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歷528年6月13日
星網出現大規模波動,多處區域臨時下線,聯盟宣布將對星網進行緊急維修與升級。
【某高級研究員日記】
【U2625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將居然將星網重新納入自己的掌控,並且以此為由與研究所高層談判,這怎麽可能?雖然星網確實是以他的精神力為原始材料搭建的,但是他應該只能向星網單方向地提供能量,而不能反過來對已經成型的星網施加影響……我感到恐懼,這些實驗體太可怕了,我曾經以為U2625是那兩個中馴順的一個,沒想到他才是心機深沉,暗暗蓄力的那個……與此同時,另外那個實驗體所展現出來的攻擊力更是讓我心驚膽戰……
這樣的存在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研究所的行為是瀆神,一旦失控將帶來更加恐怖的災難……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清楚這個,我的頭髮大把大把地掉,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一閉眼就是整個世界陷入火海和災禍的樣子。
我們戲稱這個計劃是潘多拉的盒子,現在想來恐怕是最為精準的預言。
我將我的擔憂向上層傳達,但是他們卻只看到這兩個實驗體背後蘊藏的無窮的商業和軍事價值,而忽視了其中潛藏著的巨大危險………我的上帝,希望一切不要像我所恐懼的方向發展……
……
我的辭職被駁回了,我的很多同僚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但是他們卻對此緘口不談,我也同樣不敢提起。
據說有更高層的勢力看到了這個項目的潛力,保密局的手也越伸越長了。
這個部門,雖然是在星網成立之後才創立的,但是它勢力發展的迅疾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現在全星際的人都會將自己的精神力接入星網,而U2625出讓的接管權足夠讓這個部門獲得我們想象不到的可怕權力,它能夠檢視每個人的思想,在星網上的蹤跡,和他人的聊天和對話……謝天謝地研究所內使用的是獨立的網絡,但是我仍然恐懼,我的言論或許某一天會成為能夠刺傷我的匕首。
畢竟對於保密局,有一些非常不好的傳言,有一些離奇的失蹤案似乎若有若無地指向它們……
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錯的。
……
今天,所長叫我過去談話,他似乎仔細閱讀了我的辭呈,態度也十分和藹。
他告訴了我U2625和他們所作交易的具體內容,而他放棄了自己暗暗積攢數年的力量,居然只是為了那個與他相處只有兩年的實驗體……這點讓我大為詫異,我實在沒想到在他的心裡居然還真的藏著人類的情感……不過這也代表著研究院有足夠的方式牽製他……沒想到,兩個只有彼此的生物之間所誕生的羈絆居然能夠成為研究所最有力的工具。
所長告訴我這些是為了讓我寬心,讓我不要擔心事情超出他們的掌控。
但是對我而言,我卻只是控制不住回想起那些曾經在他們身上做的那些實驗,我感到惡心,一回到房間我就開始抱著馬桶乾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都相信——或許只是自我欺騙——他們只是我們通向進步的階梯,是為科學發展貢獻而做出的必要犧牲,是和我曾經在學院內使用的小白鼠和青蛙沒有什麽不同……但是很顯然,我錯的離譜……
他們雖然誕生自實驗室,但確確實實是人類……既然如此,那麽那些失敗的,被處理的實驗體又是否算得上……
我不敢想了。
上帝啊,我們都幹了些什麽?
……
我開始抵觸上班,我再也無法覺得我的工作是在為人類做貢獻,我無法直視那兩個孩子因痛苦而瞪大的雙眼。
對我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獄中煎熬。
我再次向研究院遞交了辭呈,希望這次我能夠離開。】
日記到此截止,並且再也沒有更新過。
·
兩個巨大的,明亮的透明隔間相對而立,中間用特製的相隔開。
隔間內是空的。
這全部都是由能夠隔絕精神力衝擊的材料建造的。
讓兩個實驗體繼續相處還是太危險了,無法掌控的因素太多了,所以研究院最終還是決定將二人分開管理,U2625對此沒有異議——他似乎也非常清楚自己暴露底牌的代價。
所以他只是退而求其次地提出要求:每個月六個小時的相處時間——以此來確認雙方交易是否被有效執行,而他會保證不再嘗試醞釀籌謀更多。而研究院同意了,畢竟,對他們來說,在保證兩個實驗體之間有足夠穩固的羈絆的前提下,才能更大程度地掌控兩個實驗體。
這個流程持續進行了許久,從未出現過差錯。
很快,只聽“滴”的兩聲,隔間的門被打開。
少年被丟進了隔間內。
比起相同年紀的人來說,他看上去要更瘦,也更高,顯得強韌而靈活。
他的黑發向著四處不服帖地亂翹,一雙眼珠子裡閃爍著某種野性難馴的意味。
他呲牙一笑,露出雪白尖利的犬齒,乖巧地抬起手,讓高度警惕,全副武裝的衛兵為自己解下手腕上的電流鐐銬。
衛兵瞪著他,仿佛在注視著某種極度危險的存在。
他仿佛不想在這裡多留一秒,在將鐐銬解下之後就轉身匆匆離開,
門落了下來。
實驗體坦然地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然後抬眸向著對面的隔間看去。
對方很顯然已經等候在那裡了。
U2625個頭竄的很高,雖然面龐略顯青澀,但是肩膀和胸膛已經呈現出了青年的挺拔與強健,利落的下頜線逐漸分明,一雙漆黑的眼眸漠然深沉,透著一股對萬事的不理不睬和無動於衷。
他站在距離隔層較近的地方,向這邊看了過來,很顯然將剛才的一切已經盡收眼底。
“你來晚了。”
他開口說道。
少年聳聳肩:“在路上找了點樂子而已。”
他就像是一種永遠無法被困在籠子裡的生物,那種永不馴順的天性仿佛不管經歷什麽都不會被磨滅——U2625的視線下移,落在少年的手腕上,纖細的腕骨上烙著深深的焦痕,藏在袖子下方的皮膚上傷痕覆蓋著傷痕,還沒有長好就又多了新的痕跡。
他的眉頭狠狠一皺。
少年眯起雙眼看向他,漆黑的瞳孔在實驗室通亮的燈光下仿佛貓兒般緊縮,他突地開口問道:
“這次有嗎?”
U2625視線微頓,他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探向自己衣服的口袋。
他掏出一顆糖果。
少年眼前一亮,然後又再次垮下臉來,委屈地扁扁嘴:“就一個?”
“他們知道我會帶給你。”U2625回答:“所以最近連帶我的供應量也減少了。”
“小氣。”少年皺皺鼻子,抬手接過從通風口塞進來的糖果,熟練地剝開包裝,將糖球塞到嘴裡。
他眯起雙眼,眉梢眼角都舒展開來,一種稚氣的幸福感充溢在他的臉上,那些銳利的棱角和張牙舞爪的攻擊性此刻仿佛都被軟化了,倘若那些負責看管他的研究員看到之後一定會大為震驚——這個小惡魔居然還有如此不設防的,近乎孩子氣的時刻,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U2625注視著他表情的變化,漠然的眸底染上一絲暖色。
他抿抿唇,那層堅冰般的外殼仿佛悄悄破裂了一角。
他猶豫了兩秒,然後將自己的食指從通氣孔內伸了過去。
少年斜著掃了他一眼。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看了數秒,然後快速地將自己的臉頰湊了上去,在對方的手指上蹭了下,緊接著便逃也似地飛快地向後撤去。
少年靠著隔離間的一角坐了下來,習慣性地蜷起腿,抱著膝蓋,冷著臉,閉上了雙眼。
他的臉上雖然滿是不耐煩的神色,但是耳尖卻悄悄紅了起來。
青年垂下眼眸,攤開手,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平直的唇角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然後迅速地重新拉直。
……好軟。
他定定地抬眸看了眼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少年,然後也學著對方,轉身來到隔間的一角,曲起膝蓋坐了下來,然後閉上雙眼,開始休息。
兩個相連的隔間中只能聽到換氣系統嗡嗡的工作聲,十分微小,幾乎無法覺察。
嗡嗡聲時而停頓,時而連續。
在監控器的死角處,少年藏在衣服下的指尖微微彈動。
在抑製器的束縛下,他用幾乎無法被覺察出來的微量精神力干擾著換氣系統的排氣規律,通過兩人平常交流時自創的密碼傳遞著信息。
他們在用精神力談著話。
除了他們之外,無人能夠聽到,也無人能聽懂。
·
星歷539年8月16日。
時隔十一年,星網再次經歷了自上次以來最大的波動,幾乎百分之四十的區域曾短暫下線,百分之九十的區域經歷可怕的干擾,持續時間超過十五個小時,造成的損失數以億萬計。
聯邦上層震怒,要求徹查原因。
當晚,研究院的警報聲持續了十五個小時。
保密局向研究院增派人手,附近駐軍秘密調動,大量屍體從研究院的背後偷偷運送離開。
——研究院的安保設施被從內部徹底破壞,精神力暴走的波動強悍到直到三個月之後仍然能夠被檢測到。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當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是一場計劃周全,大膽殘忍到令人恐懼的逃跑。
可是,百密一疏。
兩個人,隻跑掉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