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下來, 顏隨原的腦子裡卻一直回想著剛才和向嘉余的對話。
他說,他就算再走也還是一樣的不告而別,就和十年前一樣, 不給任何人留下隻言片語,一個人背著行囊安靜的離開。不需要送行的人, 也不需要多余的物件。
他還說, 他會繼續沒完成的旅行,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 如果可以, 他會選擇性的寄一些給他。
外面的世界太廣闊, 而前程是永遠也看不透的。或許他可能會因為冒險而死在某些無人知曉的秘境角落,也許他能安然無恙的走完這一程,最後找一個溫暖宜居的小城鎮住下去, 也許他真的能遇到一個心愛的人……
這些事都是說不準的,不過向嘉余並不害怕,因為無論是哪個結局, 於他而言都已經是最好的了。
假如有一天,顏隨原再也收不到他的照片, 那可能就表示著他已經死去了。但是沒有關系, 他不用為自己難過,死亡並不是那麽痛苦的一件事, 他要顏隨原就當做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就行了,不用為他掉一滴眼淚。
顏隨原回頭看了一眼, 火紅的楓葉林層層疊疊往山上鋪開, 他似乎還能看到向嘉余倚在欄邊笑眯眯的對他揮手的模樣,惆悵良久。
恐怕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最懂向嘉余的人了,所以他才能活得如此坦率, 因為沒有任何牽掛。
回到車上,卓陽冰見他神色憂慮,不安的問:“向嘉余和你說什麽了?”
“他說他還要走。”顏隨原給他簡單複述了向嘉余的話,歎氣道:“他太難了。”
卓陽冰眼底也浮出些傷感,他轉頭看向車窗外隔了一條街道的古寺,然後才說:“向嘉余那人以前就這樣,說什麽做什麽都隨他自己的心意來,尤其不喜歡跟人黏黏糊糊沒完沒了。”
“除了那個外國人,我就沒見過他對誰親近。”
“他要走就讓他走吧,反正他的心也不在這裡,我們乾著急有什麽用。”
顏隨原看著卓陽冰滿臉的失落,抬手覆上他的,輕聲道:“沒關系,這次他沒有把你丟下,他說……要我好好地照顧你。”
“他把我當什麽了?”卓陽冰無語,“我比你大了七八歲,到頭來讓你照顧我?他是不是腦子有坑,以為我才八歲?”
顏隨原沒能忍住笑出聲,“在向嘉余心裡,也許你就是八歲。”
畢竟有時候他是真的過分幼稚,一點都不像是快三十的老男人。
後來,向嘉余真的挑了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獨自一人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城市,坐在飛機的時候他特意往下看去,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已如同腳下塵埃,他看向窗外,飛機緩慢升空直衝九霄,慢慢地看不見人影。
顏隨原抱著書在院裡背課文,聽到飛機飛過的巨大轟鳴聲,忍不住抬頭迎著陽光看去,一架米粒大小的飛機劃過湛藍如洗的晴空,向著遠處飛去。
也不知道這架飛機將會飛往何處,可顏隨原卻想著,若是向嘉余也在那上面就好了,但願他前路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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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天天轉涼,轉眼又是冬天了。
往年天冷的時候都是顏隨原兄妹倆最難熬的時刻,因為老房子裡沒有暖氣,要想取暖就得開空調,可是空調製暖效果不好,而且很費電,他一般不舍的開。
知秋也知道家裡什麽情況,所以寧可穿著厚重的棉襖棉鞋凍得哆嗦,也不肯開一下小太陽。
但是今年不一樣了,卓陽冰的房子足夠溫暖,每個房間都鋪設了地暖,即使光腳踩在瓷磚上也不覺得冷,顏隨原慢慢地就愛上了不穿鞋到處走的感覺,從腳底傳來的溫度讓人舒適。
知秋也不用再凍得小臉發紫,她就坐在客廳裡看科普節目,那是她最近新培養的愛好,顧夫人就在旁邊不停給她剝水果,一家子溫馨又和諧。
但即便如此,顏隨原還是打算買房子,雖然卓陽冰的家住著的確特別舒服,又大又寬敞,但他還是覺得,人得要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哪怕只能遮風避雨也好,不然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沒保障。
他的這種想法讓卓陽冰很不滿,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不信任,都要結婚的人了,還分什麽你我,他名下的所有東西都可以送給他,一套房子算什麽,只要原原想要,幾百套他都舍得給。
“那不一樣,你不懂。”顏隨原一邊看著各種房產中介的信息,一邊在本子上記錄,嘴裡還咬著卓陽冰喂過來的小蛋糕,“你別給我吃蛋糕了,齁甜難受。”
“哪裡齁?”卓陽冰不解,小蛋糕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原原怎麽這麽不解風情。
顏隨原沒搭理這個甜品控愛好者,在本子上繼續寫寫畫畫,全是他看好的房源,就等著找時間去現場看看。老房子的拆遷款已經到位了,差不多大幾十萬,再算上卓陽冰過去大半年給的“工資”,在市區熱鬧地段首付一個八十平兩居室足夠了。
他固執地認為,這個新房子是必備的,有了它就能讓他更有底氣跟卓陽冰在一起。而且,萬一哪天他跟卓陽冰吵架鬧矛盾,他還可以收拾收拾帶著知秋回家住幾天,外頭有房子,吵架的時候腰杆都硬氣。
這些想法要是讓卓陽冰知道,怕是接下來的幾天顏隨原腰都直不起來。
最終挑來挑去,他總算是選了一套最中意的房子,足足八十五平,隔著一條街就是公園,十分鍾步行到地鐵,周邊附近大型超市菜市場幼兒園學校一應俱全,衣食住行都能照顧到。
而且他去看了,房子三面朝陽,還帶精裝修,拎包就能入住,他和知秋兩人的話完全夠用,還能再隔出一個小小衣帽間,
顏隨原和卓陽冰第一次去看房子的時候就愛上了,每個角落都仔細看了一遍,從客廳的落地窗還能看到街對面的綠化帶,的確是個很不錯的房子。
“這地方這麽小,能住人嗎?”卓陽冰非要雞蛋裡挑骨頭,皺著眉硬說不好,“你現在住的臥室都不比這個房子小,圖什麽?”
顏隨原暗暗翻白眼,當他不存在。
一邊的房產中介小哥臉上的笑都僵硬了,禮貌的站在一邊陪著,心裡卻把卓陽冰問候了千八百遍。
有錢就很了不起嗎?這麽大的屋子才是你家臥室大小,你怎不上天呢?就你會凡爾賽!
顏隨原這些天看下來,唯獨最喜歡這套,稍微思索後就同意現場交錢,畢竟過了這村可就不一定再有好的了。
中介小哥眼睛一亮,從沒見過這麽爽快且富有的客人,第一次看房就能定下來,果然還是有錢好!
盡管卓陽冰一直試圖讓顏隨原再考慮考慮,可他也挑不出大毛病了,這房子簡黎之前也幫顏隨原參考過,表示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質量扯皮的矛盾,可以盡情下手。
從銀行出來,顏隨原心滿意足,等過幾天去辦理過戶,他就是在市中心有房子的男人了,想想就覺得開心。
卓陽冰在一邊酸的不行,卻又不得不為他高興:“這下滿意了?”
“滿意。”顏隨原和他並肩走在街邊,知道那人心情不好,湊過去哄他:“只是一個房子而已,又不是要分居。”
卓陽冰唇邊被親了一口心情大好,但臉上卻還是板著:“你就是在給自己留後路,就等著哪天跟我離婚搬過來。”
“瞎說。”顏隨原握緊他的手,笑眯眯的看他:“我沒打算跟你離婚,阿姨說了,你家裡除了月妍姐姐,從沒有離婚的例子。”
卓陽冰嗤笑一聲,“我姐那是自己作的,再說她馬上就要複婚了。”
“複婚?”顏隨原驚訝,“怎麽沒聽司大哥說過?”
“他倆的破事不要管,一天天的瞎折騰。”卓陽冰不屑,“作男作女。”
顏隨原抬頭哈哈大笑,他是第一次在陽光下笑得這麽開懷。
卓陽冰默默地看著他的笑顏,剛才的那些不快也都消散了。其實他何嘗不知道原原為何執著於買房子,所以他也只是口頭上表達不滿,行動上卻還特意請假來陪他看房子。
如果原原真的認為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才算是有底氣,那順著他的心意也沒什麽不好,只要他開開心心的就可以了。
卓陽冰無比欣慰,還好自己從沒想過要半途而廢,現在的原原和他最初遇到的那個人已經截然不同了。
他將他從泥潭裡拉了出來,讓他真正的能夠肆無忌憚的在陽光下歡笑,眉間不用再染上任何陰霾憂鬱。
卓陽冰突然側身,在顏隨原耳邊輕輕說道:
“原原,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卓陽冰松開了顏隨原的手快步向前,似乎是有些難堪。
顏隨原一愣,呆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他沒有幻聽吧?
卓陽冰的確很多次都表示過他喜歡原原,可說到“愛”這個字,這是第一次。
顏隨原在原地杵了很久才回神,向著卓陽冰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滿臉都是欣喜的笑容。
天上慢慢悠悠的飄下白色的六角冰晶霜花,下雪了。
新的一年也即將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