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出宮
寅時一到,宮門應時而開。玉禧殿的小順心掐著時間,記了名之後便一路往溫府的方向跑。
雖然已經在路上了,小順心的腿却還有些發軟,昨夜他被新帝身邊的金公公帶人截住,金公公還笑眯眯地問他要往哪走。
金公公一直都是新帝的人,他的話就是新帝的話。小順心跪在地上,磕磕絆絆說自己要出宮。
聽小順心這麽回答,金公公便又問了一些其他的事,最後讓他在原地等著,說出宮這事,必要先請皇帝的示下。
小順心在冬夜裡跪了大半個時辰,渾身凍得直發抖,還以爲自己出不去的時候,金公公才姗姗來遲,說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這個'走',是'走'去哪兒?」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兒,現在還去哪兒。」
小順心有些慌張:「這是陛下的意思麼?」
「難道老身還假造聖意嗎?」金公公的語氣淩厲了不少。
怎麽玉禧殿派了這麽個人出來?
察覺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順心連忙磕頭:「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擺了擺手:「行了,快走罷。」
想起金公公的事,小順心還有些後怕。他提著宮燈,冬夜裡天還沒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順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將公主的事告訴溫公子才是。
這厢,暖閣裡的人熬了一夜,總算將湖陽的高熱暫壓了下去。
蓮平從小筐裡翻出剪子,來到床邊,將燭芯裡結得長長的燭花一一剪下。
霎時間屋裡亮堂不少,守了一宿的元嬤嬤難掩疲態:「該寅時了罷,也不知小順心出去沒有。」
蓮平放下剪子,輕聲回她:「已過了寅時了,現在還沒有回來,想是順利出去了。」
元嬤嬤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便好,這便好。」
宣荷掀了簾子進來:「去打聽了,說是已經出宮了。倒是沒人攔。」
蓮平叫她過來,問她:「怎麼知道沒攔?」
宣荷道:「問的是宮門守衛,一聽是玉禧殿的小公公,立刻就放行了。 」她嘆了口氣,「好歹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進來。」
蓮平看著她:「盼點好的罷。」又將目光轉向床上的湖陽,「到底是親姊弟,况且公主再如何,總歸是個女兒身。他還是該留一些情的。」
一時間暖閣裡沉默下來,兩人皆沒有接話。
蓮平自知失言,默默退去了門邊,小聲提醒外頭的人警醒著些,一有消息就立刻禀報。
小順心回來得很快。
玉禧殿外守著的宮女一瞧見他的影子,立刻馬不停蹄跑去告訴蓮平。
蓮平忙問:「人在哪兒?」
小宮女回頭:「我來的時候已到門口了,現在應是到了殿內了。」
蓮平於是先告訴了暖閣裡的元嬤嬤和宣荷,然後略理了理儀容,跟著小宮女去迎人。
小順心就等在外殿,不敢往裡走。
蓮平邊走過去邊罵:「今兒是什麼形勢?還只管立在這裡。」又讓小宮女去請人進來,「快些快些,白白浪費這些工夫。」
哪知小順心「噗通」跪倒在地,朝著蓮平一面磕頭一面哭:「蓮平姐姐,你打我罷,我、我沒請到溫公子。」
蓮平一愣:「你說的什麼?」
小順心哭得淒慘:「我、我沒請到溫公子!也沒請到太醫!」
一邊的小宮女停住了脚步,一時間不知還該不該往外走。
蓮平心悸得厲害,她捂著心口:「你可去了溫府了?」
「去了,我在那兒敲了半天門,」小順心說著情况,「好一會兒才有人應門。我就連忙說,請溫公子一見。哪知應門的人回,道溫公子他這幾日不在家,讓我別找了。」
蓮平仔細問了一句:「可有說你是誰的人麼?」
「說了,一打頭我就說了。」小順心抽泣幾聲,等著蓮平的後話。
蓮平晃了晃,小宮女連忙扶住她:「罷了,你先下去。去歇著罷,你也辛苦了。」
小順心磕了個頭就退出殿外,蓮平在原地立了一陣,然後才慢慢往回走。
轉角的時候遇到了宣荷,她正倚在墻邊,低著頭不知做什麽。
蓮平腳步一頓:「你都聽到了?」
這裡距離方才她與小順心說話的地方不遠,宣荷本來耳朵就靈,要是聽見了。也沒什麼奇怪。
宣荷點點頭。
蓮平便嘆氣:「走罷,還不知道元嬤嬤會怎麼擔心。」
兩個丫頭都跑去了外面,元嬤嬤守在暖閣裡,來來回回走個不停,既擔心湖陽的狀况,又憂心怎麽人還未至?
直到脚步聲漸漸響起,元嬤嬤才停下動作,急急先掀起了簾子:「人可來了?」
門外立了三人,蓮平,宣荷,還有之前報信的小宮女。
元嬤嬤提著的一口氣立時就散了,她揪緊了衣襟:「先、先進來,進來說。」
蓮平讓小宮女退下,然後與宣荷一前一後進了暖閣。
溫祈元這條路也走不通,元嬤嬤沒有多問,隻坐在杌子上,對著昏睡的湖陽垂泪。
剩下的兩人也沉默不語,良久,宣荷突然駡道:「狗眼看人低!」
蓮平一驚:「莫要胡言。」
宣荷盯著床上的湖陽:「咱們還未出什麽大事呢,連公主的封號都仍在,這就這麽巴巴兒地跟我們劃清關係。若以後真有了什麽頽勢,還不知道怎麼欺負我們呢。」
元嬤嬤沒有應答,蓮平便小心打著圓場:「或是真的出門去了,溫公子如何知道宮內之事?」
「你為他說什麼話?又做什麼騙自己的心?」
反駁的話即刻就來,宣荷道:「就算姓溫的小子不在,難道老子也不在麼?一聽見是公主的人就忙忙趕人,我看那溫祈元也不是不在家,只是不敢來罷了!」
「我哪裡爲他說話了?」蓮平也生起氣來,忍不住回了一句。
「都住嘴。」
元嬤嬤小聲呵斥,止住了兩人的爭吵:「我看你們是越發沒有規矩了,公主還躺在這裡,就這麽吵起來了。都給我下去!」
兩人都羞紅了臉,蓮平先行了禮,宣荷咬了咬唇,又不甘心地望了閉目不醒的湖陽一眼,正打算往外走,突然她表情一喜:「嬤嬤快看!公主是不是動了!」
元嬤嬤連忙順著她的聲音轉過頭去,原先一直昏迷的湖陽,此刻略略轉了轉頭,迎著隱約跳動的燭光,睫毛跟著顫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的心肝!可算睜眼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元嬤嬤又驚又喜,替湖陽捋著鬢邊的碎發,又連忙問,「可要喝水?餓不餓?睡了這麽久,昨兒吃的早該沒用了。嬤嬤這就叫人去準備早膳,咱們先用些糕點墊墊肚子。」
宣荷張羅著叫水:「公主愛乾淨,先擦擦臉罷。」
蓮平喊住她:「折騰,先叫做早膳去。」
宣荷高興地應了一聲,掀簾去了。
蓮平倒了水,遞給元嬤嬤,又端了新的糕點過來,讓湖陽挑。
宣荷很快就回了暖閣,三個人將湖陽圍住,手上都拿了東西,只等著湖陽開口。
被團團圍住的趙宜安,面色如雪,臉上猶帶憔悴,但就算這樣也難掩她天人之姿。
肌賽霜雪,眸如秋水。
她看著面前三人,突然眨了眨眼。
元嬤嬤忙問:「公主?」
趙宜安跟著重複:「公主?」
「哎喲!」元嬤嬤笑出聲,「我的兒,別拿嬤嬤逗趣了,快喝些水,跟嬤嬤說說,哪裡還不舒服?」
趙宜安忽略了她前面的話,隻答了最後一句:「頭疼。」
「自然是疼的,也不瞧瞧你撞到了什麽東西。」元嬤嬤一面心疼,一面喂她喝水,「跟著去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我把那些小蹄子都關起來了,只等你大好了,再去發落。現下就讓這群沒眼睛的東西多活幾日。 」
元嬤嬤絮絮叨叨念著,趙宜安一醒,她的心就活過來了。
只是喂過去的水趙宜安不肯喝:「冰的。」
元嬤嬤一楞,反應過來趙宜安說的是杯子,她笑道:「糊塗了,糊塗了。」
把水杯遞給蓮平,「還不快先去溫一溫水杯。」元嬤嬤又憐愛地望著趙宜安,「苦了我的兒了。」
蓮平去倒熱水溫杯子,元嬤嬤就掖著趙宜安的被角,怕有風吹進去。
等水再送過來,趙宜安這才心滿意足喝了下去。
「嬤嬤。」
邊上一直不說話的宣荷突然喊了一聲。
元嬤嬤一嚇:「大驚小怪的,做什麼?」
宣荷半跪在床邊,趙宜安坐在床上,所以她要抬起頭才能瞧見趙宜安的臉。
「公主她,是不是--」宣荷皺著眉,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怎麽了?」元嬤嬤也跟著皺起眉,只是她是生氣,「好端端的。」
宣荷盯著趙宜安的眼睛:「公主,您還記得奴婢是誰麼?」
她的話音一落,整間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蓮平正收著桌上的藥粉紗布,聞言回過了頭。
元嬤嬤神情楞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她回過神來,斥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宣荷不依不饒:「公主,我是宣荷,您還記得奴婢嗎?」
但趙宜安不發一言,隻垂著睫毛不聲不響。
這下連元嬤嬤都慌了起來,趙宜安因爲是先帝最小的女兒,也最爲嬌慣,要是放在從前,宣荷只問了第一句就該被拉出去打了,哪能說到現在?
她連忙看向趙宜安,三個人齊齊注視著她。
只等著趙宜安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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