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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消帝王恩 - 第102章字體大小: A+
     
    第102章 深淵

      天邊炸響一個悶雷,最開始悶悶的,後面雷聲滾滾而來,大雨傾盆。

      「爲什麽?」虞清嘉盯著慕容檐,眼睛中水光瀲灩,晶亮又執著,「爲什麽來救我?」

      在之前許多次中,譬如刺殺時暴露身份,假山裡近乎窒息的吻,新年裡慕容檐爲她綰發,每一次都是慕容檐主動,虞清嘉或尷尬或羞澀,但總是被動的。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地進攻。

      虞清嘉眼底清淩淩地倒映著他的身影,她看人時認真,仿佛她的世界裡只有慕容檐一個人。

      慕容檐心裡恍如被撕裂一般,他怎麽捨得將自己的虞美人拱手讓人,可是虞清嘉不是物件,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如果換成哪怕任何東西,他都可以放任自己的占有欲肆意妄爲,寧願毀掉也不肯讓東西落入別人手中,可是,那是虞清嘉啊。

      他怕她熱怕她冷,怕她受傷怕她不開心,更怕自己的陰暗面傷到她。他做事從來只考慮自己,他不喜歡孩子,不孝順長輩,沒有任何同理心,他想讓虞清嘉擁有這世上最高的權力,最美的衣冠,和所有爲人稱道的寶物。

      就因爲太過在意,才無法承擔失去,他甚至連自己都信不過。他從不覺得自己的行爲有什麽問題,只要他有權力,即便昏聵殘暴也沒有人敢說他,至於死後後人如何評說,誰會在意?可是,他怕虞清嘉不喜歡。

      虞清嘉從沒有說過自己願意,她最開始也只是將他視作朋友。她說過,她喜歡的人,要擁有正直的性情,良好的家庭,高潔的品德。這些完全是慕容檐的反面,而慕容檐的出身、武藝、心機、地位,她都不在意。

      柔弱美麗的花朵在陽光下開得正好,她天生適合光明和雨露,深淵即便自欺欺人,强行擁有了她,也不能讓她存活。

      既然如此,在他沒有真正擁有之前,他尚可以逼著自己鬆手。這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

      慕容檐低頭和虞清嘉對視,這是一雙多麽美的眼睛,他的血液每秒都在叫囂著占有,搶奪,然後私藏,讓她此後只能看著他。慕容檐心中哂笑,如果虞清嘉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一定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了吧。

      慕容檐將虞清嘉的衣領扣緊,將自己的外衣罩在她身上。他做著一系列時靜默無聲,虞清嘉也瞪大眼睛,不去理會臉上的雨水,執拗地看著他。雷聲掩蓋了許多東西,慕容檐正打算說什麽,突然臉色一變。虞清嘉還沒來得及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到慕容檐錚的一聲拔出刀,背後也傳來哭叫聲:「有狼!」

      慕容檐一把將她推開:「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不要回頭。」

      虞清嘉踉蹌站穩,她轉身想要拉住慕容檐,可是綴在身後的人群嚇破了膽,爭先恐後地往外擠。虞清嘉被人流撞得站立不穩,她努力握住路邊的石頭,踮起脚尖喊:「狐狸精!」

      慕容檐聽到了虞清嘉的聲音,她的聲音委屈又無助,帶著濃濃的被拋弃的控訴,慕容檐握刀的手指緊了緊,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地震驚動了深山裡的狼,現在狼群受驚又失去了栖息地,這群的百姓就是送上門來的口糧。慕容檐沒有任何助人爲樂、捨己爲人等愛好,可是虞清嘉也在人群裡。在場中,只有他有足够的能力解决後面的狼群。

      慕容檐逆流而上,蜂擁而下的人沒有一個敢擋在慕容檐身前,全在很遠就爭先恐後地讓開路。慕容檐一路暢通無阻,而虞清嘉這裡却頻頻被人群阻攔,眨眼間,兩人的距離就拉開了。

      虞清嘉真是氣都要氣死了,她又險些被人群推倒,虞清嘉用力握住一旁凸出來的石塊,勉强穩定住自己的身形。她氣的不輕,抹去自己臉上的雨水,狠狠道:「出爾反爾,不講信譽,你再這樣我真的走了!」

      說完之後,虞清嘉想到了什麽,自己喪喪地嘆了口氣:「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守信譽的人啊。」

      虞清嘉話音未落,大地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虞清嘉抓著石頭,勉强沒有摔在地上,而其他人就沒有這種好運了,他們左右搖晃,一大半都跌倒在泥濘裡。虞清嘉抬頭望向山上,背後的人群爆發出驚慌失措的哭喊:「又地動了,這條路要塌了。」

      這裡是條狹路,兩邊怪石嶙峋,如果這條路坍塌,那關在裡面的人前路阻絕,後有狼群,該怎麽辦?

      虞清嘉臉色嚴肅,立刻推開人要往後面跑去。旁邊一個人將虞清嘉拉住,高聲喊:「小娘子,你趕緊跑吧,後面有狼群,一旦這條路塌了,你就是不被亂石砸死,也是白白給狼群送口糧。」

      「可是他還在後面替我們攔著野狼,我們都走了,他怎麽辦?」

      說話的人表情僵硬了一下,支吾道:「反正那個戴面具的人身手了得,看著就厲害,他自己肯定有辦法的。」

      虞清嘉用力甩開對方的手,一雙明眸瞪大,冰冷地看著說話之人:「他强大,和你們拋下他自己逃命有什麽關係?你們現在有時間跑,全是因爲他在後面。」

      說完之後虞清嘉再也不理會旁人,彎腰用力系緊裙子,快速朝後跑去。大雨隔絕了視綫,兩邊的亂石簌簌滾落,虞清嘉要不斷推開人,還要躲避從天上掉下來的石頭。好在衆人都往前跑,只有虞清嘉一個人逆流朝後,人群越來越稀疏,而她要躲避的石頭,也越來越驚險了。

      虞清嘉仿佛跑了許久,身後隱約傳來虞文竣和白芷的叫喊聲,虞清嘉來不及回頭,拼盡全力往峽谷外跑。身後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整個天地間都仿佛回蕩著山石崩塌的聲音。虞清嘉被巨大的震動震倒在地,她將眼前的雨水揩走,自己扶著路邊的石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這場雨來的又急又快,天已經完全黑了。朝前能看到隱約的血迹,星星點點隱沒在黑暗中,朝後,坍塌的石塊像巨獸一樣,無聲地占據了唯一的出口。

      隔著雨聲,虞清嘉聽到碎石塊後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其中還夾雜著白芷的呼喚,虞清嘉在心裡哦了一聲,原來剛才不是她出現幻覺,那真的是父親和白芷。算算脚程,白芷應該是在下山路上遇到了虞文竣,然後虞文竣帶人來後山找人,結果在即將會面的前一刻,她又跑回了山谷。

      說遺憾當然是有的,可是虞清嘉幷不後悔。狐狸精還在裡面,無論如何她不能丟下他自己走。她答應過他的,除非她死,否則她不會欺他瞞他,不會背叛他,也不會故意丟下他。

      她知道慕容檐反應快,武力高,心思敏捷處事果斷,自保能力遠遠高於虞清嘉。她也知道自己回去幫不了他任何忙。

      可是需不需要是他的事,她才不管,她就要回去。

      天色漆黑,隱隱還有狼嚎的聲音,慕容檐將刀插到頭狼的喉管裡,自己却失力墜地,連抽刀出來的力氣都沒有。

      同樣的大雨傾盆,同樣的黑不見底,可是這次,她不會再回來了。虞文竣已經到了接應的地點,現在她應該已經披上了禦寒的衣物,由她的丫鬟抱著喝熱薑茶。

      慕容檐勉力用刀倚著,急促地喘氣。他感受到肋下的傷口越來越大,鮮血和熱量爭先恐後地從他體內流失。

      黑暗陰沉,雨聲瀝瀝,只剩他孤零零一人。

      慕容檐恢復了些許氣力,然後强逼著自己站起身。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握在細長刀柄上的手指倏然攥緊。這時候,外面傳來細弱委屈的哭聲:「狐狸精,你在嗎?」

      慕容檐背朝著後方,一手拔出刀,冷靜地往前走。他想,一定是他失血過多出現幻覺了,他怎麽會聽到虞清嘉的聲音呢?

      虞清嘉摸索著往前走,她看到外面有好多血迹,爭鬥的痕迹都朝著這個方向走來,所以她猜測慕容檐就在附近。虞清嘉走的跌跌撞撞,她先是隱約看到黑暗中有一個人影,狠狠嚇了一跳,等看清楚之後,她楞了一下,立刻大聲喊:「狐狸精!」

      那個背影還是繼續往前走,虞清嘉連喊了好幾聲,拎起裙角飛快地朝他奔來。地上浸了水,又濕又滑,虞清嘉好幾次險些滑倒。她不管不顧,用力從後面抱住他的身影:「狐狸精,是我。」

      後背的觸感柔弱冰凉,因爲淋了雨,她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慕容檐終於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這就是虞清嘉。

      慕容檐鉗住她的手臂,都不等虞清嘉反應過來,就將她用力攬入懷裡。虞清嘉的骨頭被勒的生疼,慕容檐緊緊擁抱著她,聲音已然游走在崩潰邊緣:「爲什麽回來?你明明已經出去了,爲什麽要回來?」

      慕容檐太過用力,又比她高許多,虞清嘉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她沒有提醒他自己骨頭有點痛,而是伸手環住慕容檐的腰,臉頰埋在他的脖頸間,眼睫上不知道是泪水還是雨水:「我答應過你的,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丟下你。」

      慕容檐越發用力地收緊胳膊,肋骨下的傷口越扯越大,鮮血和著雨水將兩人的衣服浸的濕透。慕容檐强撑了多日的理智全然崩潰,他從來都不想放虞清嘉去找她喜歡的人,他也從來都不想讓虞清嘉過自己的日子。她屬他,一開始就是。

      從去年就刻意樹起以警告自己的理智綫徹底坍塌,他原來還說服自己不要將虞清嘉牽扯進來,如果他失敗了,虞清嘉還能一無所知、平安快樂地生活下去,可是這一刻慕容檐的情感决堤,汹涌而出。他做不到了,他贏,他將天下捧到她前面,他敗,他也要帶著虞清嘉一起共赴黃泉。

      「嘉嘉,我自私自利,薄凉無情,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馳。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很貪心,怎麽辦?」

      虞清嘉聽著,默默將臉頰放在他的肩膀上:「理想是理想,你是你。我後來想了想,正直的人有我父親就够了,我可以換一個人喜歡。」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會做一些很極端的事情,你會怎麽辦?」

      比如,即便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我知道啊。」虞清嘉說,「可是誰讓你就是這樣呢。」

      慕容檐手再次收緊,幾乎像是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他緊緊擁抱著懷中人,夜色漆黑,大雨傾盆,懷中的虞清嘉就是這黑暗中唯一的溫暖。慕容檐終於抱够了,慢慢鬆開手臂,將虞清嘉放在地下,慢慢撥開她被雨水打濕的額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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