,還活到七十呢。被雙規之後哪個正經單位會要他?他老婆也因為知道李玉蓉的事情跟他離婚了,兩個小孩誰都不搭理,還是瞿校長看他可憐,雇他回學校當保安。結果他受不了這個氣,乾不了兩個月就鬧著要走,離開酈雲沒多長時間,他家孩子就回來辦喪事,說他犯高血壓死了。”

    胡玉聽得一時怔然,這是她邁入老年後,生命裡第一個離去的故人。

    哪怕關係並不怎麼好,聽到一條生命就這樣輕飄飄地離去,她仍不免悵然若失:“唉,這可真是……”

    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還有李玉蓉,李玉蓉你總記得吧?之前她被陶校長他老婆弄得硬是在酈雲待不下去,突然就走了。”趙老師常年待在酈雲,顯然精通諸多八卦消息,聊得興起,後續滔滔不絕,“你當她去哪兒了?她去臨市的小學教書了!不能進編製只能當臨時教師,沒幾年乾不下去就找了個什麼公司當翻譯。後來聽說她找了個外省做生意的結婚,剛開始還挺好的,結果陶方正的老婆是真恨她,又找到她家裡說了她以前跟陶方正的事情。從那以後她們家就天天吵,她老公還找陶方正打了一架,估計也覺得丟人,沒幾年就全家搬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惡有惡報啊。”趙老師說完這些,總結了一句,“人這一輩子,真的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胡玉只是嘆息搖頭。世事無常,當初她在酈雲教書被李玉蓉和陶方正百般欺辱時,何曾想到過自己會有如今的好日子。李玉蓉和陶方正,恐怕也從沒想到過自己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吧?

    高勝和高爸爸倒是挺高興的,說實話事業有成的高爸爸在了解到妻子從前在酈雲教書時受到的委屈後,曾經提出過不下一百種為妻子解氣的建議,要不胡玉心思豁達一直阻攔著,估計陶方正和李玉蓉的悲慘結局裡還會有他們父子倆的手筆。

    花園路如今已經不是酈雲最高端的富人區了,但舊式的小樓依然靜靜地坐落在斗轉的時光裡,這一片多少年沒那麼熱鬧過,但今天打一早便開來了無數豪車。

    鄧父早已退休的年紀,骨子裡仍舊帶著工作狀態的雷厲風行,他將自己開了多少年沒更換過破爛高大的吉普車■當■當開過來,停在一眾大奔裡,收穫了四周不知多少老總的白眼。

    一看那破車就知道又是個想來混臉熟的小角色,也不知道要跟其他人小角色似的低調一點,放在平日老闆們非得訓斥訓斥不可,可今天情況特殊,誰都沒那個多餘的心思搭理他。

    鄧父帶著老闆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沒搞懂這麼多陌生人堵在林驚蟄家門口想幹什麼,周圍也沒人搭理他,看了眼手機,記起兒子剛才打電話說已經到酈雲了,他索性去推林家大門,準備進院子裡等待。

    反正那麼多年下來,林家老宅的清掃工作都是他來找人安排的,鑰匙也在他手裡。

    可手剛觸碰到大門,他便聽到身後嚴肅的制止聲:“等等!不要亂碰!”

    他動作下意識一頓,回頭看去,便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立即認出對方:“姚廠長?”

    是前酈雲暖瓶廠的廠長姚公正,十幾年前因為周家夫婦雙雙下崗的問題鄧父還去找過他,雙方鬧得很不愉快。一轉眼時光飛逝,對方也已經白髮蒼蒼,只是眉目仍舊刻薄,充斥著不可一世的傲慢感。

    國企整改之後,暖瓶廠被幾十萬賣了出去,姚公正換了另一家工廠,聽說做的也不怎麼順利,鄧父聽到消息,對方的眼睛好像盯上了酈雲近期發現的幾處稀土資源,最近總帶著兒子東奔西走跑關係。

    姚公正顯然也認出了他,眉頭當即厭惡地聳起,只是自持身份,並不想大庭廣眾之下跟鄧父多說什麼。見喝退了對方隨意去推貴人家大門的舉止,他便傲慢地收回了目光,恰逢身邊的兒子出聲詢問:“爸,我的天,您看看周圍這陣仗,今天來酈雲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噓。”姚公正朝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聲音放輕一些,態度頗為謹慎,“張主席連夜通知的,說是好幾位燕市的貴客,迅馳集團、始於集團,還有那個海棠食品的老總都來了,一會兒見到他們,你一定要好好表現,稀土礦的事情我已經跟張主席提過了,他沒什麼意見,你可別給老子掉鏈子。”

    小姚聞言便倒吸了一口涼氣:“迅馳?始於?還有那個海棠食品,是不是咱們家用的醬菜醬料的那個?”

    “還能有哪個?”海棠食品如今的影響力進入千家萬戶,姚公正對這個公司不太了解,但大抵從超市的貨櫃上就能看出對方的規模。這種巨型企業,手指頭縫裡隨便漏出點沙子都夠他們吃飽喝足,因此姚公正絲毫不敢怠慢,一大早便起來整理儀容。

    出門時他緊急用非凡搜索搜索了一下這幾家公司的背景,記了下這幾位公司老總的名字,總覺得說不出的耳熟,不過那麼有名的企業,也有可能是在什麼聚會會議上聽到過。

    他這樣琢磨著,隱約感覺到似乎有那裡不對,緊接著不等深想,便聽到了人群外響起的喧嘩聲——

    “來了!來了!”

    來了!

    他雙眼當即一亮,即刻拽住了兒子的胳膊,回首一看,果然遠遠在路的盡頭看到一幫步行靠近的人。

    “走開!”姚公正隨著人群一併邁開的步伐中途被鄧父的身體阻攔了一下,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撥開對方的肩膀。

    而後也不搭理對方是什麼反應,匆匆朝著來處跑去。

    張仁丙的面孔在所有群南的企業主眼中比巨星還要眼熟,他剛出現人群便引發了騷動,不過今天的他居然還不是最終主角,姚公正擠進人群,同他匆忙打過招呼後,便笑得一臉和善,探究地掃過同對方一起到場的人。

    他們從天不亮起就等在這裡,等候了好幾個小時,只為了能見到他們一面。

    人群中英俊的年輕人中最臉熟的必然是公開宣布在一起的大名鼎鼎的集團老總,這事兒很讓人難以接受,但當面面對他們,立場堅定的眾人連個多餘的屁也不敢亂放。

    小心翼翼和對方問好並得到了回應之後,姚公正反倒覺得受寵若驚,他強行讓自己的目光從兩個男人交握的手上轉開,下一秒看到其他面孔後微微一愣。

    咦?

    怎麼總覺得……?

    張仁丙對他尚算熟悉,還想為他介紹周家和高家的人,隨即便見姚公正面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變得僵硬。

    “姚廠長?”張仁丙莫名地看著他變幻莫測的神情,“您哪裡不舒服嗎?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海棠食品的丁香丁董事長,這位是丁董事長的丈夫,也是家人連鎖餐廳的董事長,周能周董。”

    姚公正的望著周父那張和年輕時幾乎沒什麼變化的臉,嘴脣微微顫抖起來。

    他因為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打招呼遲緩了幾秒,周母終於認出他來,眉頭微微一皺後緩緩鬆開:“是您啊,姚廠長,好久不見,身體還好?”

    “好……好。”姚公正被她方才皺起的眉頭嚇得肝都險些顫起來,連連點頭,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咦?”張仁丙立刻好奇道,“丁董原來和姚廠長也認識嗎?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姚公正無言以對,周母對此釋然一笑:“是啊,世界真是太小了,十幾年前我跟我家老周還是酈雲暖瓶廠的工人呢。”

    張仁丙當即一愣。

    周父臉色一直板著,此時看到妻子的笑容,終於微微鬆開。他恨了這個廠長很多年,恨對方公報私仇乾綱獨斷,但直到現在再次見到對方,他才發現自己早不把過去的坎坷當做一回事了。

    他們有了現如今擁有的一切,原以為無法走出的苦難在戰勝之後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塵埃,一切都是生命給出的最好的安排。

    他哼笑了一聲,伸出手去:“是啊,說起來也該好好感謝姚廠長,要不是他當初安排我們夫妻倆下崗,我們想必不會有今天的生活。”

    姚公正顫顫巍巍地握住他的手,隨即接觸到張仁丙驟然鋒利的眼神,只覺得五雷轟頂,膝蓋都跟著軟了。

    現場氣氛當即尷尬起來,直到下一秒周父張開雙臂,朝著人群後方大喊了一聲:“鄧大哥!”

    一聲洪鐘般的回應從人群之後傳來,隨即摩西分海似的出現一條道路,老當益壯的鄧父邁著大步從人群中走出,與周父結結實實地抱在了一起。

    雙方很少能見面,每每相聚,都忍不住要紅一紅眼眶。高父也上前擁抱,林驚蟄這群小輩們乖巧地同這位退休的老警官問好。

    四下原本以為這人是來混臉熟的一眾老闆:“……………………”

    “快快快都別在這堵著了路上辛苦快讓林董他們回家休息。”氣氛終於和緩,張仁丙如釋重負,趕忙開口指揮眾人散開,然後護在周家父母身邊進了林家大院。

    ”張……主席……”姚公正見狀臉色煞白,緊追幾步,抓著張仁丙的手還想說什麼,“我兒子的稀土礦……”

    “不急不急。”周家人雖然沒說什麼負面的話,張仁丙此刻卻一點也不想再和他扯上關係了,只含糊地搪塞道,“以後有空再說吧。”

    眾人涌進了林家的院子,姚公正父子被怔怔被留在原地,半晌之後,他聽到身後一聲緊急剎車聲。

    江曉雲拉著兒子匆匆從車上下來,一見這條路便楞了一下:“怎麼是這裡?”

    “快點快點,別愣著了。”為她在中間牽線搭橋的介紹人催促她道,“沒想到一大早居然會堵車,媽的,說是張主席和貴客已經早一步到了。”

    “到哪?”江曉雲隨同對方匆匆的步伐,瞥了眼路邊站著的兩個奇怪的正在發呆的人,心中總隱隱感到不妙。

    幾分鐘後,姚公正便見剛剛才進院子的江曉雲,再次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裡,這次是臉色煞白地拉著兒子奪路而逃。

    江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回頭看著那套熟悉的大房子:“林驚蟄……?”

    江曉雲魂飛魄散地撲上去捂住兒子的嘴巴,長久辛苦的生活壓在肩頭十幾年,她早已謹小慎微,杯弓蛇影。

    “閉嘴!閉嘴!”回憶起那個在屋子裡被眾人簇擁著的身影,想到被對方發現之後的可能,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肝膽俱裂,“不許說話!我們快跑!”

    屋裡,看到兩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還來不及打招呼便見對方奪路而逃的林驚蟄:“………………”

    肖馳問他:“怎麼?”

    林驚蟄遲疑了一下才摸著臉問:“我看起來凶不凶惡?”

    “……”肖馳看著他一雙大而閃亮的眼睛和張開嘴時露出的一雙潔白的兔牙,少見地為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維護住住愛人的自尊心,點點頭誠懇地回答:“挺凶的。”

    作起來嚇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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