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心理諮詢
莊延確實忙得腳不沾地,甚至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謝寧那邊他始終放心不下,即使謝寧表現得很冷靜,發來的資訊也沒什麼異常,但莊延依舊無端覺得他的情緒不對勁。
和鐘叔聯繫上之後,鐘叔說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直覺,所以在忙碌之餘,他還拜託了宋晴晴有機會的話幫他照看一下謝寧。
他固然想早日飛回去見謝寧,但也不能置片場這麼多人於不顧。
回去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至少得空出一星期的時候,而這一星期的拍攝計畫,他又重新打亂,把能提前的都提前拍完,餘下的則延後再拍。
時間被壓縮得很緊,有時候當晚有一場夜戲,第二天緊接著就是一場清晨的戲。
莊延乾脆就在片場裏過夜,縮在導演專屬椅子上,蓋幾件衣服將就一晚。
拍戲時他聚精會神,精神頭也足,一到休息時間,整個人都跟散架了似的,坐椅子上分分鐘就能閉上眼。
但休息時間往往只有十幾分鐘,小憩後再被叫醒拍下一場,人更是難受到了極點,眼睛一片酸澀,還不如沒睡著。
後來他乾脆到了休息時間就站起身活動兩下,或者去衛生間裏用涼水沖臉,讓自己保持清醒。
“你這樣子不行。”趙陽看了直皺眉,“眼睛下面這一圈,黑得跟熊貓似的,幾天沒合眼了?”
莊延洗完臉,又把手擦乾淨:“我沒事。”
趙陽問:“我怎麼看你隨時都要倒下的樣子,要不這場戲先交給副導演,你去旁邊休息會?”
“不行。”莊延搖頭,“這幾天的戲份都比較重要,不親自在旁邊把關,我不放心。”
趙陽還想再勸兩句,莊延又說:“要是拍了我不滿意,肯定是要回頭再拍的,到時候浪費的時間和金錢只會更多。”
趙陽沒辦法,只好說:“行吧,不過你可別把自己累垮了。”
莊延擺擺手:“放心,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趙陽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道你這樣子就不像沒事。
回去後休息時間還沒結束,莊延乾脆走到謝寧來圍觀時常待的那棵樹下,像是在重複他走過的路跡。
為了提神,他摸了根煙出來,夾在兩指之間,抽兩口,就想一想謝寧的樣子。
他想起謝寧總是喜歡坐在這畫畫,這會兒自己坐下來,一抬頭,就看到他那張導演專屬椅子。
謝寧走得匆忙,也沒帶多少行李,之前隨手塗的畫稿都還在酒店放著。
莊延後來翻看過,大多數都是他導戲時的模樣,他覺得挺新奇的,以前都沒看過,原來自己在片場是這個樣子的。
偶爾夾雜著兩張盛時松和其他演員拍戲的圖,莊延想到這,不由把目光轉向正在休息的演員群裏,面無表情地盯著盛時松看了兩眼。
眼神快把盛時松的後背戳了個洞出來,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勁。
盛時松被看得背後一涼:“我怎麼感覺怪怪的。”
羅子欣正低頭看著劇本,不是很在意地接話道:“怎麼?擔心等會兒又被莊導罵?”
她這麼一說,盛時松也歎了口氣:“莊導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整個人暴躁得不行。”
羅子欣心有餘悸:“是啊,臉色就沒好起來過,也不知道誰惹到他了。”
旁邊另一個演員說道:“我現在開始懷念主美了。”
“是啊。”羅子欣說,“主美好幾天沒來了,他要是在,莊導的脾氣會收斂不少。”
眾人又七嘴八舌地扯了兩句,紛紛開始想念謝寧在片場的日子。
不等他們想念多久,又有工作人員過來,提醒他們準備拍下一幕戲。
於是各自該補妝的補妝,該背臺詞的背臺詞。
盛時松隨意地往謝寧往常坐著畫畫的地方望了一眼,沒看到謝寧,倒是看到了在抽煙的莊延。
他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笑了笑。
……
醫生說,謝老爺子的情況在好轉。
這對謝寧來說,算是最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但老爺子一日未醒,謝寧就不能真正放下心來。
宋晴晴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看他,停留的時間或長或短,有時候只是匆匆向謝寧問個好就走了,有時候空閒的時間都一點,就會和謝寧隨意地聊聊。
他們的話題大多在“莊延”身上打轉。
謝寧聽得很認真,彷彿能從宋晴晴的隻言片語中窺探到莊延在國外的生活。
張揚的、意氣風發的,或者艱難的、踽踽獨行的。
這些莊延和他聊天時都不會提起,對於學生時代的記憶,他更樂衷于和謝寧討論在X大的事。
這樣謝寧也可以有很多共同的話語可以聊。
莊延在這方面總是分外的貼心,謝寧大多數時候不愛說話,聊天時總是睜大眼睛,安靜地聽著。
但莊延喜歡逗他,喜歡引導他慢慢地開口。
他和宋晴晴相談甚歡,夏皖對此也樂見其成。
她不知道兩人具體聊了什麼,只看到宋晴晴是這些年來,謝寧唯一不那麼排斥的女孩子。
於是她極為欣慰,覺得謝寧這是在慢慢走上正軌。
而謝寧的狀態也確實在逐漸變好,好歹吃東西不會在吐得一乾二淨了,和宋晴晴聊完天,也能有一日的好眠。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少,眼神也越來越沒有溫度。
鐘叔眼力好,欲言又止了好幾天,終於沒忍住,拉住謝寧。
“小少爺。”鐘叔猶豫著說,“你是不是……需要去看一下醫生?”
謝寧愕然:“我最近身體很好,沒有生病啊。”
鐘叔說:“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呢,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很像最開始,剛搬來大院時的模樣。”
謝寧沉默良久,又去衛生間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他垂著目光,身上是乾淨整潔的衣服,雙手按在洗手臺上,模樣十分安靜。
安靜得就像是外界的一絲一毫變化,都無法再干擾到他。
謝寧默不作聲地洗了把臉,抽空給季文彬打了個電話。
“季醫生。”他說,“我的病,好像又復發了。”
季文彬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不得不說,謝寧覺得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心理醫生,不僅在於和他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更在於無論你什麼時候找他,他都能給予你回應。
哪怕半夜三更被病人的電話吵醒,季文彬依舊會用剛睡醒的聲音,溫和有禮地回應你,而你從他態度中感受不到一絲一毫被打擾的惱怒。
他會給你一種,我隨時隨地都在的安心感。
所以即使沒時間當面聊一聊,謝寧依舊會抽空給他打電話。
電話那頭,季文彬說:“可以描述一下具體情況嗎?”
怕吵著謝老爺子,謝寧打電話時特意走到了休息室裏。
這會兒休息室沒有人,椅子都是空著的,謝寧也沒有坐下,走到窗戶前,往外看去。
從這兒看去,正好能看到經過這幢樓大門口的人流。
身體有一瞬間的暈眩感,但三樓尚在他的忍受範圍裏,謝寧垂下眼眸,安靜地看了會圍在大樓附近的花壇,然後緩緩向季文彬描述這些天的感受。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最後謝寧說,“整個世界對我來說都變得陌生、乏味了起來。”
“情緒變得很淡,以前會讓我生氣的事,現在發生了,我也覺得無所謂。”
“有那麼一瞬間,會覺得自己很累,不是身體上的,是精神上的那種……精疲力竭感。”
季文彬:“你是自己察覺到了異樣,所以才來聯繫我的嗎?”
謝寧搖頭:“事實上,我一直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變化,是鐘叔——我爺爺的管家,說我現在的樣子……和當年一模一樣。”
“那你覺得呢?”季文彬問,“你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態和當年一樣嗎?”
謝寧沉默一會兒,說:“我不知道。”
“我有時候,會想不起來當初的那種感覺,就好像那是很遙遠的事情,那些過去,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夢,我能記得發生了什麼,但回憶不起夢裏的感覺。”
季文彬笑了一下:“這是好事,說明你正在逐漸脫離過去的影響。”
“那我現在這是……怎麼了?”謝寧問。
季文彬想了想,說:“你爺爺的病,是你事先沒有心理準備的,所以猝不及防之下,你的情緒陷入了長久的失落當中。”
謝寧應了一聲:“嗯。”
季文彬又說:“這是很正常的,人的情緒總會因外界的變化而起起伏伏,你這段時間情緒不佳,並不能肯定的說是你的病復發了。”
事實上,謝寧究竟是否曾患過情感冷漠症,還要打一個問號。
“這樣嗎?”謝寧有一瞬間的茫然。
季文彬換了個說法:“你先不要有心理負擔,也別輕易就給自己下定論。”
“可是……”謝寧眼睫毛灑下一片陰影,蓋住了他的眼神,“我現在,感覺什麼都是冷漠的,無所謂的。”
季文彬頓了一下:“沒有例外嗎?”
謝寧陷入沉默當中。
“生活裏總是充滿著光明和愛的。”季文彬循循善誘道,“有沒有這樣一個存在,他讓你覺得溫暖、美好,光是想起,就能讓你不自覺地笑出來。”
“你無法對他冷漠、無所謂,也許很輕很淡,但他在你心底曾留下過這麼一道痕跡。”
今天天氣很好,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打在謝寧的身上,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謝寧沐浴在陽光中,好半天,眼睫毛顫動兩下,手微微抬了抬,握住了窗臺的邊沿。
“莊延。”他輕輕的吐出一個名字,唇角一點點地勾了起來。
謝寧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什麼?”季文彬像是沒聽清,問道。
謝寧按著窗臺,語氣變得輕快起來:“我說,有的。”
那個人,光是念著他的名字,就讓他的情緒一點一點地牽動起來。
就好似,他點亮了他的世界,讓他的生活變得五彩斑斕,生動有趣了起來。
“謝謝你,季醫生,我想我……”
他話說到一半,目光往下望去,在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時,不由頓了頓。
那人身材挺拔,一身黑色的外衣,雙手抄著口袋,正低頭往前走去,幾個錯步之後,身形便消失在人群當中。
謝寧愣了好幾秒,突然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
再往外看去,大樓門口人來人往,卻沒再看到讓他覺得熟悉的人。
季文彬見他戛然而止,半天沒有後話,不由問道:“怎麼了?”
謝寧揉了揉眼睛,半晌後垂下眼眸,淡淡地道:“沒什麼,眼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