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十月初， 辦公室裡本來挺安靜，除了敲擊鍵盤的聲音沒什麼人在說話。

　　直到薛宇傑進來的時候在玻璃門上用手指輕輕敲了幾下， 他揚了揚手裡的東西，笑道：「同志們，這次咱們新聞部可是有個大喜事。」

　　眾人感興趣地抬頭， 直到薛宇傑開口說：「恭喜倪景兮記者憑藉『LIVE』這張榮獲荷蘭世界新聞大獎金獎作品。」

　　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響起掌聲，哪怕得獎的並不是他們，可是同事們還是很開心。

　　倪景兮還在發愣，一旁的宋雨輕輕推了她一下，低聲說：「景兮姐，恭喜你了。」

　　還有一個隔著老遠的男同事也朗聲喊道：「景兮，恭喜了。」

　　隨後辦公室裡此起彼伏的恭喜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笑著望向倪景兮， 直到又有個人喊道：「景兮， 記得請客啊。」

　　倪景兮笑著點頭：「好呀。」

　　此時同事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祝賀著，之前他們都知道倪景兮的照片送去參賽的事情，大家一開始還挺好奇的，不過評選時間很漫長，時間一久很多人都忘記了。

　　這會兒突然爆發這麼一個好消息， 都挺開心的。

　　倪景兮本來這樣就差不多了，誰知下午的時候， 內部郵件裡突然給全報社的人發了郵件， 都是恭賀經濟新聞群組的倪景兮記者榮獲荷蘭世界新聞大獎的金獎。

　　甚至連報社大門口的公示牌都新添加了這一項通知。

　　報社的這一連串的舉動用小雨的話來說， 就是倪景兮的排面太足了。

　　薛宇傑又跟倪景兮透露了一件事，就是她的照片也被提交到國家新聞獎，雖然國外的大獎看起來十分有逼格。

　　可是這個獎項也不簡單，這是□□批准的，也是全國性年度新聞作品的最高獎項。

　　每年的頒獎典禮都會經過央視全球直播。

　　一旦得到這個獎，那將是她記者生涯裡第一個質的提升。

　　倪景兮其實一直都沒對得獎的事情抱有太大的期待，畢竟要是最後沒有得獎，期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倒不如一開始就別期待。

　　但是這個荷蘭新聞大獎，她是真的沒想到。

　　還真的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薛宇傑又問道：「對了，頒獎典禮大概在十月左右，你沒問題吧？」

　　倪景兮微怔，低聲說：「你知道的。」

　　薛宇傑歎了一口點頭：「知道，知道，你的婚禮嘛我理解。畢竟你們女人對婚禮都有種無以倫比的執著，我只是沒想到連你都這樣。」

　　倪景兮微怔，低頭朝自己看了一眼，怎麼她看起來很不女人嗎？

　　可是關於婚禮確實是推遲了太久，本來早應該舉行，不過凡事往好處想就是，那一次的推遲讓她終於等來了她父親。

　　這次婚禮，她不用再單獨走上紅毯，她會被她爸爸牽著手，走向她最愛的男人。

　　婚禮定在十月二十七號，就連霍慎言這樣的人在選擇婚禮日期的時候都不會免俗，當時鐘嵐選了好幾個日子給他們。

　　霍慎言一眼就挑中了十月二十七號這個日子。

　　等鐘嵐問他理由的時候，這人倒是挺理所當然的。

　　他說：「27，不就是愛妻。」

　　當時鐘嵐都伸出手背按在他的腦門上，忍不住問道：「兒子你沒發燒吧，我突然你腦子燒糊塗都不是我兒子了。」

　　最後日子還是選在了這一天。

　　結果等選到伴娘的時候，倪景兮為難了，因為霍慎言身邊一幫沒結過婚的。而她呢，大學室友除了艾雅雅之外都已經結過婚，反而她這個最早的結婚是最晚舉辦婚禮。

　　還是鐘嵐告訴她哪怕是邀請已婚的也沒關係，因為香港那般的習俗就是這樣。

　　如果倪景兮真的想邀請她的室友們，可以按照那邊的習俗，畢竟霍家至今在香港還有老宅，也算是半個香港家庭。

　　倪景兮沒想到鐘嵐連理由都幫她想好，於是她打電話給顏晗陳晨還有艾雅雅她們說了之後，三人居然都搶著要當她的伴娘。

　　之前鐘嵐已經操辦過一次他們的婚禮，所以這次再次操辦簡直是輕車熟路。

　　在婚禮舉行的前一個星期，國家新聞獎初步評選終於有了結果，倪景兮這次入圍了最高獎，組委會邀請她到北京參加頒獎典禮。

　　倪景兮把這件事告訴霍慎言之後，他笑著親了她一下：「去吧，我會在家等你的。」

　　之前倪平森恢復記憶，便不顧倪景兮的反對搬回了老房那邊住。

　　對於他來言，那裡有著他和顧明珠的回憶，他熟悉那裡也想要住在那裡。倪景兮本來怕他像曾經的自己那樣沉迷與過去不可自拔，十分反對。

　　可是倪平森照常去粥店工作，偶爾還跟霍振中約著一塊釣魚，甚至也加入了他們那個垂釣協會。

　　他的生活並沒有像一灘死水，倪景兮這才徹底放心下來。

　　倪景兮去北京的時候，是霍慎言親自送她的機場，要不是他這幾天也有工作，沒辦法抽空陪她一起去。

　　不過她到了北京之後，自然有人接她。

　　她剛從出口出來，就見一個個子極高挑的男人衝著她揮揮手，而他身邊還站著的一個姑娘和小女孩。

　　「我是蔣靜成，慎言的表哥。」男人在她出了欄杆之後笑著迎了上來。

　　倪景兮愣了那麼幾秒鐘，低聲說：「可是慎言說，你是他表弟。」

　　一旁的女子終於不給面子的笑了起來，她抓著小女孩的手輕聲說：「小朵兒，快跟打招呼。」

　　言喻低笑著說道：「景兮，你別介意。他們兄弟兩個都這樣。」

　　說著她沉著臉：「你好，言喻，我是霍慎言，蔣靜成的表哥。」

　　這明顯是學霍慎言說話的樣子，倪景兮笑了起來。

　　言喻接著說：「我在我們大院裡第一次見到慎言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拽的跟我說的。」

　　「看來幼稚的人也不止我一個。」蔣靜成輕扯了下嘴角，露出一絲嗤笑。

　　誰知言喻絲毫不給自家老公面子，笑著看向他：「可是慎言他這麼說的時候，才十七歲。」

　　言喻和蔣靜成的故事倪景兮也多少聽過，青梅竹馬的一對兒戀人，中途分離了六年多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

　　鐘嵐當時就用這個例子跟她說，當時知道霍慎言和她暫時分開的時候，她一點兒都沒覺得慌。

　　畢竟人家分別了六年還能在一塊，他們這才分離一年。

　　當時霍慎言在一旁臉上表情險些沒掛住，因為鐘嵐這話有種他們分開的時間還不夠的感覺。

　　說來也是意外，她跟霍慎言結婚這麼幾年，居然是第一次見他母親這邊的親人。

　　蔣靜成兩口子陪著她一塊去吃了一頓飯，期間倪景兮的眼睛簡直沒法從他們的女兒糖朵兒身上轉移，因為這小姑娘簡直是太粉嫩，大眼睛水靈水靈，粉雕玉琢別提多可愛。

　　連她都有種想要偷回家的衝動。

　　吃完飯之後，他們把倪景兮送到了組委會安排的酒店，倪景兮在吃飯的時候把請柬親自送給了他們。

　　他們兩人也答應一定會來參加。

　　到了第二天就是頒獎典禮，這是倪景兮第一次來央視，雖然都是國家級的媒體，不過央視的演播廳還是讓倪景兮吃驚不已。

　　導播告訴了他們一些節目流程，有些獎項之前已經公佈。

　　但是新聞金獎這樣的最高獎則是現場公佈。

　　當頒獎典禮舉行的時候，倪景兮坐在台下看著大螢幕上滑過的一張又一張照片，還有新聞片段，哪怕他們曾經被冠以『妓者』這樣的汙名，哪怕確實有害群之馬在他們這個群體之中，哪怕如今社會的正義和責任並不那麼重要。

　　可始終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堅持在最前線，默默地拍攝著一張照片，報導著一個又一個新聞。

　　倪景兮看到一張消防員逆行的照片。

　　那是一張被稱為最感動國人的照片，正是記者將這樣一幕又一幕偉大而又平凡的時刻拍攝下來，讓所有人看見他們的付出。

　　漸漸到了頒獎典禮的尾聲，這也是組委會的最高級別獎項的公佈時刻。

　　當大螢幕上入圍的幾張照片依次出現時，最後一張是倪景兮的『LIVE』，那張曾感動無數的照片，一片狼藉的爆炸現場，懷裡抱著槍的士兵蹲下來時，那個滿臉灰塵的小男孩用盡全力抬起自己的手。

　　那是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期望，那是生存的信念。

　　明明這張照片是靜止的，可是所有人看到它的人都覺得這張照片是活著的，它是那樣鮮活，鮮活到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個孩子強大的生存意念。

　　哪怕是作為它的拍攝者，倪景兮在看見LIVE的是一瞬間，眼角還是微濕潤。

　　因為她比所有人都知道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那個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有一線生機的男人。

　　當舞臺上滿頭白髮的頒獎人，也就是國內第一位得到荷蘭世界新聞大獎金獎得主的徐鳴老師，他緩緩地打開信封眼睛落在上面的名字，隨後他目光抬起在台下掃過。

　　特別獎的入圍得主們都坐在台下，他的目光一一掃過，最後終於落在倪景兮的身上。

　　「恭喜，倪景兮記者的LIVE。」

　　LIVE，生命亦是生存。

　　登時整個會場掌聲雷動，倪景兮是入圍者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元女性記者。

　　倪景兮在這如雷般的掌聲之中，站了起來。

　　她走出過道時跟路過的人一一握手，隨後她一步一步地走上舞臺。

　　她今天沒選擇長裙而是一套黑色西裝，帥氣又挺拔的姑娘，一上臺便光芒萬丈到吸引所有人的矚目。

　　舞臺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從徐鳴老師手中接過獎盃的時候，緩緩地轉身站在話筒前面。她望著台下，臉上並未有緊張的表情，本來就白皙的皮膚在燈光的映照下越發地顯得瓷白。

　　可是她從來沒給人一種瓷娃娃感覺。

　　當倪景兮緩緩抬頭的時候，她的眼睛出現鏡頭正前方，那雙執著又烏黑的眸子。

　　她輕笑了下，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關於LIVE背後的故事，我想所有知道這張照片的人都有所瞭解。」

　　她略頓了下眼眶再一次微微濕潤，哪怕是她每每回想起那個場景時，總會動容。

　　倪景兮沒有再笑了，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遞出來，清質的嗓音吸引了所有人：「我曾在拍攝這張照片之前見過照片裡的男孩和他的父親。那是一家很普通很平凡的人，他們沒什麼錢哪怕購買必需品也只能到這樣的二手市場。」

　　「如果沒有恐怖襲擊的話，那麼他們依舊會是平凡的一家人，他們不會因為一張照片被全世界知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這張LIVE從未存在過。」

　　本來還有些吵雜的會場，漸漸安靜了起來。

　　她努力微笑著，她說：「我從不希望自己被成為幸運的記者，因為有一張足可以傳世的照片。但是我也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這些地方，他們戰火、恐怖襲擊、疾病所包圍著，但是他們從未停止努力生活。曾經有人問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我回答時他笑了。」

　　「可是今天我還是想要把我的心願再說一遍，我希望世界和平，我希望世上再無LIVE這樣的照片，我希望再也沒有父親為了給自己的孩子爭取一線生機抱著炸彈襲擊者同歸於盡。」

　　說完，倪景兮衝著講臺下深深的一鞠躬。

　　此時台下響起巨大而又經久不息的掌聲。

　　霍慎言此時正坐在車裡，他低頭看著電腦螢幕裡的姑娘，看著她眼角微微閃亮，也忍不住仰起了頭。

　　不管什麼時候，他的姑娘從未失去她的赤子之心。

　　直到倪景兮的聲音再次響起，她輕聲說：「戰地記者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經歷，而我也想跟我的先生說一句，謝謝你帶我回家。」

　　霍慎言低頭時，看著螢幕裡的姑娘，她倔強地望著鏡頭，突然她的眼睛微眨了下。

　　「謝謝你對我的包容，如果說這一世最大的幸運，那就是能成為霍慎言的妻子。」

　　此時台下的觀眾甚至被鏡頭抓拍到拭淚的鏡頭。

　　遠離千里的霍慎言慢慢地將身邊的車窗降了下來，他撇頭望向窗外，嘴角微微揚起，上海的夜風不知從什麼開始，又變得這麼柔軟溫和。

　　他輕笑了下，伸手按下電腦。

　　她說這是她這一世最大的幸運，卻不知，亦是他最大的幸福。

　　*

　　終於到了十月二十七號。

　　霍家包下了一整個度假山莊，婚禮全程都保密，可是也擋不住所有人對他們婚禮的好奇，畢竟比起娛樂圈動輒冠以世紀婚禮，這樣的婚禮才是真正的世紀婚禮。

　　婚禮儀式是在戶外舉行的，光是戶外舞臺的搭建全部都是用鮮花，白色和淺藍色為主色調，清新又雅致。

　　相較於霍家的賓客眾多，倪家雖然沒什麼人。

　　但是這次倪平森也請了不少他的老朋友，自從他恢復記憶之後，他又回了一趟南潯老家。本來大家對於他這麼多年不回來還有些埋怨。

　　可自從得知他的遭遇之後，一個個反而心疼不已。

　　臨回來的時候，倪平森的車子裡被塞滿了老家人給他塞的土特產。

　　倪景兮的伴娘團陣容太過豪華，顏晗、陳晨、艾雅雅、唐覓、華箏還有沈棲棲，正好湊夠了六個姑娘。

　　霍慎言那邊伴郎更是爭瘋了。

　　唐覓聽說這事兒之後都笑瘋了，覺得這幫人傻不傻，哪有人這麼上杆子找虐的。

　　果然到了迎親的環節，都瘋透了。

　　別看顏晗瞧著甜美可愛的模樣，結果壞點一個接著一個，要不是怕把伴郎搞的太慘，他們撂挑子不幹了，這才罷手。

　　到了婚禮流程的時候，臨上臺之前主持人又過來跟他們核對了一遍。

　　特別是對倪平森叮囑說，上臺的時候步伐要慢，因為倪景兮的婚紗長擺足有幾米，她的頭紗更是長到拖地幾米。

　　倪平森點頭。

　　到了正式登場的時候，倪景兮挽著倪平森的手臂往前走的時候，倪平森一步又一步緩緩又緩緩地踏出去。

　　所有人注視著他們，倪景兮有些疑惑地低聲問：「爸爸，是不是太慢了？」

　　倪平森沒有轉頭，而是輕聲說：「爸爸真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不到頭。」

　　可是不遠處就是穿著黑色燕尾服的霍慎言，他的西裝是特別定制，襯托的他肩背挺括腰身窄直，整個人站在那裡英俊的有些過分。

　　當倪景兮終於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本來她情緒還沒那麼起伏。

　　直到倪景兮的手掌被倪平森交到霍慎言的手中，他兩隻手輕輕地牽住她的手時，突然她的眼眶紅了。

　　她年少時喪母，是父親一手將她帶大。

　　如今她的手被爸爸交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這個她深愛著、仰望著、珍重著並且一輩子信仰著的男人。

　　霍慎言也看著自己的新娘，今天的她一身雪白，純潔又美麗。

　　當他握住她的手掌時。

　　這一刻，他心口的那顆星星仿佛漸漸滾燙了起來。

　　他曾不懂的愛情模樣，人生境地盡數克己自持，哪怕擁有一切他的世界裡也未曾鮮活，的心從來猶如荒蕪，片草未生。

　　直到那顆星辰在他的生命中亮起。

　　這顆星星讓他的世界有了白晝黑夜、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他曾與她瘋狂地在戰火中擁抱彼此，也曾在短暫的走失。

　　可是那顆星辰依舊在他的世界閃耀，從未熄滅。

　　直到他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他的星辰將永不落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