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林予安猛地在口袋裡坐起身， 揉一把眼睛，摸了摸額頭，全是溫涼的汗水。

　　從口袋外傳來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令林予安緊緊地皺起眉……

　　窮奇怎麼了？

　　他費力地站起身，扒住口袋沿，探出腦袋。

　　口袋外仍是明亮偌大的酒店房間，光滑的地板殘留著點水漬， 疑似剛被拖把拖過。窮奇正半蹲在地面，往地板上噴空氣清香劑。

　　窮奇瞥見從口袋那冒出來的黑髮小人， 心一顫，迅速將被血液浸透的紙巾團， 塞到附近的沙發底。聲音難免帶上點心虛：「醒了？」

　　「……」林予安喃喃道：「怎麼有股血味。」

　　窮奇故作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哦， 剛才有隻小鳥飛進來撞死在牆壁上了。」

　　林予安：「……」

　　青年將剛睡醒懵懵懂懂的黑髮小人， 從口袋那揣出來，放在手心中。小小軟軟的肉體，在手裡像塊暖玉。

　　他望著林予安， 身形微頓， 輕笑一聲轉移小人的注意力：「預告片發布了， 上熱搜了。」

　　林予安沒騙他。

　　他真的有受到歡迎並創造美好的實力。

　　林予安聽罷他的話， 眉頭緊皺，驚叫起來：「什麼？被黑子搞上熱搜的嗎？不要理他們……」他的聲音蘊含著擔憂的情緒， 看得出他很擔心窮奇。

　　「不。」窮奇打開光腦，將有著自己的名字和《天道》的熱搜， 給林予安看。「星域公司因為我，獲得一千萬的投資。預告片得以提前發布……

　　大家都很喜歡我。」

　　黑髮小人認認真真地接過有他那麼大的光腦，湊過去，仔仔細細地看了很久。

　　隨後，他慢慢地抬起頭，清笑一聲：「窮奇先生，我都說了，說了很多次了。世界本開始沒有好壞人之分，『凶獸』也只是世人定義的一個名詞。每個人都有享受美好的權利，只是看你肯不肯鼓起勇氣去追求美好。

　　你呀……」

　　他輕笑幾聲，笑聲依舊清脆好聽。

　　窮奇聽了林予安的話，眉頭微皺，砸了砸仍彌漫著濃厚血腥味的嘴。

　　他走過去，摸摸小人的臉：「嗯。謝謝你之前的鼓勵。」

　　「加油。」林予安習慣性地蹭了蹭窮奇的手指，麵龐泛上點紅暈：「我相信你會越來越棒的，越來越多種不同的美好，慢慢走到你的身邊。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學會信任自己，不要覺得自己是凶獸，就去放棄和絕望……」

　　「……」窮奇垂下眼眉，心情複雜。

　　他抿緊唇，防止喉管裡粘稠的血液往上湧。

　　林予安突然親了一口他的指頭，蜻蜓點水般。窮奇抬起眼眸，不經意地瞥見小人上揚的唇角，特別好看。

　　他看看時間，說：「我得回去了，今天還有時間的話，我會再找你玩。」

　　窮奇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好。」

　　==

　　林予安坐上酒店安排的封閉式懸浮車，被機器人保鏢陪同著。

　　沒人能看見懸浮車裡麵坐了一個巴掌大小的人。

　　他回到機甲，發覺賀寧天還沒回到家。他鬆出一口氣，想著吃完飯後再去找窮奇。

　　男人太喜歡管他了。

　　林予安費力地推開虛掩著的舷門，擠進去，他沒有聞到來自樹苗的靈氣氣息，身形微頓，不好的預感湧上去。

　　他走到舷窗台前，攥著留給他的小繩子，爬上小樹苗盆栽在的位置。

　　他爬上去看到樹苗的那刻。——機甲內猝不及防地響起玻璃杯破碎的尖銳響聲，劈裡啪啦地響徹了機甲，還伴著林予安極力忍耐著的驚叫聲。

　　黑髮小人啪嘰地癱軟在舷窗台上，面色蒼白。

　　面前是熟悉再不過的小樹苗，樹幹、樹葉……都失去了先前蔥綠水嫩的模樣。取之而代的是泛著枯黃色的樹葉和褐色的枝幹。

　　靈氣氣息只有很淡很淡一點，離得遠了，根本聞不到。取之而代是樹葉枯萎的腐爛氣息。

　　林予安慢慢地從惶恐害怕中回過神，他站起身，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做錯什麼事了嗎？要變成帶來凶兆的植物了？

　　他愣愣地望著樹苗，勉強冷靜下來，理清了思緒。

　　他肯定不能告訴一直期盼著自己長大的幼崽們和男人。

　　唯一能讓他尋求幫助的，只有窮奇……

　　窮奇雖然是凶獸，但是頭活了很久，有很多生活經驗的成年神獸。

　　他叫來在外面等候的酒店保鏢機器人，控制它把自己的樹苗盆栽，搬上車。去找窮奇。

　　他來到酒店裡時。窮奇正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去劇組一趟，可他看見眼眶泛紅，面色蒼白的黑髮小人，腳步頓住了：「怎麼了？」

　　林予安讓機器人把盆栽塞給窮奇。

　　窮奇望著枯萎的小樹苗，皺起眉。

　　他攥著窮奇的褲腳，讓對方進去房間裡先。

　　林予安不安地坐在地毯上，揉著眼眶和泛紅的麵頰。他支吾道：「我是小妖怪，那個樹苗……是我的本體。」

　　窮奇：「我知道。」

　　「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枯萎了。我什麼都沒做啊。」

　　林予安明明沒有要哭的意思，可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團要哭的小奶包，眼眶揚著淡淡的緋紅，眉頭緊皺。聲音細軟無力。

　　窮奇蹲下身，仔細地看了看小樹苗。

　　他不是第一次見林予安的本體了，以前的他，常常變成一隻黑團子，在附近的草叢徘徊著，望著充滿美好靈氣的樹苗。

　　可惜他不敢接近和去觸碰。

　　「……」窮奇沉默半晌說：「這個……。你出生到現在，是不是都沒吸收過其他植物的靈氣？」

　　林予安疑惑，搖搖頭：「我就有靈氣……不用吸收其他妖怪的。」

　　「每個能產生靈氣的妖怪在成長過程中，同樣也和其他幼崽一樣，需要靈氣滋補。

　　但這靈氣不能是自己的，必須是其他植物……比如自己父母的靈氣……你沒吸收過靈氣，樹苗本來就瘦弱，到了一定程度，就生病了。」

　　窮奇無奈地輕歎口氣：「你一直在想其他崽子有沒有吸收你的靈氣，反而忘記了自己。」

　　那頭陪著林予安的成年白澤，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問題。

　　白澤和林予安的幼崽們，一直在極力創造著美好……為了樹苗能有充滿著美好的成長之地。

　　他們偏偏忘了最根本的，樹苗長大要其他妖怪的靈氣，就像嬰兒需要母親的哺乳。

　　窮奇也是等到出事了，才想起。

　　窮奇喃喃道：「你怎麼能忘記自己也要靈氣啊……」

　　林予安緊咬著唇，不知所措：「那怎麼辦？這個世界，除了我，已經沒有其他有靈氣的妖怪……」他有點著急，聲音聽起來可憐極了。

　　窮奇：「…………」

　　事情陷入了一個死局。

　　樹苗得不到其他妖怪的靈氣，枯萎過後，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會發生。說不定還會危機林予安的生命。

　　窮奇低頭，意外地看見自己逐漸變得透明的手指。

　　他裝作沒看見，抬起頭，說：「我有一個辦法。不過你得跟我離開一趟。」

　　林予安點頭。

　　窮奇穿上大衣，將黑髮小人揣進兜裡，把樹苗放進小盒子，隨身攜帶著。

　　他戴上自己的光腦，去到帝國港口，租了一輛高檔私人飛船。

　　飛船直達古地球附近的K32星，飛到K32星郊區的一處豪華別墅外。

　　林予安從口袋裡探出腦袋，望著豪華的黑色別墅。這款式在帝國售價起碼得上千萬。

　　林予安：「……」

　　窮、窮奇的窩？？

　　青年望著驚訝的林予安，低啞地輕笑一聲：「別看我的外表年輕，其實我歲數不小了。我以前開過公司，做過老師，還當過生態研究員，多少有點積蓄。忘記和你說了，我之前是幼崽模樣，那是因為我那時靈氣不足，其實我成年了……」

　　林予安：「…………」

　　他一直以為窮奇是個貧窮無助的小可憐幼崽。

　　窮奇用指紋解鎖了久久沒回來過的別墅大門。

　　別墅裡一直有機器人在打掃，乾淨得很，生活物品井井有條地擺放著，客廳寬敞明亮。

　　他徑直帶林予安下到別墅的地下室。——地下室很大，足足有一個停車場大小。更令人矚目的是，那幾乎遍布了全地下室的金屬儲物櫃。

　　他靠著機器搜尋，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那個小儲物櫃前貼著一張標簽，標簽上寫著潦草的字眼——「扶桑樹樹葉。」

　　標簽破舊，沾滿灰塵，這個櫃子至少有百年未被打開了。

　　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1].

　　扶桑樹有溝通三界的能力，同樣也擁有穿越時空的力量。

　　窮奇把黑髮小人放到地面。

　　他望著存放著扶桑樹葉的櫃子，莫名地有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拉開破舊的櫃子，將裡麵的一個金色盒子取出，遞給黑髮小人。

　　他一字一頓說道：「這是扶桑之樹樹葉。它能讓你回到洪荒時代，你把洪荒時代一點點靈氣帶到這個殘破的未來時代，

　　讓你的樹苗能吸汲取到靈氣使之恢複長大紮根——」

　　青年望著林予安驚愕的表情，唇角一挑。

　　此時他的全身已經接近了透明。下半身幾乎是虛無。

　　他觸碰了窮奇族的禁忌——象徵著光明的美好。

　　黑暗和光明始終不能同存。

　　他要化作一道光，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已經站不穩了，方才是用手撐著櫃子才勉強站立，失去力氣的他突然半跪在地，手中的金盒子被碰開，裡麵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滾出。

　　它像一顆浪漫的小星星，靜靜地躺在青年冰冷而透明的手心中。那是一片亮著金光，散發著神秘氣息的金葉。

　　青年無力地閉上眼睛。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少年的模樣。那時，他來到S級戰鬥獸考核戰場參觀。見到了神獸貔貅，也見到那名擁有靈氣的少年。

　　後來，少年來到古地球。

　　同時他因為靈氣匱乏，變成了幼崽模樣——黑團子。他常常躲在草叢中，用一雙亮晶晶的豆豆眼，遠遠望著那棵幼嫩的樹苗，汲取著微不足道的靈氣。樹苗的生機勃勃，總會讓他誤以為「美好」或許就是這樣。

　　再後來，他真正觸碰到了少年。

　　少年讓他知道並創造真正的美好。

　　他和所有因為林予安而觸碰到了美好的人一樣。想讓林予安長大……再長大……長成能帶來安康吉祥、受到無數人愛戴的吉祥之靈。

　　讓無數和他一樣存於黑暗的人，被林予安引導著走向美好。

　　雖然，他永遠永遠都無法看見少年真正長大的模樣。

　　不過他似乎已經嗅到了少年長成之時，那向全世界鋪天蓋地襲來的美好靈氣……

　　青年此時說出的話根本聽不到：「回去洪荒時代……把一些靈氣帶到這裡來，讓你的樹苗汲取長大……」

　　「轟隆——」

　　地下室外圍響起了巨響。

　　賀寧天帶著崽子們找到了攜走林予安的窮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