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意第二天醒來時，天剛濛濛亮。

　　她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觸目所及都是熟悉的景物，好一會兒，才掀開被子爬起來，打開了門。

　　肖讓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坐在沙發上發著消息。他本來表情挺嚴肅，聽到聲音抬眸，唇畔却迅速浮上一個笑，「你醒了？我本來還想，我走的時候你要是還沒醒，我就不吵你了。」

　　「你要走了？」

　　「嗯，我早上八點的飛機，最晚再過半小時也得出門了。」

　　沈意點點頭，目光看向茶几，却發現那裡放著好幾個白色的餐盒。

　　肖讓：「哦，我叫的早飯，你要吃一點嗎？」

　　當然要吃。沈意刷完牙又簡單洗了個臉，就坐到茶几前拿了個油條咬了起來。肖讓吃的是白粥，但他吃的不是很專心，一邊吃一邊偷覷她，沈意見他這樣，不禁想到昨天晚上。

　　那一番對話後，她只覺精疲力竭，什麽也不想再說了。肖讓要送她回家，她沒有阻止，反正媽媽上夜班去了。然而他把她送到後，却站在門口猶豫三秒，說：「其實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北京了，這麽晚了也懶得再折騰，可以你在這裡借住一下嗎？」

　　他理由說得委婉，但沈意心裡明白，他還在擔心自己，怕他不在她又會亂跑。她當時只覺得腦子木木的，點點頭就同意了。怎樣都可以，反正她也不是沒住過他的家。

　　然而此刻，看這男生不斷飄來的目光，她終於忍不住輕咳一聲，「怎麽了？」

　　偷窺被發現，肖讓立刻若無其事道：「啊？什麽？沒什麽啊。」

　　這做作的表現讓沈意笑了，「你拍戲的時候，演技也這麽浮誇嗎？」

　　忽然遭到「演技diss」，肖讓還沒來得及反應，沈意已經放下油條，深吸口氣，說：「放心吧。我不會再像昨晚那樣了。我想通了。」

　　肖讓一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確實一整晚都在擔心她，該說的話都說了，但她到底怎麽想的他心裡實在沒底。有些事扎根在心裡太多年，就算明白，想要拔除也不是那麽容易。所以現在聽到她這麽說，他第一個想法是，她說的想通了，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沈意抬眸看向窗外。

　　晨光透過冬日晦暗的雲層，絲絲縷縷照進來，也許是睡了一個晚上，又也許是這陽光太溫暖，她覺得昨夜籠罩她的陰雲黑暗一點點被驅散，這些年執拗不肯放的一些事也終於可以看開。

　　她轉頭看向肖讓，女孩唇畔是釋然的笑容。

　　她微笑著說：「謝謝你。我想通了。我終於想通了。」

　　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從前她只是不想面對，直到這一次狠狠跌過、痛過後，才真的想明白。

　　往事不可追，要想活得好，就只能努力向前看。

　　她希望生活永遠不變，但一切已經改變了，爸爸也改變了，所以，她也該改變。

　　肖讓看著她。女孩雙眼灑著清晨的陽光，碎光點點、朝氣蓬勃，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有看開一切後的豁達和灑脫，也讓她的笑容散發出一種前所未見的神采，寶石般熠熠生輝。

　　良久，他也笑了，「你想通了，那實在太好了。」

　　因爲卸下心頭一塊大石，後面的氣氛輕鬆了很多，肖讓快速吃完了早餐，打量起周圍。

　　昨天因爲太晚了，兩人又都有心事，他也沒功夫想太多，此刻才忽然反應過來，等等，這裡是沈意的家啊。

　　這個認知讓他忽然緊張起來，只見這房子是簡單的兩室兩廳，和他們家的180平大躍層比起來要狹窄得多，但收拾得很乾淨。他的視綫經過客廳，滑向她剛才出來的那個房間，透過半開的門，能看到淺色的墻紙，還有素淨的床單。

　　這是，她的臥室。

　　肖讓心跳慢了兩拍。

　　他告訴自己冷靜，臉却還是有點熱，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還是察覺自己對她的心意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十天前在北京的時候，他還當她是一個好朋友、好班長，可現在，她對於他的意義已經變了。

　　她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歡的女孩子。他爲她進退失據、做盡傻事，一聽說她不見了，就拋下工作連夜從北京趕過來。想到文昌哥剛才在微信上是怎麽把自己駡得狗血淋頭的，肖讓就忍不住嘆氣，爲了彌補這一夜的任性，他回去後還不知要多做多少工作呢。

　　可這一切，她幷不知道……

　　正胡思亂想，却發現沈意又看向自己，眼中有疑惑。他這才察覺自己的偷看發現了，這次和剛才不同，他看的是她的臥室，肖讓頓時像一個被抓包的偷窺狂一樣，尷尬地收回了目光。

　　爲了轉移話題，他說：「哦對了，我用你的手機給楊粵音她們發了消息。昨天你不見了，他們也一直在找你。」

　　沈意拿出手機一看，果然微信裡他替她給楊粵音和關越越都報了平安。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可能讓好友怎樣擔驚受怕，沈意又是愧疚，又有點溫暖，「我回頭會當面跟她們道歉的。」

　　肖讓看看時間，站起來說：「我要走了。」

　　沈意跟著站起來。她看著肖讓，似乎想說點什麽，可張了張嘴又遲疑了，片刻後說：「那我送你去門口吧。」

　　兩人剛要走，却傳來敲門聲。

　　沈意：「……？？？」

　　她愕然地瞪著門口，結結巴巴道：「這、這個點，會有誰來啊？」

　　肖讓也嚇了一跳，「不會是你媽媽下班了吧？你說她昨晚上夜班的！」

　　現在才剛七點，媽媽最近夜班都是七點二十左右回來的啊，她就是清楚這個才沒急著催肖讓走！

　　但現在說這些也來不及了，沈意看看男生，很難想像如果讓媽媽看到被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大明星肖讓出現在她們家會是什麽心情，情急之下抓著肖讓就往自己房間裡走。

　　肖讓就這麽被推進了剛才偷窺過的房間，却根本來不及打量四周，沈意覺得還不放心，又想了想，拉開衣櫃的門，一把把他塞了進去！

　　肖讓：「……」

　　他一個手長脚長、一米八幾的大男生，就這麽擠在一堆衣服裡，臉頰還不斷被垂挂著的裙子打到。沈意却根本顧不上這些，塞好他之後像叮囑小孩子似的，說：「你躲好了，千萬不要出聲，我等媽媽進去睡覺了就來放你出去。」

　　肖讓：「……」

　　他眼睜睜看著女生無情關上了衣櫃門，把他留在一片黑暗中，那句話還是沒能問出口。

　　爲什麽明明他還什麽都沒說，他們就已經搞得跟偷情一樣了？！

　　沈意藏好肖讓，深吸口氣，這才打開門。不過開門的瞬間又有點疑惑，媽媽是忘帶鑰匙了嗎，怎麽沒有自己開門？

　　她這樣想著，打開沉重的防盜門，出現在面前的却不是楚慧。

　　是沈平。

　　沈意足足待了三秒沒回過神，對面沈平看起來風塵僕僕，他眉頭緊皺，却在看到沈意的瞬間鬆了口氣，「太好了，你在家！我一路都在想，如果你不在家的話，我該去哪裡找你。」

　　他的聲音也驚醒了沈意，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爸爸，你怎麽回來了？」

　　沈平一頓。

　　從他的表情看，他似乎希望沈意永遠不要問這個問題，但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男人沉默片刻，說：「你不接電話，我不放心，所以……」

　　沈平想到十個小時前，沈意在一通聲嘶力竭的控訴後挂了他的電話，他再打過去就是關機了。他獨自坐在辦公室裡，却始終無法從那番話中走出來，最後還是决定連夜趕回來。只是他運氣不好，隻買到後半夜的航班，到這裡就已經是這個點了。

　　其實也不一定要這麽折騰的，他擔心她的安全，可以先給楚慧打電話，自己第二天再回去。但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告訴他，如果現在他都不能立刻趕回去，那也許，他就永遠失去這個女兒了。

　　沈平看向沈意，看向他十年來聚少離多的大女兒，她一直以來都是那麽優秀，即使他不在她身邊，也長成了最茁壯、最美好的樣子，像一株參天喬木。他沒有騙她，她一直是他的驕傲。

　　她是最稱職的女兒，但他却不是一個稱職的爸爸。

　　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都沒有意義，最後他嘆口氣，道：「意意，爸爸過去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沒有注意到你的心事，自以爲是、疏忽大意，無論你要不要原諒爸爸，我都要在這裡跟你道歉。

　　「但是，你不要再說是自己的錯這種話了。你沒有錯，父母離婚沒有照顧好孩子，這永遠不會是孩子的錯。是我們的錯。是我一個人的錯。」

　　沈平說完，見沈意只是低頭沉默，猜測她可能還是不想理自己。他這一趟原本就是爲了確認她的安全，還有跟她道歉，如今目的達到也不勉强，「好了，我不打擾你了。我這就回北京了。但過幾天過年，爸爸還會回來，如果到時候你願意見我了，爸爸再來看你……」

　　他又看了沈意兩眼，見她還是沉默，只好暗嘆口氣離開。誰知剛轉過身，就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這是十年來，你第一次爲了我回家。」

　　他詫异轉頭，才發現沈意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定定看著他，「過去十年，無論是我的生日，還是畢業典禮，我都在期待你可以回來。但你一次都沒有。我本來以爲，你永遠不會爲了我回來。」

　　「意意……」

　　「其實，這一晚上我也有反思自己，你不回來，我也不肯對你說我希望你回來，所以你就永遠不知道。但我不說，因爲從前那個爸爸不需要我說，也會做的。我覺得說了，就是承認你不是過去那個他了。」

　　「但是昨晚，你爲了我回來了。」

　　連夜坐飛機，從北京趕回來，這樣的他，終於讓她想起了童年時那個因爲她生病，就從隔壁市徹夜開車回家的父親。

　　她跟肖讓說過她會改變，說話那一瞬她是真心的，但直到看到他爲了自己連夜回來，她才終於明白，這一種改變，到底朝向哪個方向。

　　沈平僵在原地，沈意看他許久，終於撲到他懷中。從他離開家，她就再也沒有這樣抱過他，她以爲她已經忘了，可原來，她還記得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

　　「我還沒有原諒你哦。」眼泪仿佛又要涌出，她拼命忍住，帶著哭腔道，「你好好表現，我要看你的表現，才决定要不要原諒你。」

　　這樣孩子氣的話，沈平却發現，原來他也很多年沒聽她說過了。他笑了笑，說：「好，爸爸會好好表現。你可以原諒我，也可以不原諒我，但我會一直好好表現。」

　　沈意閉上眼，眼泪終於落下。

　　她知道自己接受了，不再去固執要求一切和從前一樣。她也知道，也許她永遠都無法真的找回記憶裡那個爸爸，但，人生就是這樣，只會往前，無法回頭，一如呼嘯的風。

　　她終於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