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溫雍辰坐在那裡已經劃動了很久的手機了。

　　「他倒是真做得出來， 大大方方自己就先曝光了。」溫雍辰黑著臉說。

　　溫雍辰還記著黎今遠差點捏碎他肩骨的事，更記著霍承鳴差點一槍打爆他頭的事……他已經得到了鐘予歡給的資源，已經順利簽完了合同。但越是這樣，他越是忍不住惋惜。如果沒有黎今遠和霍承鳴這兩個阻礙， 他又哪裡豈止這一個資源呢？他將來永遠都不會愁娛樂圈這條路該怎麽走了！

　　經紀人也感覺到惱怒和可惜：「黎今遠現在不好惹了。他是黎用的兒子……誰能想到呢？前脚才爆出來說是孤兒院出身。後脚黎用就來認親了。真是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

　　「黎今遠動作也真快，馬上就宣布要退圈了，一下子就把損害降到了最低。現在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對他的惋惜。誰還記得當時看見新聞的憤怒？」經紀人搖了搖頭：「算了， 你還是忘了吧。這人不好對付。弄不好， 之後還會懷疑帖子是你寫的， 是你買的水軍讓人鬧得沸沸揚揚，害他下不來台的……」

　　溫雍辰有些煩躁，臉上的溫和之色幾乎綳不住：「是我想錯了。我以爲鐘小姐知道之後，會立刻反彈， 徹底拒絕， 甚至疏遠黎今遠……」

　　經紀人接口：「却沒想到， 人家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比尋常。哪怕是這樣的事， 黎今遠只要跟鐘小姐示示弱， 沒準兒鐘小姐就心軟了。」

　　經紀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突然拔高：「誰在門外？」

　　經紀人從椅子上起身， 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却空蕩蕩的沒有人。

　　經紀人皺了下眉，回轉身來，接著對溫雍辰說：「不能等他們懷疑到你的身上， 你得主動去表態。不然到時候，他們可不聽你分辨。這些人，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按死咱們了……」

　　溫雍辰滿臉不甘，但他能走到這一步，當然是能屈能伸的人。

　　溫雍辰點了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而淩蘭，背靠墻壁站在消防通道裡，狠狠喘了口氣。

　　鐘予歡……真的有那麽難對付嗎？

　　連溫雍辰都怕了？

　　溫雍辰在圈子裡地位不是很高嗎？

　　淩蘭失望極了。

　　原來過去令她仰望的溫雍辰，也不過如此！早知道，她就不該簽到他的工作室！

　　淩蘭摸出了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我想起來，你之前不是和我說過，那位鐘小姐年紀還小的時候，她的母親丁太太和你們家定了娃娃親嗎？最近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說是那個什麽黎今遠，公開表白鐘小姐。這樣……不太好吧？會不會讓你們家面上無光？」

　　那頭說了幾句什麽話。

　　淩蘭笑了笑，嬌聲道：「好，聽你的。」

　　因爲黎今遠對她的冷漠、排斥，淩蘭開始懷疑自身的魅力，更懷疑這場重生的女主角不是她。

　　可這不應該！

　　鐘予歡怎麽能比得過她呢？她才是頭頂女主光環的人啊！

　　於是淩蘭一下子就想到了原著中，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二男三們……

　　淩蘭找機會接近了他們。

　　還好，他們沒有違背原著。他們還是喜歡上了淩蘭。這才終於讓淩蘭找回了一點自信，確認自己幷非是毫無魅力的。而這一次，她也從中嘗到了甜頭。被好幾個人同時追捧，又沒有原本的男主來干涉、打壓，這讓淩蘭沉溺其中。

　　淩蘭又怎麽會知道，她已經離原來的道路越來越遠了。

　　在原著中，她重生而來，帶著對上輩子的不甘和怨憤，堅韌不服輸地在娛樂圈裡打拼了下去。她沒想過要倚靠任何人。所以才靠著這一點，吸引到了原本的男主黎今遠。

　　但現在，她提前獲知了劇情，自然就少了挫折來磨礪自己的性情。她的初心已經不知不覺有了偏差。

　　她以爲她是女主角，那她就理所應當獲得一切，一旦得不到，她就會爲之陷入自我懷疑，會嫉妒，會憤怒，會歇斯底裡……

　　一切都變了。

　　淩蘭不知道。

　　鐘予歡也不知道。

　　鐘予歡坐在桌子前，將手中的紗布又往二人跟前遞了遞：「還要嗎？」

　　「不了。」霍承鳴擺手。他好多了。畢竟早就親過鐘予歡了，再刺激還能有多刺激呢？

　　黎今遠不一樣，他的神色平靜，眉眼柔和，偏偏鼻子裡的血却還在往下流。這一幕看上去十分的好笑。

　　「歡歡……對不起……」黎今遠開了口，配上臉上的兩道血痕，看上去可憐又滑稽。

　　「道什麽歉？」鐘予歡垂下眼，抬手給他們倒了水。

　　這時候鐘予歡的手機響了。

　　不等她低頭去看，霍承鳴已經一手按著鼻子，一手飛快地將手機抽走了。

　　「溫雍辰？嗯？他還在騷擾你？」霍承鳴抬眼，目光沉沉地看著鐘予歡。

　　鐘予歡求生欲極强，連忙搖頭：「當然沒有，也就是今天突然他打電話過來了……」

　　萬一霍承鳴一氣之下又把她摁在桌上咬怎麽辦？

　　那就真是要掀翻天了！

　　霍承鳴按下了接聽鍵，同時還按下了外放鍵。

　　「鐘小姐，對不起。很抱歉打擾到你……」

　　「黎少的事，幷非是我特意買通水軍在網上大肆宣揚，除了我，還有我的經紀人知道。也許在我們談論的時候，不小心泄露了出去，……」

　　「溫先生，你知道能令你安全的唯一途徑是什麽嗎？」黎今遠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電話那頭一下子就啞了聲。

　　半晌，溫雍辰才問：「是什麽？」

　　「那就是你删去這個號碼，再也不要打到歡歡這裡來。」黎今遠說。

　　鐘予歡怔怔地看向了黎今遠，她發現黎今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的光都是冷的。這副模樣的黎今遠，才更像是原著中的男主角。

　　霍承鳴這時候也接了口，他冷笑一聲，道：「打這些電話來有什麽用呢？溫雍辰，不管你分辨什麽，我們根本沒有興趣聽。聰明一點，別再把你那點心思放到歡歡的身上。那你自然不會得罪我們。」

　　鐘予歡在一旁扶額。

　　果然是因爲已經公開了，所以毫無忌憚了嗎？

　　這兩個人在她面前，竟然一絲一毫都不遮掩了！

　　「我……」溫雍辰張了個口。

　　「我會讓我的秘書把我的手機號給你，下次要懺悔，找我，別找歡歡。」說完，霍承鳴挂了電話，將手機還給了鐘予歡。

　　然後他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鐘予歡，似是怕她生氣。

　　鐘予歡收起手機：「還流鼻血嗎？」

　　霍承鳴放開手，搖頭。

　　黎今遠啞聲道：「有一點。」他的嗓音沙啞，倒是給聲音更增添了一分迷人的風采。

　　「歡歡……」霍承鳴低低出聲：「你想得怎麽樣了？」

　　黎今遠馬上表態：「歡歡，我在演唱會上那樣說，幷不是逼你表態，你可以慢慢想。霍承鳴的態度，不代表我的態度。」

　　霍承鳴瞪了他一眼。

　　黎今遠却只看著鐘予歡微笑。

　　鐘予歡遞了張紙過去：「先擦擦血再笑吧。」

　　黎今遠：「……哦。」他抓著紙，慢條斯理地擦乾淨，跟著起了身。

　　「我想通了一些事。」鐘予歡頓了頓，說：「你們相信人有前世嗎？」

　　兩個男人一怔，然後對視一眼，瞬間統一了口徑，用力點頭道：「相信！」

　　既然歡歡突然這樣問，那肯定是有用意的。不相信也要說相信。

　　「我就有前世，我前世生活富足，也有這樣一張臉。我的家人都很疼愛我。」

　　黎今遠和霍承鳴都認認真真地聽著，誰也沒有露出半點玩笑輕忽的表情。

　　他們腦中幾乎同時勾勒出了，如果有另一個世界，那麽另一個世界裡的歡歡該是什麽模樣……

　　「但是很不幸的是，我天生孱弱，患有重病。我一生幾乎都是在和醫院打交道，最常吃到嘴裡的就是各種不同的藥物。醫生說我很難活過二十五歲，哦，事實上，我連二十五歲都沒活到。那時候醫生告知我的病情之後，我就學會了一件事。」

　　「什麽事？」霍承鳴緊緊擰著眉問。

　　光是聽到活不過二十五歲這句話，霍承鳴的心臟就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他的大腦裡一痛，更是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就是不要去在意。不要去在意自己所在意的任何東西。哦，說起來有點繞。大概就是，如果我喜歡這道食物，那我就要儘量地壓抑自己，控制自己，不要放縱自己的喜歡。如果我喜歡某個人，那麽我也要控制自己。食物還好，但人不行。如果我對家人的挂念、不捨越多，那我就越會不甘於死去。到了病程的後期，我會歇斯底裡，會發瘋，會爲了即將失去的東西而自我折磨，甚至折磨我身邊的人。更有可能生出很多不切實際的念頭，隻爲了留住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願意在失去的時候感受那樣的痛苦，那麽從一開始，就不能敞開心扉。我花了十年的功夫來學會、適應這件事。」

　　鐘予歡啞聲道：「在我死之後，我重新擁有了意識，成爲了這個時空的鐘予歡。果然，我不會感覺到難過和可惜。我只覺得幸福。家人們疼愛我、順從我，留給我的記憶是美好的。我感覺到滿足，而不是不甘。」

　　鐘予歡眨了下眼：「但我忘記了，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個健康的我了。可我還用過去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時時刻刻都想著，害怕失去，那就一開始就不要得到。」

　　「我一開始就應該發現你們的心思的，是我故意忽略了……」鐘予歡啞聲說：「對不起。」

　　霍承鳴一把扣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翻轉了過來。

　　他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她的雙眼微紅，表情難過，一滴眼泪挂在眼角，欲落不落。

　　就那麽一滴，却重重砸在了霍承鳴的心上。

　　「爲什麽要說對不起？不是歡歡的錯。」霍承鳴將她緊緊扣在懷裡：「歡歡別哭，別哭……」

　　黎今遠：「……霍承鳴你鬆開。」

　　霍承鳴：「……」誰鬆誰孫子。

　　鐘予歡抬手艱難地推了推霍承鳴，這才把人推開：「壓著了，憋得慌。」

　　霍承鳴鬆了手：「好好，我錯了，我下次不抱那麽緊了。」

　　黎今遠：「還有下次？呵呵。」

　　鐘予歡吐了一口氣：「你們信我剛才的話嗎？」

　　「信，當然信！」

　　那一瞬間，鐘予歡身上流露出的情感，幷不是作假。

　　相反，像是早早就刻入了她的靈魂深處。只是直到今天，才向別人敞開。

　　鐘予歡眨眨眼：「好吧，那我和你們講講我上輩子的事。」

　　「好。」兩個人立馬認認真真地聽了起來。

　　他們想要瞭解她更多，不僅是現在的她，也包括她口中的過去的她。只要是和她相關的，他們都會想要去瞭解。

　　鐘予歡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和他們講完了自己的上輩子。

　　講完之後，鐘予歡竟然覺得渾身輕鬆。

　　她懶洋洋地倚靠在沙發裡，臉上再找不到之前的一點悲傷難過和無措了。

　　她歪頭問：「你們會怕我嗎？會不會覺得我像是一個妖怪，或者是一個巫婆？竟然還能重活。」

　　「當然不會怕。」霍承鳴心說，你只是重活了一世，而我，比你壞多了。我都不敢讓你知道。

　　黎今遠無奈一笑：「話說回來，我才更像是個妖怪。」

　　「嗯？」

　　黎今遠說：「在演唱會的前一天晚上，我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很多東西。」

　　鐘予歡驚訝地看著他。

　　黎今遠說：「那是一本書。」

　　「很令人驚奇的是，書裡的主角，和我有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出身，一樣進入了娛樂圈。書裡不僅有我，還有歡歡，有霍承鳴。哦，霍承鳴就是個不折不扣大反派那種，最後被我打死了。」說到這兒，黎今遠還笑了下。

　　霍承鳴：「呵呵。」

　　「太奇怪了，裡面的女主角叫什麽，淩蘭。這個淩蘭前些天還特意來找我，聲稱是我的忠實粉絲……」

　　鐘予歡從驚訝到驚愕，再到皺起眉。

　　黎今遠都知道書的內容了，那淩蘭呢？

　　這是不是原著世界的力量，眼看著劇情偏離軌道了，所以只能用這樣一個强硬的手段，試圖將劇情拉回正軌呢？

　　黎今遠還在衝鐘予歡溫柔地笑：「所以啊，我這樣才更像是妖怪，要被拉上科研手術臺的那種吧。歡歡會嫌弃我嗎？」

　　鐘予歡想也不想就搖了頭。

　　不會，當然不會。

　　當他知道了原本的劇情，知曉了他頭頂的光環，知曉了一切……他却仍舊沒有如原著所希望的那樣，在劇情力量的作用下掉頭去追求淩蘭。

　　這還不够說明他的心意嗎？

　　鐘予歡吐出了一口氣。

　　是她想太多了。

　　她以前總在想，遇到原女主之後，一切是不是都會隨著劇情而改變。

　　黎今遠仍舊會和淩蘭在一起。

　　但事實是，他們的意志比她想像得要强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