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意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

　　天已經黑了，她挂了電話就直接關了手機，然後，在路邊怔怔站了許久。有車開過去，一輛，又一輛，她無意識地數著，當數到第十三輛時忽然反應過來，該回去了。

　　還要上晚自習，她還從沒有缺過課呢。可想到又要回到教室，面對那些人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她就覺得說不出的抵觸。

　　帶著這樣的心情，沈意慢慢往學校走，却在拐角處看到一個熟悉的地方。

　　是游戲城。

　　幾個月前的夜晚，一場突然的停電，肖讓牽著她的手跑出了校園。然後，莫名其妙的，他就在這裡和人鬥了舞，對方還是七中的一個校草。

　　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他在舞臺上的魅力，那樣耀眼，仿佛披戴著萬丈榮光。

　　往事忽然涌上心頭，沈意一個晃神，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調轉脚步，走到了游戲城裡。

　　裡面照樣擠滿了玩游戲的年輕人，但跳舞機空著，沈意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膽子站上去。

　　反正也不想回學校，她索性把那些事拋諸腦後，視綫在周圍巡邏一圈，走到了前臺，「我想買幣。」

　　猶記得她月考考砸的那天晚上，肖讓對頽廢的她說，去游戲裡殺人，殺完之後就什麽煩惱都沒了。她幷不相信游戲真的可以讓她沒煩惱，但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做點別的事轉移一下注意力。

　　前臺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姐姐，笑著問：「要買多少呀？一個幣一塊錢，買一百送二十。」

　　沈意一個禮拜有五十塊零花錢，但她不愛買零食也不逛商場，所以都花得很慢，數了數身上還剩下的錢，一咬牙，「那我買兩百的。」

　　發泄似地說完這句話，心中竟涌現一種一擲千金的快感。

　　兩百多個游戲幣裝在一個小籃子，金燦燦沉甸甸，像巨龍的寶藏。沈意捧著籃子坐到一台游戲機前，深吸口氣，投了五個幣進去。

　　她沒有來游戲城玩過，但楊粵音和關越越偶爾會來，沈意看她們玩過，現在選的這台機器就是楊粵音最喜歡的一款賽車游戲。

　　沈意坐在鮮紅色的皮椅上，直接跳過簡介，開始游戲。

　　寬闊的跑道上，好幾輛賽車停在起跑綫前，沈意的車是一輛鮮紅的跑車。她猜測這應該是比速度的，看誰先到終點，果不其然，屏幕五秒倒計時後，六輛賽車如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沈意頓時緊張起來，兩手緊握著方向盤，根據道路左右轉動。這游戲的代入感很强，她操縱著賽車，看著飛速閃過的兩側風景，藍天白雲、曠野公路，仿佛身臨其境，甚至當賽車轉彎時，她發現椅子也在傾斜。

　　這椅子居然會動！

　　沈意整個人都投入了，全神戒備，然而畢竟是新手，下一個彎道她就因爲轉彎不及時，賽車哐地撞上護欄！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椅子劇烈抖動，屏幕也打碎般裂成無數片，賽車車身翻轉，滑出十幾米遠！

　　沈意嚇得差點叫出來，一顆心砰砰直跳，仿佛自己真的翻車似的。

　　她以爲她死了，要從頭再來了，然而兩秒後，賽車重新翻過來，繼續往前。

　　原來這個游戲不會死的嗎？

　　這個認知一出來，沈意就像吃了定心丸。她再也無所顧忌，握著方向盤橫衝直撞，甚至故意障礙物上撞，翻車了就爬起來繼續往前衝。

　　在這種毫無理智地玩法下，她覺得身體裡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之前的迷茫、壓抑、痛苦、不甘，都在這團大火裡被燒得乾乾淨淨。

　　一局畢，屏幕顯示她獲得了第六名。

　　一共就六輛車，也就是最後一名了，不過沈意幷不在乎。她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酣戰過後的痛快舒爽，不等屏幕上的畫面跳完就又按了重新開始，開始下一局。

　　時間就在一局一局的賽車中流逝，沈意忘了饑餓，不知疲憊，眼睛裡只有游戲。直到籃子裡的游戲幣只剩不到十個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好像已經很晚了。

　　外面是沉沉夜色，游戲城裡的人也少了一半，沈意不知道自己玩了多久，只是覺得渾身精疲力竭，眼睛也有點發酸。

　　正猶豫自己是不是該走了，忽然注意到旁邊坐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正看著她。察覺到她看過來，男人一笑，「妹妹很喜歡賽車啊？」

　　沈意沒有回答，他繼續說：「我看你玩了好久，一直在玩這一個。別的游戲不喜歡嗎？」

　　沈意其實不想理他，但從小到大養成的教養又讓她擔心這樣會不會不禮貌，只好小聲說：「我只會玩這個。」

　　男人哦了一聲，「我猜也是。你賽車玩得也一般，新手吧？」

　　沈意點點頭，男人說：「那你想學嗎？我這些游戲玩得都不錯，可以教你。」

　　什、什麽意思？

　　沈意眨眨眼，男人解釋：「別緊張，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看你的校服，是七中的吧？我堂弟也是七中的，搞不好你們還認識呢。」

　　燈光裡，沈意看著男人充滿暗示的雙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這是……遇到搭訕了嗎？

　　因爲個性原因，她很少交新的朋友，從沒遇到過這種事，頓時就有點慌。而且這男人看起來流裡流氣的，更是讓她不安。

　　「不、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她站起來想走，男人却伸手擋在她面前。沈意立刻像炸毛的猫般，戒備地看著她，男人和她對視兩秒，收回了手。

　　沈意逃也似地離開，也不管沒花完的游戲幣了，走到游戲城出口的地方才鬆了口氣。看著外面的夜色，她想拿出手機看看時間，然而手在口袋裡一摸，却發現空空如也，手機不見了。

　　她楞了一秒，立刻把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一遍，還是沒有。

　　沈意有點懵，她明明記得，玩完游戲時，她的手曾經碰到過衣兜，那時候，手機好像還在裡面……

　　她立刻轉頭看去，那個男人還坐在椅子上，却正把什麽東西放到口袋裡。

　　沈意覺得心砰砰直跳，咽下口唾沫，慢慢走回去，「我的手機好像掉了，你有看到我的手機嗎？」

　　男人故作不懂，「什麽手機？我沒看到。」

　　「真的？」

　　「真的。」

　　「那你剛剛手裡的是什麽？你攔我的時候，碰到我的包包了對嗎？」

　　她追問不休，男人忽然不耐煩起來，「說了沒看到就沒看到，你有完沒完？怎麽著，暗示我偷了你的手機，要栽贓嫁禍啦？」

　　如果說剛才沈意還只是懷疑，現在看到他的態度，就幾乎是確定了。

　　一定是他拿了。

　　原來他的搭訕是爲了這個，自己居然上了他的當！

　　換了別的時候，沈意可能就算了，畢竟對方是個成年男人，而她只是個高中生。可今天她本來連遭打擊，好不容易靠游戲找回來的一點好心情也在手機被偷的現狀下消失殆盡。

　　她只覺得有一團氣，直直衝上腦門，「你不承認是不是？」

　　「我沒做過的事，爲什麽要承認？」男人完全撕下僞裝，一臉混不吝道，「雖然我想和你交朋友，但你也不能誣陷我啊。」

　　沈意完全不知道怎麽跟這種人打交道，從小的習慣讓她下意識想找大人幫忙，「好，你不承認，我找老闆評理！」

　　她立刻往前臺衝去，一邊衝還一邊回頭看，生怕那人跑了，誰知對方就坐在原地，幷沒有要走的意思。

　　前臺的小姐姐已經不在了，換成一個中年男人，沈意抓著他就走到男人面前，指著他道：「這個人，他偷了我的手機，你們管嗎？」

　　老闆本來被拖過來正莫名其妙，聞言臉色一變。然而他盯著男人看了幾秒鐘，却轉頭問沈意：「你有證據嗎？」

　　沈意一楞，立刻說：「剛剛就他在我旁邊，就幾分鐘的功夫！而且我親眼看到他把一個東西往口袋裡放！」

　　「只是你看到，還沒看清，那就是沒有證據了？」

　　沈意怎麽也沒想到老闆居然這麽說，不可置信道：「我怎麽沒有證據？他身上的就是證據！」

　　老板眼珠子一轉，圓滑道：「那你得把手機拿出來，我看到了，才能幫你。」

　　她要是能把手機拿回來，還需要他嗎？

　　沈意氣得眼泪都要出來了，那男人愈發有恃無恐，甚至朝沈意張開手臂，作出一副展開懷抱的樣子，「別說哥哥欺負你，你要是想搜身，我讓你搜哦。」

　　這邊的動靜也驚動游戲廳裡其餘人，大家都看過來，好奇地低聲議論。有人認出那年輕男人常在這一代混的混混，好像還坐過牢，頓時明白這老闆爲什麽不肯幫那個小女孩了。

　　偷手機的事多半是真的，但一個是打架鬥毆、還有案底的混混，一個是看上去就柔柔弱弱的小女生，是個人都知道不想惹麻煩該怎麽選。

　　他們也都不想惹麻煩，所以沒人吱聲，有兩個十七八歲的男生甚至幫腔道：「是啊妹妹，既然你懷疑李哥，就上去搜身嘛。搜出來了李哥肯定任你處置的！」

　　男生們哄笑，其餘人雖然有不贊同的，也只是假裝沒聽到。

　　沈意看著四周。明明有這麽多人，却沒一個肯幫她，大家只是看熱鬧似地看著她，甚至幫著那個人一起欺負她。

　　她咬了咬唇，幾乎想不管不顧衝過去算了，一個黑色身影却忽然從後面過來，一把抓起那李哥就按在了游戲臺上。

　　李哥始料未及，下意識掙扎，那人却利落地反剪他雙手到背後，幷且用力一壓。李哥立刻道：「痛痛痛！你他媽誰啊！」

　　這變故太突然，大家也始料未及，只見來人高瘦挺拔，黑色鴨舌帽壓得低低的，還戴著口罩，一時看不清臉。

　　那人沒理他，左手制住他，右手往他衣服口袋裡一伸，兩指一夾，就摸出一個手機。iphone7，套著美少女戰士的手機殼，一看就是女生的東西。

　　他說：「現在有證據了？你信不信我立刻報警！」

　　李哥咬牙，沒吱聲。

　　他剛才只是仗著對方小女生好欺負，現在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而且這種游戲城都是有監控的，要是報了警，自己又有案底，到時候就麻煩了。

　　男生按住他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氣，他額頭汗都下來了，終於說：「大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男生冷笑一聲，鬆開他轉身，看也沒看其餘人，抓住沈意的手就往外走。

　　直到兩人離開游戲城好一段距離，男生這才停下脚步，沈意也終於掙開他的手，定定看著男生。

　　心裡有一個猜測，却不敢相信。他不該在這裡，他現在應該在北京準備春晚，她白天才看了他的新聞，怎麽會晚上就出現在她面前？

　　路燈微弱的光從後面照過來，黑沉的夜色中，男生摘下口罩，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沈意還沒來得及說話，肖讓已經一把抱住了她。他抱得那樣用力，兩手攬住她的腰，聲音低沉如晚風，在耳畔響起，「你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都在擔心你！」