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天黑後的港口雖然沒有白天那麼繁忙,但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畢竟船隻出海回來到岸的世間是不固定的。
一路走過去,左邵卿看到很多表情不一的面孔,但他們都有個共同點,汗濕的布衣粘在身上,臉上帶著一天勞作後的疲憊,為了多掙一點錢不捨得離去。
他親眼看到一個青年忍痛撥開肩膀上濕漉漉的布料,露出血肉模糊的背部,從那人略微白皙的皮膚上看得出來,這人應該是剛做腳夫不久。
左邵卿上輩子雖然過的不如意,但也沒受過這種苦,此時見到這些為了生存為疲於奔波的人?
「嘿,又有兩條船靠岸了,過來三十個人……快快,是大生商號!」
「咦?」左邵卿聽到大生商號,跟著人群往海邊走,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他自家的生意。
想想柯有良上次出海已經是他成親時的事情了,幾個月過去也該回來了。
他抓住陸錚的手,附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句話,然後就見陸錚轉頭吩咐了宋漢霖道:「你帶幾個人去前頭接應,讓他們把船上卸下的貨直接拉到漕幫。」
宋漢霖聽的一頭霧水,左邵卿只好解釋說:「那大生商號是我名下的產業,船上的管事並不知道我到這裡了,你去將他們的管事找來。」
宋漢霖恍然大悟,心想,難怪這位出嫁時能弄出十里紅妝來,果真是身家頗豐啊。
大生商號現在的名氣雖然還沒達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但在京都幾乎是家喻戶曉的,因為裡頭賣的很多東西他們都曾經在左狀元的嫁妝裡見過。
這也算是另類的宣傳了,這是左邵卿當時沒有想到的。
左邵卿和陸錚找了一家乾淨的茶館坐了下來,這港口附近因為人流量大,開滿了各種類型的商舖,尤其是茶樓酒樓,多是為了出海歸來的商人苦力準備的。
在海上漂泊了數月的人,吃食肯定有限,一回到岸上,八成都會先吃一頓好的。
左邵卿找的這家茶樓位置極佳,正對著港口上那兩艘大生商號的商船,他還能看到一箱箱的貨物從船上卸下來。
港口外停了一排排的馬車,等著將這些貴重稀罕的貨物拉進城裡。
柯有良矮小的身子被人群埋沒,大聲吼著:「慢點慢點,裡頭可是上等的香料,灑了一點賣了你們都賠不起!……慢著慢著,那條船上的東西你們別碰,粗手粗腳的,碰壞了怎麼辦?……」
宋漢霖循著聲音找到他時,柯有良正指揮著可以信任的人去搬第二艘船上的東西,厚重的鐵皮箱上蓋著油布,擋住了好奇者的目光 。
「柯管事?」宋漢霖試探地叫了一聲。
柯有良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轉頭打量著叫自己的人,見他衣著普通,但氣質不凡,於是揚起笑臉問:「這位壯士找我何事?若是想買貨要等明日,現在實在抽不出空來。」
柯有良已經走了幾次船,碰到過不少專門等在港口進貨的商人,因此也沒在意。
宋漢霖低頭看了看自己,心想就我這氣度,難道很像個奸商?
「柯管事,我家夫人在前面茶樓等候,讓你過去一趟。」柯有良只是一個商人,宋漢霖也沒太客氣。
「夫人?」柯有良還從未見過哪家夫人能光明正大跑到這種混雜的港口來的。
「是的,我家夫人姓左,據說是你的東家。」宋漢霖滿意地看到這個中年男人變了臉色,開口道:「主子讓你將這些貨運到漕幫,先跟我過去吧,別讓主子久等了。」
「是是,我這就去!」他拉過身邊的一個助手,吩咐了幾句,然後跟著宋漢霖往外走。
等見到左邵卿,柯有良一張黑乎乎的臉上儘是諂媚之色,他沒有忽略左邵卿身邊坐著的偉岸的男人,從兩人親密的姿態自然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行了禮問了安,笑問道:「東家怎麼會在這兒?真是讓小人受寵若驚啊。」
左邵卿見他嘴唇乾裂,整個人更瘦了,親手給他倒了杯茶,「先喝杯茶吧,剛巧路過這的時候聽到是你回來了,就停下來看看。」
柯有良雙手捧著茶杯,一口一口地喝著,在海上的日子簡直就不是人過的,他有多久沒喝到這麼好的茶葉了?
「東家放心,這次出海雖然遇到了海盜,但您給的人個個都很厲害,沒有太大的傷亡。」那些人是當時左邵卿問陸錚要來的,因為這次是衝著金礦去的,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好,將人和貨帶到漕幫,先讓大家好好休息,爺自有重賞!」
「好勒。」柯有良笑瞇了眼,一身的疲憊盡消,恢復了原本精明猥褻的模樣。
左邵卿從茶樓出來,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港口上,讓人清楚的看到了那副忙碌的場景。
一對腳夫背著大大的袋子從面前走過,有的身強體壯,有得瘦骨嶙峋,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
左邵卿認出這些人搬運的貨物並不是自家商船的,想來是有另外的商船靠岸了。
一個清瘦的身影跌倒在地上,重重的袋子「砰」的砸到地面上,裡頭傳來了輕微的碎裂聲。
「作死啊,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衝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將袋子解開,見裡頭一塊上好的木香裂成了兩塊,肉痛地踹了那青年一腳,嘴裡罵罵咧咧起來。
左邵卿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青年,從他身上的衣物認出是之前見到肩膀受傷的那個,此時他正蜷縮在地上任由那管事拳打腳踢。
左邵卿自認不是心腸軟的人,但此時也生出一點為妙的同情心來。
「哎……」一聲歎息傳入耳中,左邵卿轉頭看去,就見身邊站著一個老頭,在這路邊擺了一個麵攤。
「大叔為何歎氣?」
那老人家見左邵卿容貌清俊,氣質出眾,解釋道:「哎,那孩子曾經也是少爺出身,可惜啊……」
「可惜什麼?」
「他家原本也是大富之家,父兄做的生意極大,可惜一次出海後就一直沒回來,這都快一年了,怕是回不來了。」
「那他為何會落到如此田地?」大富之家,即使家裡沒有了長輩,應該不至於淪落到做苦力的地步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那老人家搖頭歎息,並不多言。
周圍的行人腳夫很多,左邵卿耳力好,很快就聽到了答案,原來這青年以前是個五穀不分,貪圖享樂的富家子弟,父兄出事後,家裡的產業被族叔霸佔,他與生母被趕了出來,自此不得不自力更生。
可惜他沒什麼本事,加上族叔暗中使壞,根本找不到體面的活計,只能在這港口搬重物混口飯吃。
這件事在鶴城似乎不是秘密,大家對這個青年的態度也是嘲諷躲過同情,顯然這個曾經的富家子弟並不得人心。
左邵卿的視線落在從地上爬起來的青年身上,當看到他的臉上,臉色倏然一變,「他……」
陸錚顯然也注意到了左邵卿的異常,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眉頭皺了一下,很快便鬆開,摟著左邵卿的肩膀說:「走吧。」
也許,他該讓人去查查左小狼的身世了。
左邵卿魂不守舍地回到漕幫,一進門就被一個小肉團抱住了大腿,一聲聲清脆中帶著委屈的「爹爹……」傳入耳中,讓人心中發軟 。
他抱起小東西,盯著他的五官看了良久,不得不承認,不管是誰看到剛才那青年,都能看出他和小東西相似的五官,如果說這兩人沒點關係,左邵卿是不信的。
那青年的落魄應該是今年的事情,可是左小狼應該是出生不久就被遺棄的,這麼想來,裡頭的彎彎繞繞就多了。
「我會讓人查清楚的。」陸錚在一旁說道。
「嗯,無論如何,小東西現在是我們的兒子,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雖然他能遇上左小狼還是因為他的悲慘遭遇,但那些傷害過他的人也不可饒恕。
父子倆分開了一整天,左小狼更加粘著左邵卿了,就連他沐浴也一定要守在一旁,眼神中帶著一絲委屈和恐慌。
左邵卿知道因為自己的離開,讓他很沒安全感,也許他不記得自己被遺棄的事情,但這些日子以來應該能明白自己是和別的孩子不同的。
左邵卿剛踏出浴桶,還沒穿上衣服就被小東西抱住了脖子,他的彈跳力真是又高又准,手上的力氣也大,想要拽他下來都不可能。
「先下來,讓爹爹穿上衣服可好?」左邵卿無奈地問。
「爹爹,抱……不走!」
「爹爹不走,就穿個衣服……」見左小狼睜著一雙水亮水亮的眼睛盯著自己,左邵卿只好單手抱著他單手去扯衣裳。
一隻寬厚的手從他背後握住他的腰,從他手裡接過衣服,然後將掛在他懷裡的小東西扯下來丟在地上。
「你動作輕點!」到底是個小孩,成天被丟來丟去的也不怕摔著。
「死不了!」陸錚咬牙切齒地說,一進門就見左邵卿光著身子站在屏風外,心神剛一激盪就見一個礙眼的小人兒掛在他胸口,還無恥地埋在他胸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後不許讓他和你同浴!」
左邵卿斜了他一眼,在他即將發怒之前笑著應道:「好。」
「也不許不穿衣服抱他!」
「是他自己跳上來的。」左邵卿撇清責任說。
陸錚瞪了乖乖坐在地上的左小狼一眼,那低垂的腦袋就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狗。
「他一天沒見到我,激動些也正常,小孩子不都這樣麼?」左邵卿繫好衣袋,將左小狼抱了起來,拍著他的後背安慰:「好了,爹爹帶你去洗洗睡了。」
「別管你父親,他就是個醋桶……」左邵卿湊到小東西耳邊壓低聲音說。
「嗯?」陸錚一枚厲眼過來,意味不明地盯著左邵卿。
「我是說,你父親其實也很關心你的,就是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咱們別理他。」
左小狼的理解能力有限,聽不懂太深奧的話,但卻能領會到左邵卿要表達的意思,他從左邵卿肩膀上探出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那個他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對上那人的冷眼,嚇得將腦袋縮了回去。
左小狼已經將陸錚的殘暴深深地刻在了幼小的心靈裡,並不會因為左邵卿的幾句話就改變印象,不過……似乎也沒那麼可怕就是了 。
陸錚躺在床上,聽著隔間傳來的水聲,以及左邵卿溫柔的說話聲,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眼神柔和了下來。
多個孩子雖然有些礙眼,但不可否認,這樣的感覺更像一個家,讓人心頭發暖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