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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暴雪時分 - 第27章字體大小: A+
     
    第二十六章故事裡的你(4)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坐火車。

      車過費城了。

      時間越來越少,總會到紐約。

      殷果起初在看窗外,在車短暫停下,載客時,扭頭,看身邊的男人。

      林亦揚一直在手機裡開著谷歌地圖,經過哪裡,還剩多少公里,駕車還有多少時間抵達……數據在實時更新,他也不知道自己閒得看這個幹什麼。

      「想說什麼?」他捕捉到她的目光。

      昨晚揮霍了一把,講解完再睡一覺,嗓子又廢了,像被砂紙搓過似的,沙得厲害。

      她發現,他開始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了。

      她小聲,在林亦揚耳邊說:「你留鬍子好看。」

      一點不顯年紀,還痞痞的,少年感未減,蒙了一層滄桑,就是他眼下的模樣。

      林亦揚坐在她左側,伸出左手,摸了摸她的右臉,這樣一個動作,倒像要把她環抱在身前。不過他在公眾場合一貫反感看人做親密動作,自己也不會。

      也就只是摸了摸臉,還有耳朵。

      男人的指腹終歸是粗糙的,從她下頦經過,有細微的摩擦感:「是嗎?」

      林亦揚一雙漆黑的眼低垂下來,落點明確,毫不避諱自己在瞧著什麼。

      「換了藍色的?」他問。

      殷果茫然,想起自己今天換的內衣是藍色,摸一摸肩膀,果然肩帶露出來了。

      「你還能再流氓一點嗎?」她小聲嘀咕,把衣領拉高。

      他笑,捏了捏她的臉,也小聲說:「下次你就知道了。」

      下次。自然指的是下周,兩人再見之日。

      果然睡過同一張床,一起過了夜,說話的內容就開始偏移。

      總會往那上面帶。

      她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翻著,看著眼前那一行行黑色印刷小字。其實想的是昨天。

      他洗乾淨手回來,是想和她深入親熱的意思,但最後殷果還是除了親,什麼都沒讓他做。昨晚林亦揚更是守信,答應讓她安心睡,就背對著她睡了一整夜,翻身都沒有。

      照所有人對林亦揚的描述,他是個不守規矩的男人,可在床上是真沒對她窮追猛打過。

      她不樂意,他就算了。

      殷果翻了一頁書,前一頁講得什麼,鬼知道,只是在用翻書的動作,顯示自己在讀。

      林亦揚也靠在那,翻看著手機,挑出幾條重要的消息先回了。

      「你來看我比賽嗎?」她記起這個。

      林亦揚意外地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說:「到時候看,可能趕不上。」

      殷果想了想,也對,他這麼忙。

      他們到火車站是下午兩點。

      林亦揚送殷果回來是坐火車,回去自己一個人,當然坐大巴更省錢方便。

      不過他沒打算和殷果說實話,找了個藉口,能讓自己一會兒離開火車站不顯得怪異:「我同學在附近,要讓我帶個東西回去。還能再十分鐘。」

      十分鐘,能去哪?

      只能在火車站大廳裡,他們找了個角落,那裡有長椅可以坐。殷果人很瘦,不能長時間久坐,否則大腿和屁股的骨頭就會疼,回來的路途已經是累得不行了。

      於是她站著,林亦揚坐著。

      兩人拉著手,她胳膊晃來晃去的,看著火車站天花板上的星雲圖,認出了幾個眼熟的。

      「上邊是星座嗎?」

      「對。」他不用抬頭都清楚,這火車站來過太多次了。

      「你是幾月生的,什麼星座?」她問完,內疚了一秒。兩個人都親密到這種程度了,她竟然不知道他的生日。當初看身份證只留意了年份,日期沒看,而林亦揚對她的資料一清二楚。

      「212,水瓶。」他說。

      2月12?

      「那我們已經認識了,」她是一月底到的紐約,「我那天在幹什麼?」

      殷果翻出手機,想看聊天記錄:「那天我們聊什麼了?」

      相隔太遠,記憶完全模糊。

      「什麼都沒聊,」林亦揚說,「應該說,在見面之前,什麼都沒聊。」

      「我們還見面了?」一點都不記得了。

      林亦揚笑了,下巴抬了抬,讓她自己翻記錄。

      還賣關子?

      她翻手機,終於找到。

      竟然是那天。

      是吃拉麵那天。她從華盛頓回來,認定林亦揚對自己有意見,繼而兩人十天沒有了交流。微信記錄開始於林亦揚送她回皇后區旅店之後。

      全都是「手錶是否刮到耳朵」,「雞湯底的拉麵是否比豬肉的好吃」的小對話。

      「那天竟然是你生日,」她詫異抬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是請你吃麵了嗎?」他笑著反問。

      一開始單純想請她喝個咖啡,沒想到還能在法拉盛遇到。

      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漂泊在外多年,不太會過生日,身邊的朋友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兒,自己不打招呼,誰也不會記得誰的具體出生日期。林亦揚從小不過生日,吳魏當然不會記得,所以那晚陪他吃麵的兩個人,全都不懂那是什麼日子,在慶祝什麼。

      「那找我喝咖啡,找我和孟曉天,也是因為生日?」

      「碰巧的。」他說。

      話裡頭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其實不是碰巧。

      他在刻意做一件事,甚至不止一件,都是自己做,誰都不告訴。

      生日不通知所有人,但還是會請朋友吃麵,喝個酒,高高興興地聊兩句……殷果看著他,從沒如此心疼過一個人,一點都不覺得被他隱瞞著騙吃一碗面有多浪漫,反而想到的是,這人怎麼這麼可憐,生日都不慶祝?

      她對這種情緒無所適從,輕踢了一下他的運動鞋邊緣:「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好笑:「那天在地鐵上,你還在說『我叫殷果』。你覺得,就那天咱倆的關係,告訴你不是有病嗎?」

      倒也對。

      但心裡很不是滋味。

      林亦揚抬腕看表,該走了。

      他將她的手握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說什麼,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想說的話,用微信隨時能說。

      她還沉浸在沒給他慶賀生日的內疚裡:「要走了?」

      他點頭。

      「到了,告訴我。」

      他攥緊了她的手,當是回答了。

      林亦揚從長椅上站起身,腰上突然一緊。殷果主動把手插到他外套的裡邊,抱住了他。她聞著他身上混雜的味道,是人長途旅程後的塵土氣,真不好聞,估計自己也一樣。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想說什麼,說不出。

      林亦揚覺察到她是有話想說,低了頭,遷就著她的高度。

      殷果感覺他在拍自己的後背,她抬頭,瞅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高挺的鼻樑,腦子一熱就說了:「下次……我們試試。」

      林亦揚在這一瞬間有種錯覺,自己回到了早上在華盛頓酒店的那個房間裡。殷果迷迷糊糊從棉被鑽出來,想從自己身上越過去,完全不清楚她彎腰的弧度讓領口敞開到無限大,他看著她胸前的一片雪白,扶著她的腰,讓她從自己身上跨過去,光著腳穩穩地踩到了地毯上……

      「怎麼不說話?」殷果踩了一腳他的運動鞋,倒是沒用力。

      林亦揚笑著,還是不說話。

      手倒是在她腰上重重地一捏:「好。」

      ……

      疼倒是其次的,這個位置,還有這個手勢暗示性太明顯。不對,是她主動要說的,被他一個回應搞得像他在挑逗一樣。

      殷果要躲開他的手,林亦揚反倒是摟得緊了,聲音低啞地說了句:「你這星期,是不想讓我睡踏實了?」話音裡有笑。

      殷果臉埋在他胸前,不吱聲了。

      頭腦發熱惹的禍……怎麼善後,下星期再說了。

      現在只想抱著他。

      兩人在這個挨著牆的長椅前,抱了半分鐘。林亦揚把殷果送出車站,送上約的車。

      他在路邊,耐心看著那輛載著殷果的車拐過下一個路口,不見蹤影了,再自己掉頭,去找回去的大巴車站,他記得是在附近的商廈樓下。

      到晚上九點,他才到華盛頓的球室。

      前臺收賬的孫洲要回家和老婆過結婚紀念日,所以他沒回家,直接來了這裡幫忙。

      「鑰匙在這兒,冰箱裡有一盒蔬菜色拉,中午沒來得及吃,剩下的,還有麵包片和蘋果。」孫洲交代著,生怕把他這個老闆餓死。

      林亦揚坐在櫃檯外的高凳子上。

      他看孫洲還要多廢話,對外揮揮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意思是別廢話了,趕緊去哄老婆。至於林亦揚自己,是真沒能力再說話了。

      「不是好了嗎?昨天看你都能說話了。」孫洲關心地趴在櫃檯邊,瞅了他一眼。

      林亦揚懶得和他解釋是昨晚為了給殷果盡心盡力導遊,講解華盛頓各處的景點,自己把嗓子造成這樣的:「累了。」

      他又搖頭,拒絕再說話。

      孫洲不知道他今天往返了一次紐約,在路上廢了九個多小時,看林亦揚周身上下難掩的疲憊感,以為林亦揚和女朋友折騰太厲害了。

      對方曖昧一笑,拍他的後背:「嫂子辛苦了啊,陪你這兩天。」

      林亦揚聽出他話裡的色彩,瞥了孫洲一眼。

      孫洲還想著問問他畢業後的事。

      原本林亦揚打算去的新華社就在華盛頓,工作後也能分心照顧球室。可這周林亦揚又收到了杜克的offer,杜克不在DC這裡,萬一林亦揚想讀博,球室勢必要多請一個人幫忙。

      不過看林亦揚今晚的狀態,孫洲放棄了,決定明天聊。

      孫洲走前,最後交代了句球室的事:「還有最後一句,你聽著,不用說話。他們今天已經走了,一起去的紐約。」

      林亦揚從來不去賽場,不看比賽,這個習慣大家都知道。

      所以孫洲就是告訴他一聲,球室參加公開賽的人已經動身了。

      林亦揚比了個OK的手勢,向外揮了揮手。

      意思是:趕緊回家伺候你老婆去。

      他送走孫洲,把球室和電梯門之間的鐵門拉上,掛了鎖。

      打開冰箱,他把蔬菜沙拉拿出來,倒在盤子裡,水果也都倒上,洗乾淨一個叉子,在櫃檯裡邊坐著,慢慢吃著。吃了兩口,覺得熱,又把外套脫了。

      一聲提示音,是微信。

      手機在外套口袋裡,他拽著衣袖拉到面前,掏出手機。

      Red Fish:訓練結束了~

      Red Fish:我發現,昨天和今天上午看你演練完,特別有用。我現在再看這些本地選手的比賽資料,好像更能懂了。他們的思路。

      Lin:有用就好。

      Red Fish:林同學,你怎麼在微信裡,和面對面差別這麼大?

      林亦揚笑了。

      慢慢地打字回她。

      Lin:有嗎?

      Red Fish:當然有,如果我把微信聊天記錄給外人看,肯定認為是我追你。

      Lin:是嗎?

      Red Fish:你在忙?打字這麼少?

      只是慣性使然,他對聊天工具確實不太感冒。

      Lin:我在球室,就我自己。

      Red Fish:我回房間了,也就我自己。

      Lin:視頻?

      Red Fish:嗯。

      林亦揚知道微信能視頻,看室友用過,不過第一次操作,還是找了幾秒。終於成功發送了視頻邀請,等待音響了一聲,那邊就接通了。

      不過,信號不好,就聽著殷果一直在問:「看得見我嗎?信號是不是不好?」

      畫面裡漆黑一片。

      掛斷了。

      很快,殷果又發了邀請過來。

      這次他才想起來,沒有接通球室的wifi,果然信號好了。

      ***

      殷果特地開了檯燈,這個光線好看,黃色的,還不刺眼,能修飾五官。

      她的手機殼上,有個能立在桌上的金屬搭扣,於是,手機很穩妥地架在了書桌上。等擺好了,才看到視頻裡邊是球室的吧台。

      能聽到嘩嘩的水聲,沒看見林亦揚。

      「你在幹嘛?」她趴在桌上,盯著畫面問。

      突然,視頻又被切斷了。

      信號這麼差?

      ***

      林亦揚本來是在洗杯子,想邊和她聊,邊收拾吧台,把該幹的活都幹完,能早點回家。

      可等到殷果開口問了,警覺自己的嗓子又報廢了,不想讓她知道了心裡難受,只好把剛連接的畫面又切掉了。

      手都沒來得及擦,屏幕上全是水滴。

      Red Fish:你們球室信號這麼差,沒客人投訴嗎?

      林亦揚找到擦手巾,把手抹幹。

      Lin:一般人不敢,老闆脾氣不好。

      林亦揚拿上手機,把擦球桌的抹布拿上,和殷果聊著,逗著貧,在一個個擦檯子。等到十幾個檯球桌都擦乾淨了,再把球杆架上的球杆都一個個碼放好。

      然後找到一個黑色的紙盒子,把散落在各處的巧粉都收了。

      最後,一盞盞燈關了。

      在球室的東北角有個休息角落,扔著幾個舊沙發,還有電視機和DVD機,有個簡易床,平時孫洲不想回家,或是和老婆吵架了,就睡這兒。

      林亦揚渾身乏力,躺上去,想著今晚睡這個算了。

      要不然回公寓路途遙遠,也麻煩。

      在一片漆黑裡,只有手機屏幕這的光源。

      Red Fish:你這麼晚還在球室,回家要很晚了吧?

      Lin:不回去。

      Red Fish:在球室睡?有床嗎?

      Lin:有。

      Red Fish:其實我心疼你,坐車送我過來再回去了。

      林亦揚將一隻手臂倒背到頭後,頭枕著左手。

      Lin:是心疼?還是想我了?

      Red Fish:……都有。

      Red Fish:對了,你把紋身給我拍一張照片,我想做手機屏保。

      他起了逗她的心思。

      Lin:要上面,還是下面?

      Red Fish:……流氓。

      Lin:?

      Red Fish:不要了。

      林亦揚笑著翻身起來,找壁燈,撳亮。

      他對比對著右臂,拍了張,剛要發送,看到她又問了一句。

      Red Fish:對了,比賽的時間表下來了。我一會兒發你一張截圖,你看看能不能趕上,我研究了半天,小組賽你可能趕不上了。祈禱,我能殺入四分之一決賽,在週六。

      Red Fish:週六,你應該會空了。

      Red Fish:0.0人呢。

      殷果很想他能看一場比賽,尤其這是她第一次職業賽,意義不同。

      他讀得出來。

      從早上他就為了這個心緒不寧。那些過去像是陳年的茶葉,早曬乾了,封存了,眼下卻像被人倒入玻璃杯,澆上滾燙的水,把那些點滴過往都漸漸泡開了……

      林亦揚摸著黑,在架子上找了一根新買的球杆,撿了最近的球桌。

      光源遠遠的,照到球桌這裡,球在桌上,一面有色彩,一面是是黑色陰影……他想瞄準,可瞄了半天都沒有擊出一杆。

      耳邊,

      有人在說,老六,你服個軟,是你錯就認錯。

      有人在說,六哥,求你了。

      有人砸了茶杯,茶水全潑到了地上,劣質的水泥地,水都的被吸乾了。

      留下了一地濕漉漉的茶葉。

      ……

      那年,他也是穿著牛仔褲的少年,只是不是這麼好的牌子,是從江楊衣櫃裡的淘出來的;也是運動鞋,不過只有一雙,一雙穿一年,髒了刷乾淨,趿拉著拖鞋去上學;那年他哪裡知道什麼是SAInt Laurent,只知道街道叫Street,還總拼錯,英語爛得連升學都有困難。

      那年,他在東新城的那間房間門口,發了個誓:不會再回來這個門,也絕不再進賽場。

      這一句話,沒人聽到,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也踐行了十幾年。

      可誰都不知道,他那天出門,蹲在東新城門外就哭了。

      林亦揚的視線落在想要擊落的那個黑球上,緩緩地抽動球杆,重重一擊。黑球飛一般撞到底袋邊緣,意外地,沒有進。

      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裡,它停在了袋口邊緣。

      ***

      殷果看他不回了,猜想,又是球室的信號不好。

      她托著下巴,在檯燈旁,耐心等著。十幾分鐘後,跳出來了一句話。

      Lin:練球去了。

      小果:怎麼忽然想練球了?

      Lin:試試新杆子。

      小果:你們球室杆子不錯,一看就是老闆懂行。

      Lin:小果兒。

      他突然叫她。

      殷果瞅著那三個字,莫名親昵,能想像到他叫自己的神態和語氣。她眼睛裡全是笑,掩不住,被檯燈照得亮晶晶的。

      小果:嗯。

      Lin:以後我要犯錯了,給我個改正的機會,行嗎?

      Lin:不是說出軌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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